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妥你個大頭鬼啊!是個人都知道不妥,他還硬生生想了兩個時辰?
沐疏芳氣極反笑,抓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齒地回答他:“將軍別再想此事了,好生養傷。黃統領已經在與馮大人商議營救之策。”
聽着這話,北堂繆神色才緩和下來:“如此,我便等着安排。”
說罷,又輕描淡寫地道:“對了,御醫每隔多久過來一趟?”
“爲了不引人猜測,御醫是每天傍晚過來看將軍傷勢。”沐疏芳上下打量他兩眼,“怎麼?有不適之處?”
“嗯。”北堂繆平靜地道,“刀口似乎又滲血了。”
哦,滲血了。沐疏芳點頭,往外走兩步,倏然頓住。
“已經縫好了五日的傷口,怎麼會又滲血了?”她猛地回頭,不敢置信地低喝。
北堂繆似乎絲毫沒將這傷當回事,淡聲道:“小事,隨意找人來補上兩針即可。”
“您當這是縫衣裳還是縫袖口啊?”沐疏芳氣得跺腳,“本來要瞞住您的傷勢已經是不易,再讓御醫三番五次地過來,內閣那幾個老東西少不得又要借題發揮。”
說着,又打量他一番,叉腰橫眉:“方纔說話爲何要坐起來?躺着不好嗎?這傷口多半是您折騰裂開的!”
平時瞧見的沐大小姐,傲氣冷豔,少有這麼咋呼的時候。北堂繆皺眉多看她兩眼,道:“行軍之時再重的傷都見過,委實不必驚慌。”
言下之意,還覺得她大驚小怪了。
沐疏芳冷笑道:“沐家祖上太師也曾南北征伐,受傷無數,年少時長刀烈馬,帶傷仍能取敵將首級,是何等恣意的英豪。”
頗感興趣地撐起身子,北堂繆問:“後來呢?”
“後來。”沐疏芳面無表情地道,“年過五十臥牀不起,大小便失禁,渾身疼痛難忍,直至六十二歲病逝。”
“……”
北堂繆拿起旁邊放着的羊腸線,認真的地道:“傷勢要緊,請娘娘迴避,我自己能縫好。”
他傷在後腰上,怎麼看也是不好縫的。沐疏芳道:“請人來幫您一把爲好。”
然而,往外看看,外頭站着的都是水靈靈的宮女,一看就膽子不大。沐疏芳想了想,關上門道:“若我執針,將軍可怕?”
開玩笑,北堂繆是誰?十二歲跟着騎戰馬上戰場的少年英才,空手奪白刃立下赫赫戰功的威望大將,什麼場面沒見過?怎麼會怕……
真的有點怕。
打量一番面前這姑娘的神情,發現她不是在開玩笑之後,北堂繆擰眉:“縫肉不比縫衣,娘娘未必做得來。”
“這裡除了我也沒人能幫你了。”沐疏芳聳肩,“坦言說,我是沒有避諱的,也不怕……不怕見血,將軍只管放心。”
要是她不結巴,這話聽起來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北堂繆微哂,可着實覺得不太舒服,便只能坐起來,脫衣裳。
沐疏芳“刷”地就轉過了身子。
“嗯?”身後的人低聲道,“不是沒有避諱麼?”
沐疏芳這叫一個隨機應變啊,伸手就啪唧一下拍在空中,然後攤開手一吹,道:“這天兒怎麼就有蚊子了。”
“……”很想忍住不笑,但委實沒忍住,北堂繆勾了脣,手握拳放在脣邊輕咳一聲以掩蓋,然後正色道:“有勞了。”
去旁邊找了御醫留下的藥箱,翻出針和羊腸線來,沐疏芳強自鎮定地坐下,儘量只盯着他的傷口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什麼“滲血”這種說法真是太謙虛了,這廝哪裡是滲血,根本是半個刀口都崩開了,傷口結痂,烏黑一大塊。
“先將血塊挑開,不然縫不好。”北堂繆提醒她。
“我知道,不用將軍操心。”沐疏芳犟了一句,穿針引線,捏着針頭嚥了口唾沫,去戳了戳他傷口上的痂。
很厚,再挑開必定又是血肉模糊。
“怎麼?害怕?”背對着她,北堂繆言語裡帶了些輕蔑。
沐疏芳是誰啊,朝臣們見了都得喊一聲大小姐的巾幗豪傑,哪兒被人這麼鄙視過?當即就一鼓腮幫子,快很準地將血痂給挑開了。
皮肉跟着翻開,血水順着肌膚就往下流,傷口可怖。沐疏芳驚叫一聲,連忙拿手帕捂着。但捂完想想不對啊,要縫啊,於是將手帕扔了,燒了針就去捏傷口。
這場面,換個別人來定是要嚇得不敢動手,可沐疏芳愣是咬牙穿針,針刺穿皮肉的觸感叫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線跟着磨着皮肉被拉扯,北堂繆一聲沒吭,她卻覺得牙酸。
“疼……疼嗎?”她頭上冒汗地問。
北堂繆聲音裡毫無波瀾:“螞蟻咬一口罷了。”
說是這麼說,肌膚卻是在她落針的時候驟然繃緊。沐疏芳咬牙,強行催眠自己,說這是一塊厚布,然後三下五除二,飛快地縫好。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兒,傷口也沒再被落針,北堂繆好奇地問:“娘娘?”
沐疏芳語氣平靜地開口:“我縫好了,一共六針,針尾還……收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長鬆一口氣,北堂繆自己拿了繃帶纏上,道:“多謝。”
道完轉身,剛想誇這人兩句,就看見一雙淚汪汪的眼。
“娘娘不是縫好了麼?”北堂繆不解,“怎的?”
伸手捂嘴,沐疏芳恨聲道:“你這人,怎麼疼也不肯喊一聲的?你不喊,我更覺得疼……”
那麼大一汪眼淚,就那麼含在眼睛裡,說了一串話也沒掉下來。
北堂繆盯着她瞧,說:“我以爲娘娘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傷口的確縫得不錯,有御醫八成的功夫。”
“男兒尚且有怕之事,何況女兒家?”沐疏芳瞪眼,“誰還不是個小姑娘了?我今年也不過雙十年華,哪兒做過這種事,要不是實在沒別的辦法……你還笑?”
北堂繆看着她眼裡的淚珠砸落,長嘆一口氣,小聲道:“還以爲是鑲裡頭的,原來能掉下來。”
沐疏芳:“……”
有一種男人,真的是生來就註定孤獨一生的,這換做別的人,早該好生哄着好言誇着了,敢情這位還在一直盼着她眼淚什麼時候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