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托勒密王朝,尼羅河三角洲,亞歷山大港市區一角。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的羅馬士兵瓦努斯,終於從滿地屍骸的房屋廢墟中重新甦醒了過來,然後剛一睜眼,就發現四周,盡是一片刺鼻的血腥和焦臭氣息。幾步之外某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一隻兀鷲正在斜眼藐視着瓦努斯,同時用鳥喙不緊不慢地啄食着屍身上的血肉,已經被啄食得露出了乾枯發黑的肋骨和內臟。
這副場面讓瓦努斯頓時大爲驚駭,趕緊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揮舞着手臂“呵——呵——”大叫,想要驅逐這隻吃人的扁毛畜生。但這隻兀鷲在吃了一驚之餘,卻狠狠地啄向了瓦努斯的眼珠子……
一番搏鬥之後,遍體鱗傷的羅馬士兵終於抽出短劍,如閃電一般刺向了禿鷲的胸膛。只聽得這隻食腐動物尖銳地慘叫了一聲,如同麪粉口袋一般頹然跌倒在地,總算是再也不動了。
然而,這個刺殺動作也幾乎耗盡了瓦努斯僅剩的氣力,讓他再一次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只能靠着牆壁無力地微微喘氣。而之前那些混沌不清的記憶,也一點點地重新回到他脹痛的頭腦裡。
——從天而降的“火焰流星”,震耳欲聾的恐怖爆炸,屍骨無存的軍中同袍……在那場絕望的災難降臨之時,瓦努斯僥倖滾進了一條陰暗堅固的小巷,從而躲過了毀滅性的浩劫,但也被氣浪給震暈了過去。
凱撒大人不知生死,第六軍團徹底完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他只感覺前途一片茫然。
靠着牆壁歇息了片刻,瓦努斯總算是恢復了一點力氣,重新站了起來。他環顧四周,發現身邊赫然是一片屠殺現場,到處都散佈着各種膚色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疊糾纏在一起,每一個人的面容都是如此的猙獰和扭曲。而流淌下來的血水,甚至在地面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稠膩血泊……
這場面頓時讓他感到又一陣心驚膽顫,只想着儘快走出這片死亡地獄。
不幸的是,瓦努斯好不容易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小巷外面,就迎面撞上了一羣全副武裝的士兵,並且一碰面就聽見對方興奮地大叫了起來,“……看啊,這裡還有一個羅馬人!別讓他跑了!”
然後,伴隨着一根硬木棒的迎頭砸下,原本就疲憊不堪的瓦努斯,立刻兩眼一黑,再次暈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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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瓦努斯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關押在一座光禿禿的院落裡。腳下是乾燥的沙礫,四周都是結實的高牆,牆角有一口水井,唯一那扇包着銅皮的大門緊閉着,隱約可見有士兵在牆頭上巡邏。
從他的位置向左看,盡是一幫垂頭喪氣的羅馬士兵,扭頭向右看,還是一幫垂頭喪氣的羅馬士兵。
在看到了許多張第六軍團的熟面孔之後,瓦努斯終於恍然大悟——自己這是被俘虜了!
而囚禁他們的地方,怎麼看都像是奴隸市場裡面用來放置奴隸的人圈,只不過沒有給他們上鐐銬而已。
可問題是,俘虜自己的到底是誰?龐培的部下?還是埃及人?
“……咳咳,我們是被埃及女王克里奧佩特拉的軍隊給俘虜了。來,喝點水吧!”
坐在他旁邊的菲利普斯,一位來自西西里島的老兵,給瓦努斯遞來一碗涼水,同時給他解開了謎底,“……在天上降了火雨之後的第二天,女王的軍隊就進了城,把我們這些活着的羅馬人都給抓捕了起來。”
“……天啊,埃及人竟敢把我們羅馬人像囚犯一樣對待?”
乾渴已久的瓦努斯仰着脖子,咕嚕咕嚕喝下小半碗水,然後才抹了抹嘴巴,一臉驚訝地說,“……難道說這些卑微的埃及人居然不畏懼羅馬的威嚴?還是說……他們已經投靠了共和派?對了,凱撒大人呢?我怎麼沒有在這裡看到他?”
