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他的警衛長在他會客的時候敲門打擾,顯然是有急事的。
果不其然,盧三到沒有在陳天祥面前隱瞞,只聽他道:“先生,張垣那邊來人了,您現在方便見一下嗎?”
“張垣?”他微微一愣便恍然大悟,“快讓他們進來吧!”
又轉過頭去跟陳天祥道:“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二十師的人了,他們本該在綏遠駐守,不過戰後被調往察哈爾頂替了何宗蓮第一師的屬地,我看袁世凱原本估摸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戰後解決何宗蓮的第一師。不過這樣也好,之前我沒讓熊秉坤去動綏遠,便是要看他潘榘楹作何打算...局勢現在已經十分明朗,也該剪除北洋外圍的這些附庸者了!”
潘榘楹的二十師乃是清末新軍第二十鎮改編,戰鬥力很不錯。這也是爲什麼當初二十鎮曾經跟隨張紹曾來了一出灤州兵諫,之後軍中肯定尚存一些革命黨人,袁世凱依舊保留了二十鎮沒有強制解散,而是交給了投效他的潘榘楹指揮。二十師戰前曾在綏遠歸化一帶駐守,後來雖然幾次調整了駐防地,但潘榘楹在綏遠經營許久,已經將那裡變成了他半個老巢。李漢遲遲沒有發兵綏遠,便是要用這種默契,逼潘榘楹主動向他投誠。
日本沒有猜錯,他的確之前已經通過在張垣的熊秉坤,跟二十師有了聯繫,只不過進展卻並不如日本所想的那樣兩部已經勾搭了上。事實上,因爲潘榘楹的小心謹慎,他們如今僅僅只限於默契,遠沒有達成共識。
很快,盧三跟幾個警衛隊員帶進來了三人走了進來,均是年輕漢子,最年長的一位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四五模樣,雖說做着一副行商跑馬的打扮,但自己去看,還能從三人站得筆直的身體跟不經意直接走的正步看出來他們是當過兵的軍把式。
“就是你們要拜見我?”李漢打量着那幾個小僞裝成行商的年輕人,他雖然猜到了三人的身份,但還是假裝不知道,跟幾人主動問道。
三人入了屋內身上的刀具、武器什麼的都給搜走了,因此得了李漢的揮手示意之後,他的警衛長盧三隻留下了兩個警衛跟陳天祥一道在屋內,其餘人等全都給到了屋外警戒去了。這裡到底是山西太原,這個護**新攻佔的省內有多少包藏禍心想要李漢性命的人多了去了。
李漢倒是沒起身,不過他的兩個警衛跟陳天祥上前親自幫忙拉了幾張板凳,示意那幾人坐下再聊。
那三人也不再隱瞞,齊齊跟他敬了一禮,然後纔在椅子上落座,這舉手投足之間到是乾脆利落。
“見過巡閱使,咱們來自二十師,是潘帥派我們幾個國家,跟巡閱使您見禮。卑職馮玉祥,這兩位分別是王金貴、周立!”
聽到那個看似爲首者的三十歲上下的漢子自稱馮玉祥,李漢稍稍多打量了一眼這位曾經在另一段歷史上留下大名的人物。不過對於馮玉祥這位曾經被北京政府通緝的‘革命黨’爲什麼會重新出現在二十師裡他並不詫異,畢竟他的情報部門也不是吃閒飯的。北洋陸軍新編第二十師的確是從清廷編練的陸軍第二十鎮改編而來。那馮玉祥也的確親近革命黨,不但跟二十師的現師長潘榘楹不對路,而且也的確曾被北京政府捉拿之後押往保定反省。
不過馮玉祥命好,他孃舅就是陸建章,北京政府中頂替了趙秉鈞曾暫代內務部,掌握了北洋情報機構的袁世凱的情報頭子。有了這個關係,其實早在去年國民黨發動討袁戰爭前,馮玉祥在孃舅陸建章的監督下寫了保證書親自遞給袁世凱,表示他只是受歹人矇蔽加年少無知才與黨人走近等等,之後便被調往二十師,任了四十旅的旅長。
這種伎倆是袁世凱的一貫手段,他如何不知道馮玉祥跟潘榘楹之間不對路,但正是因爲兩人不對路他才能更好的掌握二十師,也就默許了兩人在二十師內的明爭暗鬥。
潘榘楹有心投效李漢,但是遲遲沒有動作未嘗不是擔心馮玉祥反對,畢竟他的親孃舅便是北洋政府高層。這一次會派他過來,李漢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了。
他笑道:“原來你就是馮玉祥啊,果然如傳聞中是一員虎將。前兩年灤州兵變我至今記憶猶新。罷了,不提這些話題了。潘將軍既然派幾位過來,想必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不知所爲何事?”
