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監牢內。
“開飯啦!”
隨着獄卒一聲吆喝,昏暗的牢房內,被關押的待審犯人們紛紛把髒兮兮飯碗遞出來,放到了外面,等着獄卒用木勺分給他們一碗稀粥。
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內,每日只有兩頓,每頓都只有一碗稀粥外加一兩根鹹菜。
每次分粥,都是兩個獄卒,一人提桶,一人拿勺,腳步不停,隨手一勺子,粥多少全看獄卒手穩不穩。
粥稀,菜少,還沒油水,且獄卒走過就絕不回頭,導致每次開飯,所有犯人都得立馬提前候着,就跟喂狗似的。
唯有一人例外。
他的牢房外既沒有碗,也不見他伸出手來,就好像躺在鋪着稻草的牢房裡死去了一樣。
獄卒卻見怪不怪了,破例的停下來,用木勺哐哐敲了敲柵欄門,衝裡邊那六十餘歲,頭髮花白凌亂,一身綾羅綢緞污臭不堪的老頭,嘿嘿笑道:
“胡丞相,您這頓還吃不吃了?”
聽到胡丞相三字,衆多犯人用快意且怨恨的眼神看來。
百官之首又能怎麼樣?
還不是和他們一樣,被關進這潮溼陰暗的牢獄內,被他們往日裡根本視爲賤役的獄卒吆喝着罵,爲討多一根鹹菜賠笑臉、拉關係。
“胡丞相!”
獄卒提高嗓音,眼神貪婪的掃視裡面那老頭身上穿的衣服。
到底是丞相,被押進來時,牢頭親自接待,晚上又安排酒菜,衆多獄卒陪着一起喝,連喝兩日,頓頓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
但三日後,牢頭就罵罵咧咧的回來,他們一問才得知,這胡丞相九成九是死定了!
爲何?
因爲這等重犯被關押進來,又是太子主審這起案件,可根本沒人來提審胡惟庸,就一直關着。
分明就是不管有罪沒罪,有沒有證據口供,他都死定了!
“我要見陛下,我是冤枉的。”
牢房內,胡惟庸以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喊道。
“見皇上?省點力氣吧你!”
拿勺的獄卒罵了一聲,往前走去。
就在這時,外邊傳來一陣吵鬧聲,獄卒轉頭一看,看到司獄、獄丞、獄典全都臉上堆着笑容,陪着一位面白無鬚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哦,不是男人,是宮裡的閹人!
“大人!”
兩個獄卒行禮後,連忙挨着牆站好。
又偷偷看一眼,那太監身後還跟着一羣帶刀的侍衛,全是宮裡來的。
兩個獄卒對視一眼,皆是錯愕不已,難道說……
“胡惟庸呢?”
宮裡的太監捂着鼻子甕聲問道。
“李公公,胡惟庸在這裡!”司獄賠笑指着一間牢房道。
牢房內。
胡惟庸渾濁的眼神終於漸漸清醒,猛地撲到牢房門前嘶聲喊道:“你是……李公公?李公公,煩請代勞稟告一聲,胡惟庸求見陛下!!陛下,臣是……冤枉啊!!”
悽聲叫喊,猶如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死命掙扎。
足以見得胡惟庸被關進來纔不到十日,就已經把身爲丞相的脾氣給磨滅,如今只一心求活下去。
怕的不是審問,怕的是連審都不審直接發落。
“胡丞相,好久不見啊。”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的朝他一拱手,說道:“其他話以後再說吧……雜家來宣陛下口諭,將胡惟庸帶去面見陛下!”
“是,公公……來人,
打開牢門!”
司獄已經確認過,即刻命人打開牢門,讓獄卒將胡惟庸架出來,帶到李公公面前。
一股酸臭味撲面而來。
“快帶他去沖洗、更衣!蓋住身上的味,免得衝撞了陛下……快些,陛下等着呢!”李公公捏着鼻子尖叫。
“陛下隆恩!!!”
胡惟庸老淚縱橫。
他手上腿上鎖鏈還未被解開,被獄卒拉去水桶邊,身上從家裡穿出來的衣裳被扒下,當頭就是一勺子水澆下。
涼颼颼的,卻也讓胡惟庸逐漸恢復神智,開始思索陛下爲什麼終於肯召見他。
沖洗完換上一套乾淨的粗布麻衣後,他被儀鸞司的侍衛押着上了馬車。
下了馬車,胡惟庸看到了巍峨的華蓋殿,殿門前白玉欄杆銀甲侍衛,無不彰顯出皇權之威。
“陛下——!”
