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就像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布蘭.約翰爵士這位總領事先生,也喜歡緊緊地抓住自己的那一點資本不放,將它牢牢的握在手心,害怕它悄然從自己指間滑走……因此,他既異常憎恨那些試圖將這一點資本從他手裡奪走的人,也同樣痛恨那些不將他的資本——日不落帝國的輝煌榮光——放在眼裡的傢伙。
很不幸的是,眼前突然闖進上海的工農紅軍,就屬於後一種——因爲這羣赤色分子的突然到來,之前的四十八小時內,布蘭.約翰爵士剛剛在爆炸聲中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糟糕的一個聖誕節。
——精心籌備的聖誕晚會被中途打斷,蘇州河以北的市區化爲一片火海,大英帝國爲此承受了慘重的經濟損失……雖然蘇州河以北的半個公共租界,從數年之前開始就逐步被日本人強佔。但大英帝國政府、租界工部局和英國資本家在那片土地上依然還有不少資產,比如百老匯大廈、提籃橋監獄、楊樹浦發電廠等等——他們至今依然自欺欺人地把那裡稱爲公共租界的東區和北區,而不是事實上的日租界。
除此之外,由於整個北區和東區都受到嚴重破壞,數以萬計的無家可歸者流落在蘇州河以南地區的街頭,缺衣少食、怨言四起。反日團體趁機興風作浪、騷動不斷,到現在還不知道該如何善後。沉沒的日本軍艦又堵塞了狹窄的黃浦江航道,讓公共租界的港口運輸爲之癱瘓……這一系列令人焦頭爛額的麻煩事,迫使布蘭.約翰爵士放棄了自己的聖誕假期,並且不眠不休地連續召開緊急會議,但迄今依然不得要領。
而到了現在,爲了公共租界內幾十萬各國居住者與英國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布蘭.約翰爵士更是不得不親自站出來,以開戰爲威脅,嚴厲警告這些中-國的赤色分子不得進入上海——這是理想情況下的最高目標,談判底線是要求紅軍尊重各國在上海的利益,承認外國人的治外法權,並且不得派兵進入租界。
很顯然,這絕對不會是一場和和氣氣、斯文有禮,令人心情愉快的外交談判,而是註定要充滿火藥味。
按照大部分領事館工作人員的看法,這恐怕比三年前調停中日“一二八事變”的交戰還要更加艱難。
距離現在有些遙遠的若干年之前,在不列顛本土任職的時候,布蘭.約翰爵士也曾經跟某些信奉馬-克-思主義的英國工會領袖打過交道——對於傲慢、尊貴的大英帝國公務員來說,這是一種很不愉快的體驗,但勉強還可以忍受……然而,此時的布蘭.約翰爵士卻突然覺得,跟眼前這些徹底無視大英帝國威嚴的中-國赤色分子相比,就連當初那些粗魯無禮、膽大妄爲的英國工會領袖,都能稱得上是彬彬有禮的紳士了!
——沒辦法,這世上總有些事情,需要一個地位足夠合適的人站出來,才能得到解決。
比如說,工農紅軍與各國駐滬領事團之間的談判交涉。
總的來說,這場談判從一開始出了大問題——在佈置進攻上海的作戰計劃之時,無論是穿越者還是本時空的紅軍領袖,都只是把上海灘的各國洋人當成了搶劫對象,而不是談判對象。而唯一想到並且提起過這件事的陳-獨-秀前總書記,這位黨的締造者和創始人,又在獲得狼人血統之後,興沖沖地穿越去了現代中-國進行“黨務考察”,順便騷擾北京當政諸位大佬們的脆弱神經……從而把這事完全忘到了九霄雲外。
因此,在進軍上海的作戰命令之中,紅軍指揮部完全沒有提及遇到外國人之後應該怎麼做。
於是,當布蘭.約翰爵士試圖對工農紅軍發出警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處於一種基本被人無視的狀態。
——12月25日上午,當布蘭.約翰爵士第一次在廣播電臺裡發佈講話,以戰爭爲威脅,要求工農紅軍不得進入上海的時候,紅軍對此完全沒有作出任何迴應;當日下午,英國總領事館派出去打探的使者,終於在南翔鎮遇到了紅軍的一隊偵察兵,但是,當這位外交武官聲色俱厲地了說了一通威脅的話之後,對方卻沒有給出任何答覆,就把他直接驅趕了回來;今天早上,得到了準確消息的布蘭.約翰爵士親自出馬,帶着各國領事團和一支三國聯軍,在閘北火車站堵住了紅軍進城的先頭部隊……怎奈對方依然沒有主動過來接觸的意思,在兩軍相遇之後,只是立即尋找有利地形進行隱蔽和防禦,從而展開了漫長的對峙……
怎麼說呢?對峙雙方沒有一照面就擦槍走火,大打出手,都要多虧聯軍的剋制和紅軍的慎重了。
很自然的,布蘭.約翰總領事先生將這種漠視或者說無視,看成了他們對大英帝國和他本人的嚴重蔑視,看成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羞辱,看成是一種狂妄自大的傲慢表現。因此,感到自尊心受傷的布蘭.約翰總領事先生,眼下非常非常的憤怒,幾乎變成了一頭憤怒的公牛——大英帝國的外交官怎麼可以被如此對待?