“回巡閱使的話,咱們二十師一直都是北洋的皮、革命的心,當年辛亥年咱們都敢跟着張大帥在灤州兵諫,現在當然也沒變心。咱們潘帥讓我們給巡閱使帶一句話,他這兩年來沉觀國內風雲,心中已是明曉這混亂政局還應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才能收拾。巡閱使英雄了得,正當應景而出,收拾山河...”這說話的自然不是馮玉祥了,而是他方纔介紹的那個叫做‘周立’的年輕人。
不過他插話馮玉祥的倒也沒有任何不快之色,跟着連連點頭,幾人雖然努力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但總歸有些阿諛奉承之意。
李漢聞言心中一笑,馮玉祥這個標準的官宦子弟,看來這兩年給他那孃舅陸建章管教的懂了輕重分寸,可惜也失去了革命黨人特有的銳氣。不過他能跟潘榘楹的人一起過來,八成是受到了他那位孃舅影響了。
對於二十師,李漢明顯是十分拉攏的,不過他仍不動聲色的打起官腔,道:“有勞潘將軍跟諸位二十師的弟兄瞧得起,諸位盛讚漢愧不敢當。不知道諸位此次前來到底所爲何事?”
“回巡閱使的話,我們三人這次受到潘將軍跟二十師的諸將士的委託前來,是向巡閱使投誠的!”這回說話的又變成了馮玉祥,對方的回答倒是不出李漢的意料。
“是嗎,這可是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潘將軍跟諸位能夠深明大義,我是很欣慰的。前幾天南京馮國璋將軍攜第二軍的全體將士,向我護**輸誠,結果我南方的戰事已經基本上平息。現在潘將軍跟二十師的諸位也能做出如此明智的選擇,這就說明護**纔是衆望所歸。聽說現在你們二十師就駐紮在察哈爾地區,如果你們能配合我護**掌握了察哈爾跟熱河,二十師就爲革命立下大功,將來革命成功,諸位也都是護國之功臣。”
誰說談判了之後就沒有戰爭,談判桌上不是打,你來我往的陰謀詭計也一樣自始至終都未停下。
對於護**而言,只要想打吃掉潘榘楹的二十師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綏遠跟察哈爾的確也均數都在護**的菜桌之上,吃起來很容易,總參謀部甚至配合他再做和談中趁機尋事,發動一場軍事打擊摧毀或吞併二十師的方案了。這多少還是跟二十師現在待得位置有關,即可守北京大門,又可放關內關外。現在,潘榘楹主動派人前來示好,此舉固然是他投機政治的需要。但對於護**跟他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正大光明的不需要在動用些極可能觸怒洋人的小手段,在更加逼近北京的同時,也贏得了談判桌上的更大優勢。
“巡閱使說得是,咱們二十師的弟兄們最是心向革命,潘帥本人在北京幾次要調咱們二十師南下與護**爲難的時候,都給他以不願私開內戰,槍口對準護**的袍澤們擋了回去。爲此他還引得袁總統不滿,幾次陸軍部都威脅要撤換到他。”
這次開口的則是那個叫王金貴的年輕人,說得是聲情並茂,給潘榘楹臉上不知道貼了多少金光紙。李漢等人在一旁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天曉得潘榘楹再給他幾個膽,袁世凱在的時候,他敢對北京說半個不字。都說是牆倒衆人推,這袁世凱一去,任誰看到北洋集團日暮西山,都跳出來敢對他橫加指責了!
