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等李建高送完徐大江，回到工作室，便看到喬澤正站在陽臺角位置向外遠眺。
這也是喬澤從小到大養成的好習慣之一，不管是看書、用電腦還是刷手機，超過兩小時都會挑個時間遠眺，休息眼睛。
看似這是個很簡單的習慣，但其實能堅持下來的人其實還真不多。
絕大多數人，玩電腦、刷手機都不會特別關注時間，更不會想着眼睛也是需要休息的。
能長期戰勝惰性從來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對於理性要求極高。
李建高走到了喬澤身後，開口建議道：“下午事情不多的話，不如出去走走？總是悶在房間裡，對身體也不好。”
喬澤轉過身看了李建高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有什麼事需要跟譚景榮交代嗎？”李建高指了指工作室的方向。
喬澤搖了搖頭，簡單的應道：“他懂的。”
“那就行，走吧。”李建高很欣慰的說道。
不需要另外交代，就說明譚景榮很好融入到了這個團隊中，起碼已經得到了喬澤的信任。
這對於李建高來說也是個好消息。一個有良心的導師，是真的希望自家的學生都能有個不錯的未來。
……
雖然太陽依然炙熱，但考試季的校園裡還是冷清了許多。
最明顯的就是操場了。
已經沒什麼人在那裡肆意的拋灑汗水。如果換了平時，這個時候的學校操場，早已經熱鬧非凡。
不過這也挺好的。
兩人正好能在操場外的樹蔭下散步，也不會被操場裡的喧鬧聲打擾。
“有個好消息，剛剛徐院長說，他打算幫你媽媽在活動中心找一個能呆辦公室的崗位。那可比管理宿舍要舒服多了。”李建高把剛剛徐大江的決定轉述給了喬澤。
李建高當然知道，這本就是徐大江的目的，自然要第一時間說給喬澤聽。
當他被張春雷說動，不再想着讓喬澤太快去更高更大的平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大江的想法跟他的想法也趨於一致。
“哦。”喬澤點了點頭，看不出有多開心。
好在李建高也習慣了。
畢竟接觸這麼久了，他還真沒見過喬澤有激烈情緒迸發的時候。
不管是好消息，壞消息，都是很平和的態度。
連談戀愛的時候也一樣，或者說根本沒給過人陷入甜蜜愛情的那種幸福感。
“還有個事情，《純數學與應用數學通訊》編輯社給回覆了，他們還是建議我們能按照審稿人給出的意見修改，並說如果你依然執意要撤回稿件，可能會被拉入黑名單。以後不再接受我們投的稿件。”
喬澤想了想說道：“不改，撤回。”
“嗯，好！回頭我在挑一家期刊，重新投。”李建高沒再勸什麼。
反正這個世界上又不止這一家數學期刊。
影響因子在5.0以上的數學期刊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
更別提喬澤都已經把成果做出來了，哪怕拉入黑名單後悔的也絕對不是他們。
是的，李建高也覺得喬澤是可以任性的。
“對了，你有沒有感覺到效率已經很高了？喬澤，我總感覺你好像很趕時間一樣？”
顯然李建高還是沒放棄讓喬澤緩緩腳步，停下來多看看人生中其他的風景。
他實在不想讓喬澤的人生活成一個科研機器。
喬澤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刻意趕時間，但我希望七年內在數學上能有足夠多的成果，起碼能讓我們都成爲院士。因爲之後我不確定還能不能出成果。”
李建高愕然，狐疑道：“七年？”
喬澤點了點頭。
“爲什麼？七年之後你才25歲，一般來說數學家三十到四十歲纔是最出成果的時候，你怎麼可能做不出更多成果？”李建高忍不住問道。
喬澤答道：“因爲我學習數學，思考一系列的數學問題，其實都爲了研究量子物理啊！羣論、非交換幾何、線性代數……等等這些，都是爲了解決一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也就是質量缺口假設。但解決這個問題，也是爲了能夠讓我有足夠的數學工具來解決一個終極物理問題。”