顯然,和一頭憤怒的公牛展開談判,絕對不會容易,而談判最終走向破裂,幾乎是百分之分的事情。
事實上,吹了幾個小時冷風的布蘭.約翰總領事先生已經在心中暗自決定,即使對方的領導人屆時願意放低姿態,向自己道歉賠禮,他也要充分表現出自己的雷霆之怒,讓這幫該死的赤色分子下不來臺!
然而,這位正在生氣的英國紳士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面的赤色分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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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當傲慢的布蘭.約翰總領事先生正在因爲自尊心受傷而滿腔憤怒的時候,沒有那麼傲慢的駐滬英軍司令柴克雷准將,則是以軍人的眼光,仔細端詳着這些跟想象中不太一樣的“叛匪武裝”。
——截止到目前爲止,先後抵達閘北火車站的紅軍部隊,都是純粹的輕步兵。除了少量的卡車和一部分偵察兵騎着的自行車之外,沒有看到傳說中的坦克和裝甲車,似乎那些玩意兒只是不真實的謠言。
但即便如此,這支紅軍部隊在此時表現出來的軍容和裝備,也已經讓柴克雷准將感到頗爲動容了。
就柴克雷准將所知,按照國民黨政府多年以來的公開宣傳,那些蜷縮在偏僻山區裡跟政府對抗的南方紅軍,應該是一支由越獄犯、乞丐、流氓和土匪組成的烏合之衆,住在又髒又臭的茅草棚裡,吃着從各處鄉村搶來的食物,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拿着七拼八湊的破舊槍械,甚至用木棍和刀子跟政府軍打仗……
總而言之,基本上就是西方探險家故事裡面,那種常見的“兇暴野蠻人”的形象。
可是,此時出現在閘北火車站的紅軍戰士,卻是穿着整齊劃一的深綠色軍大衣,套着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堪稱奢侈的長筒靴子,甚至每個人都配備了鋼盔!而在軍大衣的下面,則是一件花花綠綠的古怪軍裝……那些缺乏見識的人,或許會嘲笑這是乞丐穿的百衲衣,但柴克雷准將卻吃驚地認出了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見鬼,這些中-國的赤色分子居然穿着迷彩服?這好像是意大利人才有的玩意兒(1929年,意大利人研製出世界上最早的迷彩服,但並未在其它國家很快得到推廣)……他們可真是夠時髦的……”
柴克雷准將吹了一聲口哨,對上海萬國商團的指揮官格拉漢上校嘀咕道,“……總的來說,這些赤色叛亂者看上去要比我們想象得闊氣很多,尤其是那幾個赤色分子軍官身上穿着的軍禮服和靴子……不得不承認,這身行頭看上去確實是很漂亮、很帥氣,即使是我也很願意穿上它去蘇格蘭高地的森林裡打獵……”
“……准將閣下,我想,我們現在最需要關心的東西,並不是這些紅色軍隊究竟穿着什麼……”
格拉漢上校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准將閣下,看看他們手裡的武器吧!不是那種老式的單發步槍,而是使用了彈匣和自動擊發機構的連發步槍,甚至有可能是衝鋒槍。我們這支商團部隊的槍械武器跟他們相比,居然顯得很落後……該死的,之前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款槍械?”
“……是的,看上去結構很複雜,很精密!似乎比我們裝備的李-恩菲爾德步槍要先進得多……”
柴克雷准將也皺起了眉頭,“……上帝啊,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他們每個人都是拿着這樣的槍,似乎已經實現了單兵的標準化武裝。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在這個沒什麼工業的國家辦到的……見鬼,我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在面對一支歐洲軍隊,而且還是精銳的歐洲軍隊!他們看上去遠比蔣介石的部隊更像是正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