不過雖然心裡暗感好笑,李漢跟陳天祥對視了一眼,均都看了出來二十師內恐怕現在也不是一條心。比如那馮玉祥明顯就給他的兩個同伴說不到一起去,他們兩人開口的時候,他只是在一旁點頭卻不接話。看樣子他這一次前來,不是其孃舅陸建章的試探,便是受到潘榘楹的威迫了。
潘榘楹是個老滑頭,倘若他真想向李漢投誠,如何不能直接在前線向熊秉坤移交防區。現在看來,恐怕雖說瞧見了北洋的糜爛爲了保住自己手上的權力而有了動作,但是潘榘楹恐怕不僅與護**取得聯繫,同時也繼續維持着北京方面的聯繫,他是想兩面下注。邊走邊看,不過相比北京,他還是更看好護**這邊。
現在的潘榘楹,與其說是一個軍閥,不如說更像一個政客。哪邊贏的機會大他就向哪邊靠攏,這不僅是生存的謀略,更是發展的謀略。本來李漢的贏面是大得多的,但是他也有顧慮,那就是洋人。李漢因爲西藏得罪了英國人在國內不是什麼新聞。他這一次瞧見英國人同樣上陣幫助北京前後奔走,又琢磨李漢麾下勢大,一旦投靠了恐怕難以出頭。而北京那邊則因爲軍事上受到打擊損失慘重,以後少不了要拉攏他這樣的領兵之將。左右看,看左邊也佔優勢,看右邊也是好局面,也是因爲如此,他才耽擱遲疑了許久,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如果袁世凱沒有被炸死,潘榘楹不會這麼快就向護**方面示好,但是眼看着和談一天持續一天,國內的報道也越發不利於北京,他總算是敲定了主意,立刻派出了代表,向護**這邊探路輸誠。
沒辦法,北洋集團若是沒有一位袁世凱一樣的梟雄在此時力挽狂瀾,曾經雄霸國內壓制的北洋集團已經徹底沒落了。
洋人扶持的確重要,可潘榘楹也想起來了,北洋有英國扶持,可李漢也有德國人那。這麼一算撇開了洋人的因素之後,潘榘楹果斷的將籌碼壓在了手握數十萬重兵的李漢身上。
這個時代的民國,到底還是武力至上!
對於潘榘楹這樣的政治投機客,李漢現在是來者不拒。管他背景如何、是否可靠,只要他願意投降,他都歡迎,並願意吸收。政客這類人是表裡不一,反正現在的承諾給的再美好,日後等他大權在握了還不是靠自己的原則來辦。至於什麼誠信問題,這玩意對於政客來說有用嗎?至少李漢扮演的這一類政客不需要。
政治就是將自己身邊的人聚的越來越多,政鬥就是讓對手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李漢至今對曾經政治課上教授簡短精闢的總結記憶猶新,二十師現在向他投誠,那麼北京那邊便又少了一份力量,這只是一個簡單的算術,李漢算的明白,北京那邊想必也不差。
所以,這潘榘楹自認爲自己現在是奇貨可居,就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在前往山西前,潘榘楹特別提醒他的兩個心腹,務必爲二十師跟他多從護**那裡得到更多好處。馮玉祥估摸着也是得了他孃舅的暗示,要來李漢這裡探探路,所以,潘榘楹基本上不擔心他從中作梗。時局這麼亂,陸建章當初在袁世凱的包庇下得罪了不少人,他這個軍務處長若不趕緊找到新靠山,日後給人找上了門來可就麻煩了。
“巡閱使明鑑,那北京已經斷了咱們二十師的軍餉小半年之久,尋常都是咱們潘帥自己掏錢給弟兄們張羅着。可最近潘帥也賣光了祖產,現在不是不想立刻就向護**移交陣地,只是因爲缺銀少餉的問題,軍中下面很多部的新兵已經鬧了反。還有軍火問題也是,咱們二十師領得是日本**、日本大炮,都是當年日本跟俄國開戰時候的破爛,而且也不是每人都有槍,好槍都落在袁總統的嫡系手裡了,此時若要有所動作,沒有些補給,恐怕會給巡閱使的大業拖後腿,造成不利影響啊!”
原來那周立乃是這三人中真正能代替潘榘楹說話的人,李漢多看了他一眼,此人眼力勁十分喜人,瞧見他的心情不錯,於是適時提出了條件,想試探一下護**的“誠意”。
“軍火倒是個問題,你們二十師慣用的是日械跟我們護**其他編制有些區別。而且因爲擴軍的緣故,漢陽兵工廠跟四川兵工廠已經滿負荷生產了。不過上海製造局跟鞏縣兵工廠正在調試之中,德縣兵工廠因爲剛佔領,且機器改造成生產**尚且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這樣吧,回頭我先令財政部給二十師撥一百萬軍餉,武器卻要緩一緩,等鞏縣兵工廠復工之後,兩個月內我給二十師補一個旅的新裝備!”