李建高腳步頓了頓。
詫異的扭頭看向身邊依然表情寧靜的喬澤。
他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孩子啊。
本以爲喬澤對於學術的研究並沒有那種極強的目的性，沒想到的是，他始終目的明確。
大概成爲院士也是聽了他那些話後，產生的分支想法吧？
不過今天明顯是個好機會，難得這小傢伙願意敞開心扉。
“能跟我聊聊是哪個終極問題？物理大一統？”
喬澤搖了搖頭道：“不，是關於宇宙真實性的問題。”
“宇宙的真實性？”李建高感覺有些侷促了，他一直覺得這應該是哲學命題，而不是科學命題。
“對，從思想實驗缸中的大腦開始，如果從數學上來證明，那麼只有一個答案，一個靠電信號驅動的大腦是無法分辨它所處的世界是否真實的。這很容易證明。”
李建高點了點頭，他懶得問證明過程。
“所以我們要怎麼證明或者證否我們這個宇宙是不是真實的？我們又是不是缸中的大腦？”李建高第一次從喬澤的語氣中聽到了困惑的情緒。
“但這個……你打算從何開始研究？”李建高忍不住問道。
“有很多方向。比如第一個，證明或者證僞宏觀空間的離散性。就是說需要知道普朗克長度之下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如果普朗克長度真的就是宇宙的最小刻度，那麼在普朗克長度之下的空間將不再有物理學，當我們能夠觀測到普朗克長度之下時，就成了無意義的像素化世界。而反過來，如果我們能證明空間是連續的，意味着普朗克長度之下還有新的且我們尚未發現的物理學。前者意味着我們的宇宙也許真是虛擬化的，後者則能證明我們的宇宙是真實的。”
“這……”李建高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對普朗克長度瞭解多少？”
“1.6x10的-35次方米，當然這只是表象。因爲現在我們研究、觀察、測量微觀世界的方式，是將更多的能量壓縮到更小的空間。也就是歐洲原子核中心乾的事情，用粒子加速器對撞。但是△x等於約化普朗克常數hba乘以光速再除以能量E。也就是說能量越大，對於微觀世界的觀察也越精準。
但同時如果我們把太多的能量塞進一個觀察空間裡，同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創造出一個黑洞，這裡就需要結合施瓦西半徑來理解。施瓦西半徑的公式是△x質量m乘以萬有引力G再除以光速的平方。也就是說能量是跟施瓦西半徑相對應的。所以矛盾來了，調高能量能解析更小的尺度，但同時調高能量也會導致尺度減小。
根據相對論公式E等於質量m乘以光速的平方，最後得出的結果就是普朗克常數。李叔，你難道不覺得這很有意思？也就是說現有的物理學理論支持普朗克長度就是我們宇宙宏觀結構的極限分辨率。如果想要繼續往下研究，將會觀察到一個接一個的黑洞，那麼空間就是離散的而非連續。更意味着我們的宇宙是神創的。除非現有的物理學理論有着極大的缺陷。”
李建高默默的聽着，內心逐漸開始平靜。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總能從喬澤的目光中看出智慧的光芒了。
什麼數學難題，什麼自然語言框架，這些都是浮雲。
這小傢伙思考的問題，大概跟一衆大佬級科學家晚年思考的問題是差不多的。
而且還不是那種唯心主義的思考，而是試圖修整整個科學發展的理論體系。
所以李建高覺得他之前的判斷沒錯，如果喬澤真的未來能有所建樹，其科學界的地位可能大大超越牛頓、愛因斯坦等等一系列帶動了世界飛速發展的大科學家們。
最讓李建高覺得諷刺的是，他們眼中這小傢伙對數學所有的興趣跟研究，原來都是爲了能幫助他思考一個終極的物理問題。
難怪那天在飯局上，他根本懶得跟張洪才討論非交換幾何的問題。
這麼想真是可怕。
隨便研究一下數學，都鼓搗出了比chatGpt更厲害的智能算法，喬澤以後研究物理，能展現出哪些成就，李建高有些不太敢想。