胡惟庸長跪在地,磕頭,顫聲對着華蓋殿高喊,老淚又落下來。
衆多宦官,宮女,侍衛,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位犯了事的丞相。
“胡丞相,起來吧,陛下等着你呢。”李公公半點也不信他,不過是被關出毛病來,裝可憐罷了。
胡惟庸被押進華蓋殿,看到了都督僉事毛驤,看到三丈外書桌後,威嚴冷漠的朱元璋,旁邊坐着太子朱標。
“陛下……罪臣胡惟庸……”
“你閉嘴。”
朱元璋冷冷叱喝,抓起面前奏摺朝他砸去:“看看你乾的好事,一本本看,給朕仔細看明白!”
“是,陛下!”
胡惟庸臉色慘白,跪着去捧起掉地上的奏摺。
裡面全都是這些年幹過的事,受賄賂,壓奏摺,私自用刑,把犯官女兒拿下送給屬下做妾……
裡面甚至寫了他許多隻在家中,或者對某個人私底下說的話,可這些,全都被陛下,被毛驤查得一清二楚。
“陛下……臣,該死!”
直到此刻,胡惟庸才真切明白,他自以爲欺上瞞下的好手段,在朱元璋面前是多可笑,他的一些拉攏朋黨的行爲,更是早已被一清二楚的記着,他還洋洋得意,在百官面前做足了丞相威風。
何其可笑!
“臣該死,臣有罪!”胡惟庸痛哭着用力磕頭,血都流出了。
“閉嘴!”
喝止他後,朱元璋問朱標:“太子,你認爲該怎麼處罰他爲好?”
朱標略一沉吟,說道:“胡惟庸身爲丞相,卻不思報君恩,枉法以惠罪,撓政以誣賢,所犯諸事證據確鑿,無可辯駁,依大明律判抄家問斬!”
胡惟庸全身一抖。
這一刻,他又想到了汪廣洋,想到了楊憲。
“然。”
朱標又說道:“念在胡惟庸管領樞要多年,跟隨父皇多年,勞苦功高,兒臣斗膽請父皇恕他一命,抄其家,發配海南。”
胡惟庸大氣不敢喘。
度日如年般等待了許久後,他才聽到朱元璋緩緩開口:
“朕初五就想殺了伱。”
胡惟庸脊背發涼,脖頸僵硬疼痛。
“但楚真人給了朕三句話,你仔細聽着。”
胡惟庸連忙用力磕頭,儘管他壓根不知道誰是楚真人,爲什麼又讓他記三句話。
“第一句,攤丁入畝。”
什麼?攤丁…入畝?!大明沒有丁稅啊!
“第二句,官紳一體化納糧。”
“這……!”
胡惟庸駭然,明白了陛下話中之意,免去官紳稅賦特權!
“第三句,火耗歸公。”
胡惟庸臉色急變,哪裡是三句話,分明是治國三策,陛下讓他來做這三件……這三件, 足以震動朝野的大事!
朱元璋道:“朕給你五天時間,五天後朕不滿意,你死,朕滿意了,你才能活。”
“帶他下去,給他筆墨。”
隨着陛下吩咐,胡惟庸被兩個宦官架着出了殿門。
“等等!”
朱元璋又突然叫住他,吩咐道:“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書寫,停頓與句結束之間加上符號,文字用大白話書寫。”
他寫了幾個符號,命宦官拿給胡惟庸。
可憐胡惟庸來不及多問,又被架走了。
衆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對丞相的一場殿前考試,皇上出了三個考試題目,讓胡惟庸去答。
答得好,他或許還能當丞相。
答不好,留着沒用,滿門抄斬。
毛驤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毛驤。”
朱元璋喊了他名字,毛驤連忙從椅子上站起。
“朕欲要裁撤親軍都尉府,置錦衣衛,旗手千戶所的校尉也歸入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等,由你來擔任指揮使。你意下如何?”
“臣毛驤,願爲陛下效死力!!”
毛驤大喜過望,儘管還不太清楚錦衣衛具體要做什麼,但光是“直駕侍衛、巡查緝捕”就已經是位高權重。
陛下想必是猜出他擔心胡惟庸打擊報復,故而讓他掌管錦衣衛。
“下去吧,等朕想好再說。”
“是!陛下。”
毛驤出了華蓋殿,健步如飛,滿面紅光,看到的人都知道他即將要升官了。
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