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來你家應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想還真是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啊！我記得以前這路還是沙子路晴天一身土雨天滿腳水的說，想不到現在居然變成水泥路了！就是有些窄了感覺不太好，”胳膊支在搖下的車窗上，湯佳怡看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角色，嘴巴一刻不停地說着，“倒是這些密密麻麻的電線杆沒有改變呢！”
白色轎車安靜地行駛在鄉間馬路上，路兩邊平坦的農田裡滿是是一列列初生的玉米苗。播種一個多月的它們現在才只有尺許高度，還沒有形成高杆作物特有的青紗帳景象，因此車裡倆人的視線無遮無攔可以看到遠處的村舍房屋以及更遠處灰色的天際線。
“可惜沒下雨，看不見南山有些可惜。”湯佳怡有些遺憾地說道。
除了路邊零星出現的小片果園還有村道支路以外，一路上兩邊的風景很是一般，在見慣了南方溼潤濃綠的田野後，北方田野的風景在倆人眼中總是透着一股子灰頭土臉的感覺。不過這些綠色的玉米地、淺棕的土地、灰色水泥路面，還有不斷掠過車窗的水泥電線杆，以及杆子上掛着的連綿不絕、粗粗細細的各色線纜，卻帶給倆人久違的親切感和熟悉感。
以前上小學和初中時他們兩個差不多天天就在這樣的環境中走着，走了九年，這一幕幕早已刻進了骨子裡面，即使四年未見依然覺得熟悉親切。
農村野外最常見到的電線，往往是掛在孤零零兩三米高低杆上，通向機井和打穀場，爲水泵以及夏忙脫粒機提供380伏動力電。所以這些路邊電杆上的線纜，都不是電線杆，而是掛着移動聯通電信廣電那些大爺們的通信線纜。
雖然這些國有企事業單位的高層領導都是國資委委派的，有職稱和黨籍的“職業經理人”，可以今天移動明天電信，今天網通明天聯通的來回調換工作，甚至進入政府部門工作，但是他們下面的中低層管理人員和底層員工臨時工們卻沒有這種帶職稱平調高升的好事了。
因此雖然擁有同樣的大股東國資委、一體流通的管理層，幾大單位的底層員工們卻往往爲了自己的績效業績沒少給競爭對手下絆子，即使沒有直接競爭關係，廣電、電力、和電信部門之間在具體業務上往往是互不相讓的，完全沒有國企一家親的團結友愛。
這些馬路上幾米一根密密麻麻的電線杆就是明證，移動的杆不準聯通往上掛線纜，非要讓他們自己去挖礦埋杆，反之亦然。所以久而久之農村村裡村外道路兩邊就都是密密麻麻的電線杆了。
這樣的情況在城市裡也是一樣的，移動的地埋管線和基站也是不給聯通用的，聯通電信只好自己僱人去挖路埋線。好在城管城建市容規劃什麼的倒是認他們的國企身份，沒有“胡亂”阻止他們隨意破壞城市人行道的施工行爲。
“等下把車送到，咱倆可以開車去南山邊上玩嘛，反正現在有渭河大橋了過河不麻煩了！”雙手隨意地放在方向盤上，馬競轉頭對湯佳怡說道。
這次回老家他們並沒有開原來的汽車，湯佳怡的粉紅熊貓甲殼蟲在鷺島家裡，那輛被馬競改得除了外殼內裡全變了的奔馳早就被他捐給了學校畢業後就沒有帶出來。馬競現在開的這輛白色轎車是他在春季bj車展上，現場下單購買的奔馳最新款s400hy逼rd混合動力汽車。
當然秉承馬競的習慣，這輛車在到手後也被他刷了系統，升級了車載計算機與顯示系統，加裝了車載雷達系統。新版的車載雷達體積更小更隱蔽，不像之前版本還要在車頂加裝行李艙和激光頭，所以這輛車開出來和其他老款s系汽車並沒有多少區別。畢竟動力系統、計算機系統、探測系統的改動都在裡面。
聽到馬競的提議，女孩也不回頭看他，眼睛盯着車窗外的農田和偶爾的行人車輛看個不停，嘴上卻打趣道：“哈哈，馬賤賤你號稱過目不忘全知全能的記憶力也有出錯的時候啊？”
“嗯？”馬競疑惑地看向女孩，卻只能看到對方今後柔順的青絲以及捆紮頭髮的雪紡蝴蝶結髮帶。
看了一會兒湯佳怡坐正身體，解釋道：“其實今天出門前，我就計劃好送完車去南山裡面看看，夏天進山涼快舒服最好不過了。不過我卻看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咱們那個渭河大橋修了十年了還沒完全修好呢！”
“還沒修好？我記得07年時候不都已經復工了麼？當時我們幾個去渭河邊上玩看到橋墩都已經樹好了，這都三年了怎麼還沒修完？”