不過今天聊開了，他還真想知道喬澤那個小腦袋裡到底藏了多少東西，於是又開口問道：“嗯，你剛纔說這只是一個方向，也就是說你還準備了其他的研究方向？”
“嗯，很多。比如宇宙維度結構問題，爲什麼我們的世界是三維的？一維、二維好解釋，不夠複雜的結構，元素週期表都無法組成，根本無法支持智慧生命的發展。不能是四維的則是因爲高維空間穩定性遠低於三維。宇宙中所有的物體都離不開引力、電磁力等這些基本作用力，額外的維度導致力出現嚴重衰減。
當我們的宇宙如果出現一個額外宏觀維度，就會導致行星對距離極爲敏感，任何一點軌道的波動，都會導致行星脫離星系或者直接相撞。這種結構根本無法形成星系團這樣的大物質結構，也就無法維持生命的漫長進化。更高維度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們的宇宙到底是遵循人擇法則，又或者本身就是這麼設計的？”
李建高被帶入到喬澤的思維中，問道：“那你覺得現在物理學界提出的超弦理論怎麼解釋？再超弦理論中宇宙必須要有九個維度。所以超弦理論是錯的？”
喬澤看了李建高一眼，說道：“不是。三維空間不能容納更多的維度，但超弦理論討論的是微觀，也許在普朗克長度之下，隱藏了另外六個維度呢？而且這也恰好證明了爲什麼現階段的標準模型無法解釋中微子的質量。”
“什麼意思？”顯然，李建高是真的被喬澤聊的內容吸引了。
“比如我們觀察一個粒子的軌跡，從我們所能觀測到的大維度看，粒子路徑都是直線。但實際上粒子在運動過程中，還會因爲自旋或者其他力的影響，小幅度的上下或者左右振動。只是這個維度太小，我們無法看到。也就說其他的維度蜷縮了起來，因爲我們目前看不到，所以只能認爲宇宙只有三個維度。
“再說中微子。標準模型中的希格斯機制不能賦予中微子質量，但最新觀測到的中微子震盪說明，中微子必須有輕微的質量。因爲如果中微子沒有質量，就會以光速穿過地球，而以光速飛行的粒子不存在時間流逝的，沒有時間作爲運動的參考，粒子也不能再三種不同形態中來回轉換，中微子在三種不同態中轉化，則證明了它在經歷時間。
那麼問題來了，賦予粒子質量的希格斯機制不能賦予中微子質量，但中微子又被確定是具備質量的。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中微子的一部分速度其實是泄露在了普朗克長度之下的額外維度上？如果我能證明這一點， 同樣就能證明我們生存的宇宙不是離散的，而是一個連續的空間，同樣也能證明在普朗克長度之下，擁有着我們暫時還無法思考跟觸摸的新物理學。”
這又繞回去了，但這恰好能證明喬澤平時經過很審慎的思考。
李建高聽完喬澤的話，下意識的擡起手拍了拍喬澤的肩膀。
喬澤扭頭看了李建高一眼，目光中微微有些疑惑。
其實李建高的想法很簡單，他剛剛拍了一位科學巨人的肩膀。
趁着現在喬澤還名聲不顯的時候，多佔點這種便宜挺好的。
畢竟等到這孩子功成名就之後，他是真沒臉擡手拍人家肩膀了。
又是晚上睡不着覺的一天了。
李建高本以爲喬澤針對質量缺口假設的思考跟執念，已經是這孩子人生的終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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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想到人家想要解決這個困擾世界近百年的數學問題，不過是爲了研究物理問題尋找個趁手的數學工具而已。
這絕對是老天對於這個世界基礎科學發展停滯太長時間感覺不滿了，特意把喬澤派下來的吧？
是的，聊了這麼久的唯物，喬澤的話反倒是讓李建高開始唯心了。
“孩子，你思考的問題很有意義！真的，照着你的想法來吧。以你的天賦，七年時間足夠在數學界闖出一片天地了。我等着看你創立新的物理理論體系！我也相信有生之年，一定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