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而又蒼茫的夜色,籠罩在君士坦丁堡郊外的色雷斯平原上。
此時按照曆法已經算是開春,但天氣依舊顯得十分寒冷。一陣陣呼嘯的冷風裹挾着潮溼的霧氣,從東南方的馬爾馬拉海吹來,讓守夜的土耳其士兵忍不住咬緊了牙關、直打哆嗦——雖然君士坦丁堡的氣候遠遠談不上寒冷,跟黑海對岸的俄羅斯荒原相比,簡直有如伊甸園一般溫潤宜居,但對於這些從小亞細亞的廣袤沙漠中徵調而來,習慣了乾燥熱風和明媚陽光的突厥遊牧民來說,還是有些太冷了,而且也太潮溼了。
(土耳其實際上是突厥的另一種音譯,他們一直自稱是從東方遷徙而來的突厥人。)
幸好,星星點點遍佈在整個營區內的無數篝火,多少給他們帶來了幾絲溫暖。
“……羅馬人的城牆還真是夠高的啊!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座山脈……”
一個嘴邊沒有鬍鬚、滿臉稚氣的年輕哨兵,一邊蜷縮着身體,哆哆嗦嗦地烤着火,一邊擡頭眺望着遠方巍峨高聳的君士坦丁堡城牆,對旁邊的中年同伴說道,“……這堵異教徒的城牆,已經比我老家的清真寺宣禮塔都要更高了。明天咱們能爬得上去嗎?看樣子似乎就連猴子也要掉下來啊!”
“……放心,蘇丹的火炮會把它給轟塌的,我們根本不用爬到那麼高……”
雖然馬上就要面對着一場空前激烈的惡戰,不過這位久經沙場的中年土耳其戰士似乎並不在意,至少外表看上去依舊沉穩,“……孩子,我知道你很緊張。但是不要怕,只要明天打起仗來,你殺了第一個人之後,就不會感到害怕了——到那時候,也沒功夫去害怕了!”他一邊用故意透着輕鬆的口吻勸解道,一邊拍打着年輕同伴的肩膀,“……精神一點!別讓那些異教徒嘲笑說我們是孬種。我的後背還要交給你呢!”
不得不承認的是,此時的土耳其人,還是一個相當之朝氣蓬勃、驍勇善戰的偉大民族。
—— 踏着馬鞍在草原上策馬馳騁,享受那種風馳電掣的愉悅快感,攻入一座座富庶的異教徒村鎮,劫掠財富,殺死男人,征服女人,享受真主賜予的幸福,這就是每一位土耳其戰士都擁有着的共同理想。
“……說的對,我們都是真主的偉大戰士,決不能讓別人把我們看成是孬種。”
另一位身材高大、絡腮鬍須,臉頰上帶着醒目傷疤的低級軍官,也接口說道,“……爲了真主的榮光,爲了七百年來葬身在這座城市腳下的朵斯提(西方回教徒稱呼教友的名詞,帶有聖潔和讚譽的意義),無論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我們都一定會贏得勝利……嗯?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嗡嗡嗡嗡——轟隆隆——”
一陣從未聽過的陌生響動,從遠方遙遙傳來,諸位警覺的土耳其哨兵立即從火堆邊站起身來,眯眼朝着噪聲傳來的方向反覆眺望,但卻只看到海面和陸地全都一片空曠,什麼異常狀況也沒能發現。
——在既沒有飛機存在,也沒有“空襲”這個概念的古代,沒有人會在聽到異響的第一時間注意天空。
更何況,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黑夜,四周又隱約瀰漫着淡淡的霧靄,如果沒有刻意地去仔細分辨的話,也很難從地面上用肉眼發現這些塗了灰黑色迷彩的水上飛機。
於是,隱約聽到了飛機引擎聲的土耳其哨兵,儘管努力睜大了眼睛,不停搜索着四周的夜幕,最終卻依舊一無所獲,只是感覺這不知由來的噪音越來越響亮,而自己心中的不安也愈演愈烈。
有人提議應該去通知各位帕夏(土耳其貴族頭銜)或蘇丹陛下,但問題是誰都不敢去把這些貴人們從被窩裡拖出來——要知道,虛報軍情可是重罪中的重罪,而他們現在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弄不明白。
很多人依稀還記得,在不久前鎮壓小亞細亞叛亂的行軍途中,某個紮營休整的夜晚,曾經有個沒眼力的傢伙,竟然因爲狂風吹跑了軍旗而大呼小叫,吵得整個宿營地裡全都亂糟糟一片,甚至有人誤以爲是敵人前來偷襲……於是,這個倒黴蛋立即就被心煩氣躁的蘇丹下令拘捕起來,用擾亂軍心的罪名給砍了頭……
總之,就在這些土耳其哨兵的納悶、惶恐和猶豫之中,黑色的死神悄然降臨在了他們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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瀰漫着淡淡霧靄的夜空中,三架滿載着梭曼毒氣彈的水上飛機,正排成一列縱隊,呼嘯着展翅翱翔。
雖然這些水上飛機的座艙密封性能應該不錯,但是爲了以防萬一,伊霍諾夫斯基上校和他的同僚們還是戴上了防毒面具,以求安全地突入敵營,投下毒氣彈,最後平安無事地返回君士坦丁堡。
