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機上的圍脖草稿,朱玲玲忍不住輕輕搖頭。
結對幫扶搞了這麼多年,總有人倒黴碰到奇葩人、心塞事。老闆特地轉載這幾篇博文,顯然是打着博同情爭取網友支持的主意。只可惜,這種事普通人做得,自家老闆卻做不得。網友千人千面,他的吐槽博文發出去,必然會被人胡亂解讀,要是惹來鍵盤俠圍攻事情反倒會變遭。
擡頭看向老闆,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我覺得,這事還是冷處理比較好。現在是高考時間,得不到我們的迴應,輿論注意力肯定會轉移。”
馬競不置可否,轉頭看向其他人,“你們的意思呢?”
衆人紛紛點頭,表態支持朱助理,還有人提議主動添把火,“下面各家公司都有針對高考的專題活動,可以讓他們適當加大力度。”
事關家庭未來,大衆對高考的關注度始終居高不下。有需求就有市場,各路媒體同樣不會放過一年一度的熱點話題,從考前家長燒香、考中學生迷路、考後質疑出題,再到通知書錯投,再加上各路企業的事件營銷,有的是新聞給他們報道。要是碰上比較奇葩的家長和學生,新聞效果還會更好。
換而言之,只要蜜蜂方面稍稍順水推舟,就能讓馬競被告的熱搜沉底匿蹤,激不起任何浪花。既然被動裝慫也能達成目的,她們自然不願意主動反駁激化事態。
“籲!”馬競嘆了口氣。現在還只是助理們表態支持冷處理,要是他一意孤行,手下公司高管還有外部領導也會加入到反對的隊列裡去。更加讓他鬱悶的是,理智也告訴他一動不如一靜。
擺了擺手,他忽然有些意興闌珊:“那就這樣吧,玲玲你和曾總、魏總他們商量下,有啥拿不準的再叫我。”
揮手示意大家個忙各的,他又悄悄嘆了口氣。
當初成立蜜蜂教育是爲了解決員工子弟的入學問題,進而爲公司營造競爭優勢,本身並沒想着賺錢。後來他將蜂教公司擴大化,讓蜜蜂學校走出鷺島、走出閩省,多多少少帶有一些“達則兼濟天下”的理想。
蜜蜂學校的學生綜合評價、花式發放獎學金,俱都是出自馬競的教育理念。
他要求各校開設拓展課程、發展課後社團,並將之納入綜合評價體系,力圖藉此發現學生身上的亮點和潛能。爲了激發師生家長的動力,他又授意兩隻教育基金設立各種花樣的獎學金和補助金。
至於蜂校被人詬病的價格策略,則是蜂教管理層集體討論的結果。新建蜂校的起步標準很高,相應的設備折舊和人員薪資也很高,高成本自然帶來高學費。既然現有獎助學金體系已能覆蓋大部分學生,自然不需要再在學費上面搞補貼。
只是可惜,這些做法雖然效果明顯,卻和時下壓制競爭、強調均衡的潮流背道而馳,更加損害了後進學生的利益,這纔有了這次的被告以及網絡熱議。雖然不覺得會因此吃到敗訴,更加自信自己沒有做錯,馬競心裡還是有些不爽,一時半會卻不知道該去怪誰。
良久,他臉上浮現一抹笑容。拿起手機打開郵箱,給一家名叫SFFA(大學生公平錄取)的非營利組織匿名捐贈了500萬美元。
正如其名,這是一家致力於促進公平錄取的組織。他們從2014年就開始調查哈佛爲首的常青藤盟校,發現後者存在人爲壓低“個人特質”評分、“逆向歧視”亞裔申請者的現象。而學校這麼做的理由,卻是爲了實現所謂的種族公平,以確保招錄到足夠數量的非裔和拉丁裔學生。
按照計劃,SFFA將於近期正式提起公益訴訟,爲了募集律師費用,他們把初步報告和訴訟計劃羣發給一衆亞裔富豪,馬競也收到了一份募款郵件。他之前已經禮節性地捐了100萬,這次卻是第二次。
哈佛當然和馬競沒仇沒怨,這所名校不但盛情邀請他前去攻讀Ph.D.或者EMBA,還和蜜蜂集團在專利和研發方面存在諸多合作。上次給SFFA捐錢,他想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次卻是爲了找個出氣筒,順便製造新的熱點話題。
