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落日的絢麗餘暉,映照在波濤起伏的馬爾馬拉海上,也映紅了博斯普魯斯海峽西岸的巍峨城壁。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血色的夕陽之下,奼紫嫣紅的晚霞變得越發濃厚,隨着清朗的晚風幻化出各種形狀,又如騎士的鱗甲橫貫着整個天際,又如同貝殼上螺旋狀的花紋,一圈圈盪漾開去。
與此同時,粼粼金光裹挾着白色的泡沫,在墨綠色的馬爾馬拉海上,形成了一片片猶如秋日麥浪般金黃的波瀾,似乎給這片風光旖旎的海域,點綴上了幾分引人遐思的浪漫之情。
誰能想到,就在這片浪漫旖旎的海洋上,數萬大軍還在進行着有氣無力的廝殺。
——真的是“有氣無力”的廝殺……整整一個下午,君士坦丁堡的牆頭上都沒有捱過一發石彈或一枚弩箭,除了少數自己人鬧出來的事故之外,守城的東羅馬帝國軍民幾乎毫髮無傷。
在早上打退了土耳其艦隊最猛烈的第一波攻擊之後,雙方的戰況就變成了這種不慍不火的溫吞水狀態。
遭到了迎頭痛擊的土耳其艦隊,一時間士氣大跌,再也不敢進入城牆上那些投石機、希臘火和弩炮的射程內,只是在遠離城牆數百米的海面上逡巡徘徊,偶爾也會猛地逼近一會兒,胡亂發射幾枚石彈和弩箭,算是給自己壯個膽……但全都遠遠地濺落在海面上,沒能給高聳巍峨的君士坦丁堡城牆造成任何損害。
同樣的道理,守在城牆上的東羅馬帝國軍民,也只能對着後退到投石機射程以外的土耳其艦隊乾瞪眼。有人提議用縱火船反擊,但此時的風向卻是從海洋吹向陸地,逆風的縱火船根本放不出去。
至於在金角灣一線,東羅馬帝國艦隊也跟土耳其艦隊隔着一條攔海鐵鏈,互相比賽着瞪眼——技術笨拙的土耳其艦隊,無法從海上搗毀這條鐵鏈,而勢單力薄的東羅馬艦隊,也不敢放下鐵鏈,冒險出擊。
所以,君士坦丁堡海面上一度熱火朝天的激烈戰況,最終卻變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實事求是地說,在一番激戰之後,土耳其艦隊已經沒有了繼續打下去的慾望,但蘇萊曼海軍司令迫於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的嚴令,又不敢擅自退出戰場,只得玩起了消極怠工的把戲,聚集在海面上逡巡不去——限於古代的通訊與偵察條件,馬爾馬拉海上的土耳其艦隊官兵,此時還不知道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的死訊。
“……已經開始退潮了啊……嗯,今天的這一仗能夠打到這裡,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趴在新旗艦的船舷上,土耳其海軍司令蘇萊曼望着前方依舊巍然聳立的君士坦丁堡城牆,身心無限疲憊地嘆了口氣——雖然戰果不如人意,但作爲一支佯攻部隊,他自覺已經表現得夠盡職了。但令他感到納悶的是,昨天明明說好了海陸兩路同時夾攻的,爲什麼他從早上戰鬥到傍晚,陸地那邊卻完全沒有動靜?
於是,他一邊指揮艦隊收攏陣型,準備撤退,一邊派遣信使登陸,去詢問蘇丹大軍按兵不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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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現在已經退潮了嗎?不管怎麼樣,這一天總算是撐過去了……”
正當蘇萊曼海軍司令已經準備退兵的時候,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站在一座直插入海的古老塔樓上,低頭俯瞰着外側牆根處,隨着海水退去而漸漸露出的淺灘。一線一線夾雜着白色碎末的浪花,緩緩地退回大海,沙灘上的魚蝦螃蟹,在映着霞光的水坑中吐着白沫,似乎是想要等待下一次海潮的拯救。
一陣和煦的海風迎面吹來,掀起了皇帝陛下沾滿硝煙和塵埃的紫袍,給他帶來了一絲舒適的清涼。
儘管從面容上看似乎甚是疲憊和憔悴,但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心情卻是異常的亢奮。
——當其他人都以爲這場前哨戰的結束,不過是一場更加慘烈的大戰開端之際,皇帝卻深知這場戰鬥差不多已是最後一戰……因爲,在穿越者同胞帶來的七噸梭曼毒氣的狂轟濫炸之下,陸地上的十多萬奧斯曼土耳其大軍早已全軍覆滅,此時只剩下一堆猙獰扭曲的屍體還在包圍着君士坦丁堡……
雖然即使只是土耳其艦隊的水兵,也多達兩萬之衆,相當於君士坦丁堡守軍的五倍。但等到蘇丹暴死、陸軍覆沒這個驚天霹靂傳到土耳其艦隊裡之後,君士坦丁十一世可不相信這些烏合之衆還能繼續打下去。
“……1453年的這一場劫難,大概就這麼熬過去了吧!東羅馬帝國的國祚,也應該又能稍稍延長几年了……看起來似乎得去找個老婆了,最起碼也得找個情婦,否則這羅馬皇帝也當得太沒滋味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嘀嘀咕咕地如此嘮叨着,下令守城軍民立即開飯,等到土耳其艦隊撤退後就回去休息,然後擡手招來帝國陸軍司令約翰,吩咐他開始統計傷亡人數,同時組織一批神甫準備舉行集體葬禮……
然而,這位皇帝的話還沒有說完,他身後的塔樓頂上,就傳來了瞭望員的驚呼:
“……船隊!船隊!西南方又有新的船隊過來了!暫時無法辨認他們的身份!”