李漢當然知道潘榘楹的藉口有多可笑,不過他既然向自己投誠了,那麼不管對方是否是爲了保存實力,或者是爲了投機政治,他都必須做出表示來。軍火是肯定不能輕易給的,但是軍餉卻不存在問題。他給的並不是現銀,而是聯合儲備銀行出的銀行券,這一年半來因爲西部的強大,在國內已經隱隱成爲了流行的紙鈔,一舉佔據了民國國內四成以上的紙幣流通市場。在北方儲備銀行券的影響力可能稍微小一點,但是在南方,尤其是往來西部經商的江浙等沿海的商人都喜歡將它當成銀票使用。
他這承諾已經很不錯了,軍火這東西潘榘楹若不是真投誠了誰也不願意先給他。那一百萬軍餉可不少,二十師一直都是袁世凱拉攏的對象什麼時候少過餉銀,說不得這最後大半都要進了潘榘楹自己的腰包裡。
不過那周立似乎還有些不滿意,他剛要開口,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李漢給他的警衛長使了個顏色,他點頭走了出去。屋內短暫的安靜了好一陣,外面一陣壓得很低的交談聲,馮玉祥等三人支起了耳朵想聽個清楚,可惜卻根本聽不到。
沒多久之後,李漢的警衛長快步走了進來。他是一張標準的撲克臉,沒有人能從他的臉上什麼東西來,直到他輕輕在李漢耳邊小聲的耳語幾句之後,李漢臉上突然帶上了一抹‘驚喜’色,“當真?”
他的警衛長配合着點了點頭。
他戰起來皺眉走了一陣,這才命令道:“立刻命令王安瀾部第三師、熊秉坤部第五師、馬榮成部第八師、李濟深部第十師、張國荃部第十四師進入一級戰備,一併進入戰備的還有航空第一、第三、第四中隊,戰車第一、二團,命令京漢鐵路沿線加強巡邏,保證物資的運輸。”
走了走,他又搖了搖頭,“還不夠,命令四川新編練的白崇禧部第十九師立刻往山西行軍,同時西部各省進入緊急戰略動員狀態,其餘各部隨時做好北上準備!”
他突然下達了命令,還好那陳天祥給他做過一段時間的副官,當下臨時客串了一次副官,將他的命令快速的記了下來。
李漢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馮玉祥等三人,微皺眉頭的衝他三人點了點頭,“我恐怕沒辦法招待三位了,盧三...等會派人帶他們三個去電報局,給二十師潘榘楹立刻發電,讓他立刻讓出阻擋第五師的陣地,並率軍接管‘熱河特別區’,就說是我給的軍令!三位,東北發生了一些事情,恐怕若是今天之內北京方面沒有給我們答覆,爲了中華民國的完整,我們護**將不得不暫時中止跟北京之間的談判,武力接管直隸跟京津地區!”
他這一驚一乍的還真嚇壞了三人,畢竟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再對一個小小的二十師搞什麼訛詐。那麼,恐怕東北可能真的出事了!
眼看着盧三帶着一臉狐疑加微微不安的三人走了出去,陳天祥一邊招呼一個警衛將他剛纔的軍令遞了過去,這才靠近狐疑的問道:“先生,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嗯!”他點了點頭,臉上既有驚喜也有不安跟惶恐,這種表情,陳天祥已經很久沒再他的身上看到過了。
他的心也跟着一沉,剛要再問,李漢已經恢復了過來,咬牙切齒的道:“我千算萬算,想不到最後還是算漏了日本人,這一次說不得還是乘了日本人的情了!伯庸,剛纔武昌傳過來的電報,今天中午日本關東州總督府以奉天省安東縣民禍擾亂南滿鐵路沿線安全爲藉口,下令出動兩個鐵道守備大隊強行驅散安東縣亂民,趁勢接管復州、安東縣等地!”
這對於這個國家而言是個大禍事,但是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卻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因爲他的情報總長的冒失跟列強的干涉,他錯過了最好的接管京津的機會,現在,這個機會重新送到了他面前了。
對,在國家大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