此時此刻,金角灣的幽暗水面已經從他們的視野中悄然消失,十六萬土耳其大軍的營帳堆滿了眼前的整個陸地,無數星星點點的篝火,組成了一道明亮的巨大地毯,讓這一次夜襲的目標變得分外明確。
——雖然還是無法確認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的御用營帳在哪裡,但這一次的行動計劃,本來就是追求大量殺傷的地毯式轟炸,所以只要能夠確定土耳其攻城部隊軍營的大概位置,就差不多可以投擲毒氣彈了。更何況,古代的軍營要比現代軍營更加緊湊,同一塊地方擁擠的兵員也更多,更加有利於發動毒氣戰。
實事求是地說,在古代世界使用毒氣,確實是一種清理“不安全因素”的高效率手段。
在21世紀的現代社會,世界各國之所以很少在戰場上使用毒氣,從根本上講,絕對不是因爲受到人道主義和世界輿論的約束,而是害怕敵人使用毒氣進行報復——在奧姆真理教都能拿民用實驗設備合成出大量沙林毒氣的時候,很難想象某個稍微爭氣一點的國家,居然會沒有把化肥廠改造成毒氣工廠的能力。
而在沒有任何國際公約和世界輿論約束,尤其是對手沒有任何反制能力的古代,用神經性毒氣大量消滅敵人,顯然是一種最爲廉價快捷的選擇——正如同日本在二戰中敢於對毫無工業基礎的中國人釋放毒氣,但在太平洋戰場上無論被揍得多麼悽慘,也不敢用毒氣去薰美國人一樣。
——沒辦法,如果日本人敢在南洋海島上用毒氣消滅一個灘頭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美國的戰略空軍就敢用十倍數量的毒氣彈去轟炸大阪和東京,作爲日本人違反國際公約的報復……
因爲同樣的道理,納粹德國即使是在窮途末路的時候,也沒有試過用毒氣來阻滯盟軍的進攻。
從海面到敵營的數千米距離一瞬即逝,由篝火組成的“地毯”已在腳下,伊霍諾夫斯基上校見狀不由得嘆了口氣,用力晃了晃腦袋,將方纔的雜亂思緒通過趕出腦海。
“……即將進入目標區域,解除保險!現在開始準備……一、二、三……投彈!”
他一邊用無線電發佈了命令,一邊伸手摁下了儀表盤中央的某顆紅色按鈕……
而在這三架水上飛機的下方,循着噪音朝各個方向尋找了很久的土耳其哨兵們,也終於發現了這些飛翔在自己頭頂上的金屬巨獸,並且對這些超出自己思維理解能力的飛行物體,一時間感到目瞪口呆。
緊接着,沒等他們考慮明白到底是應該向將軍報告還是向真主祈禱,梭曼毒氣彈就被投擲了下來。
——無數沉重的金屬罐,突如其來地從天而降,並且一旦落地就自動爆開,“嗤嗤”地噴出乳白色霧氣。
霎時間,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水果香味,迅速在土耳其人的軍營之中瀰漫開來,隨着晚風灌入了每一位士兵的鼻腔內,由於這股香味是如此的甜美,甚至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多吸了幾口……
但在下一刻,這種甜美誘人的香氣就變成了致命痛苦的源頭,每個吸入了毒氣的人,都感到了暈眩、胸悶、涕淚齊下,他們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如同被殺蟲劑噴中的昆蟲一樣摔在地上,使勁捂着自己的脖子,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雙腳在地上蹬出一個好大的坑,接着便頭一歪,再也不能動彈了。
只有極少數反應敏銳的人,在看到了這些噴出白霧的罐子之後,第一時間就聯想起了傳統的毒煙,並且立即按照經驗作出了對策——從衣服上撕了塊佈下來,緊緊捂住口鼻,然後朝着空曠的地方撒腿就跑。
但問題是,神經性毒氣之所以可怕,並不是你堵住口鼻,屏住呼吸就能扛過去的——它的毒性之強烈,完全可以通過裸露在外的皮膚,讓人直接致死——於是,這些“聰明人”通常也沒能跑上幾步,就再也穩不住身子,軟軟地摔倒在泥濘之中,叫不出聲來,也挪不動四肢,只能在全身痙攣之中迅速死去……
接下來,大片大片的梭曼毒氣煙霧,在風力的作用下,向整個土耳其軍營瀰漫開來。當絕大多數土耳其士兵還在帳篷裡酣睡的時候,帶着淡淡水果香味的霧氣就悄悄透過了布簾,降臨到了他們的身邊。
幸好,此時的風向是從海邊向內陸吹的,而高大的城牆也阻礙了毒氣的入侵,所以君士坦丁堡的市區基本沒有受到影響……與此同時,城內的數萬東羅馬帝國軍民,還聚集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內,誠惶誠恐地唱着讚美歌祈禱上帝保佑,而城外的十餘萬土耳其大軍,卻已經被籠罩在了致命的梭曼毒氣之中。
——這場醞釀多時的君士坦丁堡之戰,尚未來得及真正開始,就已經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