霎時間,平靜了許久的君士坦丁堡城牆上,再一次響起了一陣陣刺耳的警鐘、軍號和戰鼓,隨之而來的,還有高聲的咆哮與喝令,以及亂糟糟的奔跑踏步聲。
原本正排隊從藤編的籮筐裡拿出黑麪包,打算就着從木桶裡舀出的涼水,馬馬虎虎用一頓晚飯的守城軍民,也紛紛丟下了手中的食物,重新抓起了從投石機、弩炮到希臘火的各種武器,準備迎接新的戰鬥。
在這一片忙亂嘈雜之中,對此感到十分好奇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悄悄地獨自攀登到一座塔樓頂層,先是藉故遣走了留守於此的幾名哨兵,然後從袍子裡摸出剛剛弄到手的俄羅斯軍用望遠鏡,小心翼翼地湊到眼前,對準遠方那支不明身份的艦隊,慢慢地調節起了焦距。
下一刻,這位穿越者皇帝的瞳孔,就如貓咪般猛地縮緊成了一條縫,臉上也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呃?紅底的黃金獅子旗?上帝啊,竟然是威尼斯人!他們怎麼在這個時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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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着富有節奏的鼓點和號子聲,八艘戰艦在風力和排槳的雙重推動之下,犁開了馬爾馬拉海的碧波。
墨綠色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木質的船舷,然後化作無數碎散的白沫,漸漸消退,變得無影無蹤。
在這些帆槳戰艦的桅杆和船頭上,一面面鮮豔的紅底黃金獅子旗,正在暮光中驕傲地迎風招展。
這面旗幟若是放在21世紀的電腦網絡上,大多數年輕網民看到它之後的第一反應,恐怕會認爲這是經典日本科幻小說《銀河英雄傳說》裡面,主角之一銀河皇帝萊英哈特.羅嚴克拉姆的黃金獅子旗。
但是,在真實的歷史上,這面黃金獅子旗確實是象徵着一個偉大的國度,在漫長的時光中威名遠揚。
——如果有某艘戰艦在十五世紀的地中海上打出這面旗幟,那麼就會猶如十九世紀的大英帝國米字旗,二十世紀後期的美利堅合衆國星條旗一樣,收穫到無數夾雜着敬畏、恐懼和羨慕的目光。
因爲,這面紅底黃金獅子旗,就代表着地中海的無冕之皇,“亞得里亞海的新娘”威尼斯共和國。
這是一個由西羅馬帝國遺民在北意大利的沼澤灘塗上建立,歷時千年而不衰的偉大城邦。
這個國家的人民似乎在血脈中就流淌着鹽水,總是自豪的稱呼自己爲“海之民”,每年都要舉辦盛大的“海婚節”,朝海里擲出戒指,象徵性地與大海結婚,從而讓威尼斯被冠上了“亞得里亞海的新娘”的雅號。
事實上,從十三世紀威尼斯共和國興起,到十八世紀末威尼斯共和國被拿破崙攻滅爲止,整個亞得里亞海都一直被稱爲“威尼斯海灣”。從亞得里亞海底部的達爾馬提亞,到扼守亞得里亞海出口的科孚島,都是威尼斯共和國的核心版圖,一直到共和國覆滅都不曾變化。
而在公元1453年的時候,威尼斯共和國正處於它最強盛的時代,它在上一個世紀裡徹底擊敗了海上的老對手熱那亞,從此控制了整個東地中海,然後又制服了東羅馬帝國,把這個昔年的宗主國從事實上變成了自己的附庸。從雅典到克里特,從黑海到地中海,沒有一個國度能夠在海上抗拒威尼斯艦隊的兵鋒!
現在,爲了防止連接黑海和地中海的航路被切斷,威尼斯共和國打算向奧斯曼土耳其人秀一秀肌肉。
順便,威尼斯艦隊也在不經意之間,給攻打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人,釘上了最後一塊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