“當初還計劃一年修完的，不也因爲資金鍊斷裂放到了07年嘛，所以三年沒修完其實很正常啊！金橋銀路草建築，沒錢啥都修不起，這橋拖到現在人工物價漲了好幾倍，建造成本肯定早就過億了。結果錢不夠要籌款，湊夠了成本又上升了，只能繼續湊了。”
作爲造就八百里秦川的母親河，渭河的水量並不大，非汛期河面只有幾十米寬，兩岸人民以往都是使用木頭渡船或者木橋往來南北。不過這些交通方式到了汛期就不能用了，每年夏季關中高發的雷雨天氣使得夏季渭河水位猛增、寬度和流速都大大增加，依靠木篙的渡船不能下水，木橋因爲行洪需要也會被水利局河道管理部門在汛期之前勒令拆除。
等於說兩岸人民一到汛期就會被隔絕南北無法交通，當然繞上幾十公里走陽市的渭河大橋還是可以過河的，不過這個折騰一般人都受不了。所以修建一座直通兩岸的永久性橋樑是兩岸人民長久的期待，不過這座興戶大橋的表現卻是挺讓人蛋疼的。
“唔！主要還是路橋收費期限是修好建成通車以後纔開始計算的，要是按照預定竣工日期計算，爲了這九年收費期他們絕對加班加點白天黑夜地幹，早把橋修好了！對了，當初貸款修路的私人公司應該已經違約跑路了吧，那橋現在是誰在修？”馬競問道。
雖然使用皮膚模擬手機3g信號，他隨時可以上網查詢資料，但居然湯佳怡已經查過了並且很有表現分享的**，馬競自然樂意配合一番。
“按我查到的資料，貌似是歸水利局管理，果然非政績工程、非獻禮工程的政斧工程就沒有不慢的麼？”
“當然要慢啊！這破過程是前任的爛攤子，修好了是前任的功勞，弄砸了反倒是自己的不是，誰樂意撲下‘身子好好做它，只求無功無過不出毛病就好了。而且我覺得這橋修得慢也跟兩邊互不統屬有關係。河南邊畫鄉縣是歸省城安市管，而咱們平縣則歸陽市管，二者沒有隸屬關係，雖然早就再說西鹹一體化，目的其實還是爲了炒高兩城中間的地價房價，一點兒實效都沒有！”
“怎麼沒有實效呢？現在手機再也不怕看到“畫鄉聯通歡迎你！”的提示語啦。”
“這倒也是。”兩個人的手機裡面都塞了兩張私m卡，一張是鷺島移動的，一張是平縣聯通的。前者是使用了四年的老號，後者是回家鄉後專門買的3g卡，蜜蜂手機因爲沒有安裝td基帶不支持移動3g。
以往因爲兩縣相鄰，平縣沿河各鄉鎮手機用戶經常發現自己手機登錄了河對面畫鄉移動聯通的手機網絡，變成了漫遊狀態話費激增好幾倍，好在現在總算是落實西鹹一體政策，登錄對面手機網絡不再視爲漫遊了，倒是一個好消息。
因爲不趕時間，汽車只啓動了電動機以電動模式低速行駛着，不得不說德國原裝進口的組裝工藝就是給力，車子跑起來非常安靜舒緩。
不過畢竟是平原地帶，不多時他們就到了目的地，汽車打轉向燈拐到了支路上，前行幾分鐘駛到一座鋼管焊接的大門前面慢慢停了下來。混合動力汽車最大的特點就是剎車時會啓動發電機回收動能，因此汽車減速的感覺和通常的剎車稍有不同。
馬競同門衛室裡出來的幾人打過招呼後，後者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白色轎車和後面兩輛大鼻子橙色塗裝的校車一起發動駛到了學校操場邊緣，國旗下面再次剎車停下。
他倆今天回到馬競老家南浦村，目的就是把這兩輛定製校車捐贈給村小學，用於接送本村及周邊村子的小學生。
隨着教育部撤點並校工程的推進，大批生源不足的農村中小學被裁撤合併，很多農村中小學生終於有幸體會到了課本上、電視裡山村學生翻山越嶺去上學的獨特生活。
可惜“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牧童的歌聲在盪漾”只是歌詞，還是30多年前灣灣音樂人的作品，顯然是不符合內地現實情況的，“牧童”這個很文藝的職業早已經消亡，小盆友們從三四歲就開始進幼兒園，然後小學初中高中，自然是沒時間去掌握放羊放牛牧豬技術的。
所以在這裡，實際情況應該是：“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汽車的噪音在迴盪”，因爲走在路上的學生數量增加，出現中小學生傷亡的車禍事故越來越多了。在媒體報道當中，“校車”也從以前的“幼兒園校車司機疏忽致兒童遺忘車內被捂死”的主角，變成了“非法改裝校車不達標還超載，事故頻出誰來負責？”的主角。
而被媒體拉來同國內微型麪包車、微型客車改造的校車進行對比的，則是美帝良心、發動機前置吸能抗撞擊、橙色塗裝項目安全、鋼筋鐵骨不懼悍馬的美式大鼻子校車。在文科生的記者編輯們，以及各位自媒體網絡意見領袖們看來，只有使用更加結實安全的校車接送孩子，才能保證學生們的上學安全。
