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時間,是一九三四年五月,北伐戰爭和大革命早已成爲過去式,國共分裂和中原大戰也都是過去的事情。日本通過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和華北事變,已經奪取了北方几十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土地,如今還在忙於消化勝利果實,暫時沒有新的進一步動作。當前國內最激烈的戰事,還要數江西工農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以及尚未開始的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徵——基本上只能算是局部戰爭。
然而,即使是這種大戰之間的緩衝期,世道就已經如此悲慘,待到日後戰火熾烈之時,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煉獄場景——按照正常的歷史,在紅軍長征之後不久就是西安事變、七七事變,持續八年的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接着更是上千萬兵馬殘酷廝殺的國共內戰,直到十五年後的新中-國建立,戰火纔會熄滅。
在這麼多年的漫長歲月裡,中-國境內無一日無戰火,無一寸土地不遭蹂-躪,直到解放軍橫掃國民黨八百萬大軍,讓這個國家改天換地之時,整個煌煌華夏早已是滿目瘡痍。民衆在戰火烽煙中輾轉流離,根本找不到一點兒苟延殘喘的間隙,光是直接和間接死於戰爭的民衆,便有數千萬之衆!如果把災荒和瘟疫導致的人口死亡也統計在內,這個數字更會駭人聽聞——最起碼足足要上億!
這些人手拉手起來,足以繞地球兩圈還多。你能想象上億具屍體環繞着地球,那會是怎樣一副慘景嗎?
跟之前這些歲月裡的屍山血海相比,再後面抗美援朝的那點兒傷亡,恐怕就根本算不得什麼了。
就連當時國內最富庶的江南地區,眼下情況也很是悽慘——由於洋貨的大量衝擊,江浙地區農村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普遍破產,城市卻畸形繁榮。於是,成千上萬的破產農民甚至破產地主,全都一窩蜂地涌進大上海找飯吃。但這些人既無文化又無技能,進城之後混得好的百中無一。大多數人只能去扛大包,賣香菸,拉黃包車,當傭人,或者進工廠當小工,收入都很低,又不穩定,說不準啥時候就折本或失業了。
更要命的是,大量外來無業人員長期在繁榮的城市內遊蕩,勢必會導致治安秩序的嚴重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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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上海只有大約四百萬人口,卻有六十萬人找不到穩定的職業。租界當局和國民黨上海市政府又沒有多少救濟,每年跳黃浦江、跳蘇州河、跳井、上吊的人,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看着這遍地都是流浪漢,彷彿《三毛流浪記》真人版一般的街景,衆人之中最有節操的楊文理教授,自然也是心情沉鬱,“……真是難以置信,我會走進這段教科書和黨史紀錄片上的歷史……”
“……哎呀,我說,反正咱們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不用把氣氛搞得那麼壓抑吧!我們還是先找間小餐館,品嚐一下純正風味的民國民間美食,再到外灘去領略一番真正的舊上海風情如何?”
衆人之中最沒節操的馬彤學姐從兜裡摸出幾個金幣,嘿嘿地笑着,目光如水波般流轉:“……雖然我在影視基地裡遊覽過舊上海的風情街,但那種用水泥和塑料拼湊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和真貨沒法比啊。”
而王秋則是盯着馬彤拿出來顯擺的金幣,一臉的囧囧有神。
“……你這拿的都是些什麼錢啊?古羅馬的奧雷金幣,中世紀意大利的佛羅林和杜卡特金幣,嗯,好像還有古希臘的德拉克馬銀幣……這樣的古錢在民國年間的上海,怎麼花得出去?”
“……那該怎麼辦?用人民幣還是新臺幣?”馬彤嘟起了嘴,“……作爲這個時代的國際化大都市,大上海的外國人這麼多,流通的外幣肯定也不少吧!那些小販和小店掌櫃,難道就能懂那麼多外文?”