“……不知道,也許是死了吧!唉,這畢竟是在一瞬間就毀滅了半個城市的可怕浩劫,我從未見過這麼恐怖的事情,莫非是神靈在發怒嗎?”菲利普斯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如果凱撒真的死了,那麼埃及人會做出倒向共和派的選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聽了菲利普斯的話,瓦努斯也沉默了——即使只是作爲一名底層的小人物,他也非常清楚,這一次內戰的對手是羅馬元老院,是羅馬共和國從建立至今的合法政府,在這個國度的權威堪稱是根深蒂固。之前,完全是靠着凱撒這位常勝驍將的威名,他們這些軍團士兵纔會有勇氣跟元老院戰鬥到底,討伐自己的祖國。可如果凱撒一旦不在了……瓦努斯實在不知道,還有誰能繼承凱撒的基業,將這場內戰進行到底。
嘆了口氣之後,瓦努斯沮喪地摸了摸身上,發現自己的一切隨身物品——錢袋、戒指、手鍊、匕首,統統不翼而飛,連護身符也被貪婪的埃及人給搜走了,短劍、頭盔和鎧甲自然也早已被剝掉,只給他留下一件滿是血污和汗漬的襯衣,甚至連涼鞋都不見了……氣得瓦努斯連聲咒罵了幾句,但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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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又有另外幾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打着赤腳的羅馬戰俘,被埃及士兵給推了進來。隨即,又走進來一隊盔甲閃亮的士兵,以及一幫赤膊黑瘦的埃及土著人。
在這些士兵的刀劍威逼之下,這兩百多名羅馬戰俘的全身上下,都被強制清潔了一遍——先是由幾個埃及理髮師動手,把他們生滿各種寄生蟲的骯髒頭髮統統剃除,在埃及的烈日下,直接變成了一個個鋥亮的光頭,此外連鬍鬚也被剃掉了;接着,他們身上那些髒兮兮的破爛衣服,被看守強制扒光,堆在一起放火燒了;然後,埃及人給他們發了幾個水桶和毛刷,讓這些羅馬戰俘自己從井裡打水上來洗澡,兩人一組互相用毛刷給對方清潔身上的污垢,弄不乾淨就要挨鞭子抽……
在刀劍和鞭子的逼迫之下,諸位光頭羅馬戰俘只好努力用毛刷把同伴刷得皮膚髮紅,甚至痛得哭爹叫娘,然後頂着大太陽,光着屁股在院子中央站成一排,活像是在開辦奴隸拍賣會一般。
期間,有一個羅馬戰俘看到大門敞開,仗着自己有一副敏捷的飛毛腿,竟然猛地竄了出去,試圖逃跑,結果沒跑出幾步路,就被標槍和箭矢射成了刺蝟……這一慘狀大大震懾了諸位桀驁不馴的羅馬人,讓他們暫時不敢再輕舉妄動。不過也讓他們明白了,埃及人似乎不打算要他們的命——前提是別打逃跑的主意。
接下來,每一位羅馬戰俘都從埃及人手裡領到了一套新衣服,一件亮橘黃-色的套頭長袖衫,外加一條也是亮橘黃-色的褲子(囚服),雖然這些衣服的款式很古怪,既不像希臘人的衣服,也不像埃及人或羅馬人的衣服,但做工卻是極爲精良,幾乎看不見明顯的針腳。而且,這衣服還用了他們之前從未見過的奇怪布料(化纖布),摸上去異常的光滑和細密,並且完全不會起皺,使用的亮橘黃-色染料也是鮮豔得不可思議,讓這一衆古代土包子們嘖嘖稱奇。另外還有一雙不知道用什麼材料製成的涼鞋(塑料拖鞋),也讓這些只穿過草鞋或皮靴的羅馬士兵十分驚喜——這種遠比草鞋舒適,完全不紮腳的拖鞋,被他們當成是十分奢侈的物件,以及於有人竟捨不得穿。
最後,幾個黑奴又搬來了大捆的乾草,鋪在這個院落的沙地上,給羅馬戰俘們充當牀鋪使用。
之後的幾天裡,諸位羅馬戰俘也沒受到什麼虐待,甚至沒有被提出去拷問,整天就是露宿在院子裡,躺在乾草堆上吃吃睡睡,一日三餐都是數量管飽的雜菜麥粥,偶爾還有一點鹹魚供應。其中有些身上帶着輕傷的俘虜,還得到了埃及醫生的診治,給他們的傷口抹上一種神奇的藥膏,沒過幾天就癒合得差不多了。
這種出乎預料的善待,讓他們覺得埃及人恐怕並不會怎麼爲難自己,不然也不會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還給他們發放衣物、治療外傷……估計多半也就是準備把他們拘押一陣子,然後交給共和派來處置。
其中有些消息靈通的傢伙,還聲稱這場內戰的敵方副帥,羅馬元老院貴族共和派領袖,共和國著名的道德家小加圖,之前就帶着一萬軍隊駐紮在距離埃及不遠的昔蘭尼加,說不定眼下就在往埃及這邊趕過來。如果是由這位以品德高尚而著稱的元老,來負責處置自己這些羅馬人,估計應該不會受太多的罪。
——他們都知道,小加圖雖然跟凱撒勢同水火,率領共和派跟凱撒爭鬥了差不多半輩子。但是在凱撒戰死之後,以小加圖身爲道德典範的名頭,應該不至於把積怨報復到他們這些最底層的普通羅馬人頭上。
至於隨身財物被埃及人統統搶光,看來也只好捏着鼻子認了,只要能留下一條性命就算是走運……這個年代的軍隊就是這般德行,他們這些第六軍團的士兵在羅馬內戰之中,也沒少把龐培的部下剝成光豬。
然而,正當羅馬戰俘們對未來抱着盲目樂觀態度之際,卻不知自己的死期已經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