秦大成年少被秦家送去山上學藝,一去就是十年,歸來與秦家人不親,只對秦妃疼愛有加。後因一些摩擦,秦大成被趕出祖宅,自立門戶,再不以秦家名頭行走,是以,連葉將白也不清楚他與長唸的關係。長念卻是因着北堂繆,認得了秦大成,也知道了自己還有這麼個舅舅。
長念很感激他,歪着腦袋看着他,又喚一聲:“舅舅。”
“哎!”秦大成樂滋滋地應着,又忍不住扼腕,“你這小子也是多磨難,這一遭離開國公府,就莫要再回去了。國公雖也偶有溫柔之時,但畢竟心懷大業。他想要的東西太多,尋常之人誰敢共他同行?”
長念垂眸,認真地點頭:“我省得了。”
慈愛地看她兩眼,秦大成讓車在前頭停下,目送她下去,忍不住叮囑:“再遇見什麼麻煩,只管來找舅舅。”
“好。”長念回頭,朝他躬身。
下車的地方是戶部附近的官邸區,長念只走了兩步,便有下人打着傘來接,行着禮道:“幾位大人已經在候着了,殿下這邊請。”
勉強打起精神,長念隨他去了一處官邸偏門,進去直抵茶廳。
“殿下!”馮靜賢和着幾個屬官迎上來,一看她這臉色,連忙讓人拿了軟墊來,扶她坐上主位,又給她奉了熱茶。
“不妨事,你們緊張什麼?”長念小聲道,“我也沒弱不禁風到這個份上。”
那是您沒看見現在自個兒的模樣啊,馮靜賢皺着眉直嘆氣:“殿下保重纔是。”
長念點頭,咳嗽兩聲,問他:“有什麼急事?”
“聖上已經下旨,在東迎山上修春獵行宮。”馮靜賢正色道,“軍餉籌備已是頗費國力,在這個節骨眼上勞民傷財,實在不智,朝中已有衆多老臣上奏勸誡,奈何陛下不聽,而國公……”
頓了頓,馮靜賢神色更加複雜:“國公連病幾日,更是對此事不聞不問。”
長念輕笑,眼神恍惚地道:“他哪裡是因病不聞不問,就算沒病,也定是不會管的。”
這個奸臣,最喜之事便是斂財,修建行宮這種大有油水之事,他至多輕勸父皇幾句,便由着他修了。等行宮落成,怕是預算的一半銀子都會落在他的口袋裡,叫他再往國公府上添幾塊金磚玉瓦。
“那當下,便是無人能勸住帝王。”馮靜賢連連嘆惋,“大周雖是盛世,也總少不得天災饑荒,如此蔑視民間疾苦而大興土木,引民怨不說,還得堆砌多少人命。”
歷來修建行宮,都是要累死餓死許多人的,可在上奏的奏摺裡,這些屍骸都被蓋在歌頌之詞下頭,不叫帝王看見半點血腥。
“太子和三皇子已經就此次修建行宮之事,在御書房裡暗鬥了許久。兩位殿下似是都想爭那督管之職,也只有殿下您,一直未曾進宮。”
長念苦笑:“我這幾日一直在國公府,半步也踏不出去,哪裡進得了宮?”
“故而,這次也只能看着了。”馮靜賢無奈搖頭,“以微臣拙見,多半還是三皇子佔上風。”
太子年前的劣跡尚未在帝王心裡抹去,三皇子雖也有過失,但面子功夫做得不錯,也甚會抓帝王心思,討得歡心。聽帝王言語間,偏重於將此事交給三皇子更多。
長念疲憊地打了個呵欠,道:“任他們去爭奪吧,你我只管做好分內之事,不叫人欺辱到頭上即可。”
見她實在睏倦,馮靜賢也沒有再多說,呈了幾份文書給她,便讓人收拾了一間暖閣出來,讓她移駕休息。
誰也不知道七殿下經歷了什麼,只覺得她好像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覺。
然而,在陌生的地方,長念睡不踏實,眼睛閉着,神思恍惚,想入睡,卻怎麼也沒能徹底陷入夢境。
輾轉了不知道多久,紅提輕輕打了簾子,小聲道:“主子,北堂將軍來了。”
睫毛顫了顫,長念睜開眼,就見門外響起鎧甲磕碰佩劍的聲音,只消片刻,北堂繆就出現在門口。
腦袋昏沉,長念眨眼看他,竟覺得看不真切,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影子的輪廓。
北堂繆大步進來,將她從牀榻上扶起,擰眉問:“怎麼回事?”
問出口,看看她的臉色,又覺得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便伸手扯了旁邊掛着的外袍將她裹住,扶起人沉聲道:“回去再說。”
長念突然就覺得眼眶發酸。
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和不安,擔憂和害怕,沒法同紅提說,也沒法跟別人表露,只有在看見北堂繆的時候,纔敢放鬆戒備,皺着小鼻子紅了眼。
“哥哥。”她小聲喚他,委委屈屈的,像一隻小奶貓。
北堂繆心裡擰得慌,摸了摸她的腦袋,乾脆轉身,將她背起來往外走。
長念動了動,遲疑地道:“這不合規矩。”
叫人看見,還不得說她七皇子恃寵而驕,敢讓北堂將軍揹着走了?
“你閉上眼休息片刻。”北堂繆頭也不回,“眼裡全是血絲,再熬就成兔子了。莫怕,前路不管有什麼,都還有爲兄在。”
喉嚨堵得生疼,長念說不出話來,只狠狠地點了點頭。
北堂繆的背十分寬厚,她閉眼,夢裡都沒有多少顛簸,像是靠着了一座山,慢慢地就讓她那漂浮不定的心沉澱了下去。
牀榻上沒能安睡,在他背上,她倒是很快熟睡,甚至隱隱有鼾聲。
紅提很是不好意思地小聲解釋:“殿下幾日沒睡了,故而才……”
“無妨。”北堂繆勾脣,“這樣挺好。”
今日下了濛濛細雨,紅提打着傘在兩人身邊走着,心想就算聽殿下打鼾挺好,您也不能直接繞過馬車,一副要揹着殿下走回去的樣子啊,路上那麼多人呢!
北堂繆是這麼打算的,並且,也這麼做了。
不過他到底是聰明的,沒大大咧咧從人羣過,而是讓家奴在路過的綢緞莊裡扯了幾尺黑布,縫在了傘檐上。
落在野史筆下,這堪稱一段情癡佳話。
——如果他光顧的那家綢緞莊不叫蝶翩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