“……二十一世紀的新上海也是國際化大都會,你找個老外在酒吧裡拿秘魯幣或者伊拉克第納爾結賬,看看酒保會不會答應?”金奇娜也苦笑了起來,“……算了,要吃什麼的話,還是我來出錢吧,也算是我家的待客之禮。而且,俗話說財不露白,這上海號稱是冒險家的樂園,治安實在是不怎麼樣……”
彷彿是在爲她的這句話做註腳,金奇娜的話音未落,前方就響起一片吵吵嚷嚷的嘈雜聲——只見一大羣手持利斧、棍棒、刀具,胳膊上刺着紋身的彪形大漢,氣勢洶洶地擠開路人大踏步而來。隨後,從一個拐角巷口內,也冒出了另外一羣同樣手持兇器目露兇光的傢伙,迎面跟前一撥人對上……
這兩隊人在街上打了個照面之後,先是擺個陣勢叫罵一番,兩邊的龍頭大哥相互噴噴口水,數典一下己方的仁義和對方的不義——不管在什麼時代,黑-幫火拼都講究個場面門道,沒有一上來就開打的道理,這都是老套路老習慣了。可惜他們一邊好像是說寧波話,一邊似乎在說福建話。不僅是王秋基本聽不懂,他們彼此之間好像也是在雞同鴨講——噴完口水之後,伴隨着龍頭大哥的一聲怒吼,雙方小弟很快就衝撞廝殺到一起,隨後就是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喊打喊殺聲、慘叫聲、哀號聲、咆哮聲、咒罵聲、求饒聲、刀刃破空碰撞聲……總之全都亂七八糟響成一片,間或還有幾聲槍響,四周的市民紛紛跑開,避之唯恐不及。
很明顯,這是兩羣黑-幫地痞在械鬥,而且兩邊都是幹這事幹慣了,打起來雖然看似殺聲震天,血花四濺,其實很少死人,一般都是砍手砍腳。畢竟這羣人都是在道上混口飯吃的,知道自己這種炮灰只要半真半假打出個結果就足夠了,真要搭上自家小命可實在是不值得,給別人留條活路,也等於是給自己留活路。
事實上,這場火拼也沒持續多久,由於兩邊勢均力敵,誰也佔不到上風,所在在不到五分鐘之後,雙方的龍頭大哥就各自甩下幾句狠話,然後扶着傷員,搶在租界巡捕趕到之前,灰溜溜地撤了。
“……哎,在下個世紀的浙江台州,還有廣東的一個縣城,我也見過幾次類似這樣地痞流氓們互相開片的場面,感覺咱們國家黑-幫的街鬥戰術,好像一百年來都沒啥變化,連刀具都差不多……”
馬彤摸着下巴嘆息道,說着她當初還在陶瓷品市場賣馬桶的時候,到各地去進貨時的見聞。
“……但不一樣的東西應該還是有的,瞧,民國特色的街頭演講來了!”
王秋伸手指着聚集在不遠處路邊高喊口號的一羣人,對同伴們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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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胞們,東北三省的黑土地已經淪陷了將近三年之久,三千萬華夏兒女正在日寇的鐵蹄下掙扎。然後,還有熱河、察哈爾、華北、平津……政府的一次次懦弱後退,換來的卻是日本帝國主義的氣焰日益囂張!即使是一個小孩也知道,日寇亡我之心不死!但南京的有關當局又在做什麼呢?在向日本帝國主義者卑躬屈膝,保證壓制反日活動!取締反日團體!自己把自己的脖子往絞索上套!”
“……同胞們,這就是我們的祖國!一個被肆意欺凌的祖國!一個遍體凌傷的祖國!讓無數人飽含着熱淚、深深熱愛着的、卻愛不起來的祖國!如果我們繼續麻木下去,那麼很快就連一個可以愛的祖國都要沒有了!”
一個戴着厚眼鏡穿着灰布長袍的年輕學生,站在街口的一條長凳上,揮舞着手臂,正神情激動地對着周圍的羣衆發表演講。他的臉因熱血上涌,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那條毛線圍巾也因手勢幅度過大,一端從肩頭甩下,垂到了腰間;長袍下襬打着四個補丁,雖都被洗得發白,但仍能清楚地分辨出布料色澤的差異。
對於這位窮酸書生的熱血演講,有幾個打扮時髦的妖嬈女人湊過去瞅了一眼,便就一邊扭着水蛇般的軟腰,一邊仰着頭顱走開了。但更多的人卻是被他的那些言語深深打動,感覺一股激盪的熱情,正在那瘦弱的身軀中醞釀奔涌,並隨着那手勢、目光迸發出來,鼓舞着每一顆不願意再麻木下去的心臟。
“……華北告急!平津告急!上海也絕對不是世外桃源!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面對日寇的刺刀,有些人害怕了。可是,如果沒有死亡的覺悟,又如何能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船堅利炮?如果沒有就義的勇氣,又怎麼能喚醒我們這個古老大國沉睡的民族血脈?”
“……我就不明白了,這偌大的祖國,爲什麼總是任人欺凌?我們擁有四萬萬同胞,有着地大物博的國土,只要我們能夠團結起來,又有什麼敵人不能戰勝?何必畏懼於小小日本?”
在這一段演說的末尾,那位學生悲憤地高吼道,眼中甚至還似乎含着淚花,引發出一片附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