因爲南浦村是千戶大村，生源充足所以南浦小學並沒有被裁撤，但是周邊其他村子的小學卻是被裁撤了不少，他們那裡的小孩每天上學要走幾里路來南浦。得知這個情況之後，馬競和湯佳怡也花了接近兩百萬，跟風采購了八臺大鼻子校車分別送給南浦小學、官莊中心小學和官莊一中。前者雖然是馬競老家的學校，但他卻一天也沒有在這裡上過學，他跟湯佳怡還有魏偉他們這些二高子弟小時候都是在官莊中小和官莊一中上的學。
分別送給官莊小學和初中的兩輛和四輛校車都已經送出去了，就剩下這兩輛將要捐贈給南浦小學的了。
開門下車，前來迎接的只有一個瘦高男人還有幾名本村老師，馬競跟他們握手，然後擺po色合影留念，就算是完成了捐贈儀式了。本來學校還想要組織學生搞點兒“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戲碼，卻被馬競拒絕了，他可不想拉到小同學們的仇恨值。
剪短的捐贈儀式後，這位同樣姓馬的校長熱情地帶着馬競湯佳怡倆人蔘觀了學校。雖然操場上張滿了亂草，那也是暑假無人加上夏天多雨的緣故，實際上在並校之後南浦小學的硬件設備得到了很大改善，十幾年前馬競見到過的瓦房早都已經扒掉變成了二層小樓，科技樓、文體樓這些豐富孩子們眼界的輔助教室也都修起來了。
不過馬校長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他成功地用空蕩蕩的計算機室換來了馬競答應給學校捐一套電子閱覽室系統的承諾。
校車司機是專門找的佳境公司員工，擁有非常豐富的貨運經驗，同時也都是南浦進而附近村民，因此捐贈儀式之後倆人就已經告辭離開了。
坐進副駕駛位，湯佳怡忽然撲哧笑了出來。
“怎麼了？”
“我就是想到魏偉，他幫他老爹找你化緣，結果一個車輪都沒要到。但是看看人家馬校長，到底說是人老成精老奸巨滑啊，人家只是把你帶到空蕩蕩的計算機室裡面，你就巴巴地掏錢了。魏偉他也不想想：二高現在早就變成全寄宿學校了，要校車做什麼？”
“哦，我還以爲你在笑話我的那句題詞呢？”馬競一邊說着一邊發動了汽車。
“什麼題詞？你的書法有啥好看的，全部是模仿名人書法偶然看看還成，看久了就沒意思了！”
“沒看到就算了！”馬競訕訕說着，驅車離開了操場。
不遠處文體樓下，遠遠送行的馬校長忍不住笑着搖頭：“這小夥兒！”
剛纔參觀文體樓書法教室時，他們按照以往接待參觀考察的慣例，邀請馬競湯佳怡二人留下墨寶作爲紀念，湯佳怡表示不會毛筆字婉拒了，馬競倒是興致勃勃答應了。
不過馬校長倒是寧願他也拒絕了事。
“校長，他的那幅字？”一位女性副校長問道。
“等晾乾了也找人裱起來，就掛在門衛室裡面好了。”馬競的題詞內容怪異不好掛在會議室辦公室，掛進門衛室裡面卻也是很好的。
卻道爲何？原來馬競的題詞內容是“冤有頭債有主，出門右轉是政‘府”。
這句話原本是上半年連續發生多起惡意報復社會襲擊小學幼兒園，造成大量兒童傷亡的惡性‘事件之後，深鎮一家幼兒園掛在牆上的標語，被網友拍照傳到網上去以後，這句並不對仗、更像是打油詩殘句的句子在網絡上被瘋狂傳播，並且被改編成多種版本反覆引用，表現了社會大衆複雜難明的心態。
汽車慢慢開動，轉了幾個彎後開到了頭，路盡頭是三間建在坡底下的民房。
渭河平原土層深厚，一些地方同樣有在土崖下鑿洞的習俗，不過因爲平地更多，這些窯洞並沒有如陝北窯洞那樣多見和常用，通常都只是用來當做儲藏室、雜物房甚至牲口棚之用。
這三間房是馬競的爺爺留給馬競去世的父親的，後來自然成了馬競的。以前這裡一直是鐵將軍把門，直到今年夏天馬競找來的工程隊把這個小院裡裡外外修整了一番，擴大加深加固了院子後面的窯洞，並裝修了窯洞裡面裝上門窗通好網電上下水，準備作爲日常居所。
這個院子位於村子北邊，後面就是一片荒坡，地勢太高澆不上水一直沒有耕種過，以前還有村民在附近取土壘自家宅基地，現在也被禁止了。現在這片荒坡已經被馬競用個人名義承包了，但他只是在坡上坡下種了些耐旱草本植物，並沒有任何開發計劃，實際上是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外面的草皮來處理。而村裡也樂意跟這麼一位能人保持聯繫，自然沒人計較他戶口都不在南浦了還霸佔着這片房子。
車停穩後，湯佳怡推門下車，轉身關門時忽然對馬競說道：“你肯定是把那句冤有頭債有主給當成題詞留給南浦小學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