美國大學錄取都是純正的自主招生,高中生向心儀的大學寄送申請書,然後學校根據SAT(學術能力評估測試)或ACT(美國高考)成績、課外活動記錄、體育能力、人格等方面綜合打分,決定是否錄取他。經由ED (提前決定)、EA(提前行動)、RD (常規錄取)、RO(滾動錄取)五輪要求略有差異的申請,大部分學校都能招到足夠多的學生。
當然,這些是擺在明面上給人看的,檯面之下還有兩個要素決定是否順利錄取。
其一自然是預期回報。國內高校對美國大學超高的校友捐款大流口水,卻不說人家提前做下多少功課——校友子弟優先錄取、捐贈人子弟優先錄取,各種捐贈自然少不了。
傳統的美國人經常祖孫幾代同爲大學校友,表面上是爲了追隨父輩足跡,暗地裡卻是爲了不讓家族捐贈白白浪費。亞裔學生(包括留學生)不受學校熱捧,也會沒有主動融入這種回報學校的風氣有關。
至於第二點,自然是申請人的膚色。
非裔成績不好又比較來事,需要多多照顧,拉丁裔成績不行但文體優秀,也要稍加照顧。亞裔和中東裔雖然也是少數族裔,但前者成績好、後者名字嚇人,卻是不用專門照顧。
馬競手底下不缺美籍員工以及海歸,對於這些近乎擺明的潛規則自然不會陌生。就學校而言,這套成熟的規則確保了學校的利益,對學生個人卻難說公平。有大名鼎鼎的常春藤名校背鍋扛雷,應該再沒人關注自己那點兒事情。
搞完了這些,他的心情也是好了不少。一邊暗歎自己還是個凡人,他的思維卻順着現在這個哈佛,想到了兩千多年前的稷下學宮。
6月不但意味着高考,同時也是影視圈暑期檔的開始。
根據發行放映協會官網的排期表,這個月首映的中外影片接近60部,其中就有蜜蜂影業貢獻的三部。他們在兒童節當天上線了針對少兒市場的CG電影《熊貓歸鄉記》,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接下來還有一部古裝電影《稷下之辨》將要上映。
作爲歷史上第一所官辦高等學府,稷下學宮其實應該類比成“戰國劍橋”、“古代牛津”纔對,奈何宣傳團隊覺得劍橋牛津人氣下降,應是把它和哈佛綁在了一起。
稷下學宮曾彙集天下賢士上千人,是諸子百家爭鳴論戰的主要戰場,爲後世之人留下了豐厚的精神文化遺產。名傳千年的“王霸之辯”、“義利之辯”、“天人之辯”、“世界本原之辯”、“性善性惡之辯”乃至“白馬非馬之辯”,當初都是稷下諸子們日常辯論的題目。
正是因爲這些辯論,孟子(孟軻)、荀子(荀況)、鄒子(騶衍)等百家人物完善了自己的理論,前兩位發出了“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等振聾發聵、響徹千年的聲音,最後那位的“大九州”理論(赤縣神州之外尚有海上八州)以及“陰陽五行”理論同樣對後世造成了深遠影響。
孟子和荀子都是儒學高士,但前者被後世儒門奉爲亞聖配享孔廟祭祀不絕,後者卻因爲厚今薄古,認爲天行有常、人性本惡而受到歧視,只得到一個“荀卿”的尊稱。直到儒家隨着大清一起走進歷史的火坑,纔有民初大師章太炎給他封了個“後聖”的頭銜。
其實荀子的才學並不僅限於儒學,這從他的學生裡有秦帝國丞相李斯、法家高人韓非子、著名數學家張蒼(著有《九章算術》)就能看出來。
八年前看到歷史鉅製《孔子》上映,馬競好奇查找了其他先秦諸子的傳記電影,發現荀子居然連電視劇都沒有。那時的馬老闆已經頗具身家,索性自掏腰包邀請著名歷史片導演、執導了《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孔子春秋》的黎叔組建團隊,想要爲這位古代偉人拍攝傳記。
因爲《孔子》口碑票房雙輸,新的《荀子》沒有急着立即投拍,而是花費了幾年時間組建編劇團隊、蒐集資料打磨劇本,確保不會出現貽笑方家的漏洞和錯誤。再後來辯論綜藝《奇葩說》全網走紅,已經初步成型的劇本又被推翻,將主線挪到稷下學宮裡多不勝數的辯論上面,就連影片名字也順勢改成了《稷下之辨》。
辯論,或者說打嘴炮在影視作品裡並不少見,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出現在法庭辯論、商業談判、面見最終反派等場景,比如1957年的兩部經典電影《十二怒漢》以及《控方證人》便是法庭辯論類型很難逾越的高峰。相比之下,單純表現觀點交鋒的辯論電影則相對較少,而且評分普遍不太高。
《奇葩說》之所以能夠走紅,既因爲嘉賓都是出自辯論圈的資深辯手,也因爲他們大膽敢說,圍繞節目組精心挑選的議題發表各種尖銳先鋒的意見。但也正因爲言論過於激進,這檔節目也是引起了不少爭論遭遇到了瓶頸問題。
相比之下,將辯論的戰場放到兩千年前的稷下學宮,時代的差異也許能夠帶給老辯題以新表現,唯一需要擔心的,反倒是演員能不能演活一個古人。
所幸的是,雖然現今新生代演員普遍演技懸浮、臺詞功底糟糕,行業裡卻有很多話劇團出身的演員有着紮實的臺詞功底和優秀的演技,黎叔完全不愁找不到演員。再加上馬老闆撥給項目的資金足夠充分,他用搭景加CG的方式重現了兩千年前的古都臨淄以及稷下學宮,又分別花費半年時間拍攝、做後期,終於趕在5月來臨之前將成片放到了馬競案頭。
雖然大老闆對影片品質表示滿意,但是考慮到演員陣容缺乏流量明星,導演本身也是拍電視出身,蜂影還是爲這部影片選擇了相對保守的發行方案。從高考結束一直到大學放暑假,影片會在高中和大學學校周邊影院舉辦點映,打算先爭取文史愛好者與辯論粉絲的關注,等到口碑醞釀完成再大規模放映。不這麼做的話,他們實在擔心影片會和6月扎堆上映的幾十部電影中的大多數一樣,淪爲院線三日遊的過客。
看過了《稷下之辨》的點映準備情況,馬競順便關注了第三部影片的情況。
除了這兩部自制片,最近還有一部蜜蜂影業參與投資的影片即將上映,卻是反應醫藥問題的《印度藥神》。
現代西藥的研發週期越來越長、成本越來越高,製藥巨頭爲了能在20年專利期內收回成本、賺到飽,都會刻意提高專利藥的售價。反正自家新藥都是針對大病難病的特效藥,不愁患者不花錢。
然後,他們就遭遇了印度仿製藥企業的挑戰。
由於印度以前不承認藥品專利,國內企業可以隨便仿製外國專利藥,後來加入WTO後又立法強制許可本國廠商使用外國藥品專利,印度的仿製藥行業蓬勃發展起來,如今已然成爲世界第三大仿製藥生產大國,堪稱“亞洲新藥房”。仿製藥爲印度貢獻大量利稅也挽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卻也使得印度的知識產權環境飽受詬病,利弊其實很難說清楚。
這部《印度藥神》改編自真人真事,講的是患者代購印度仿製藥幫助自己和其他病友的故事。當年慢粒白血病患者陸勇因爲用刷卡購買仿製的分子靶向抗癌藥“格列衛”賣給病友被抓,有上千名癌症患者聯名聲援他。最終,陸勇在被捕數月後被免予起訴得到釋放。時至今日,依然有很多重病患者經常前往印度,專程購買那裡特產的仿製藥,只是自用而非出售獲利的話,就不會遭遇陸勇當初遇到的“銷售假藥罪”。
現實題材影片普遍難以上映,“藥神”當初遭遇投資難題,最後製作團隊試着找了馬競夫婦,後者本着支持現實主義題材的精神投了資,卻沒想到影片居然能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