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燦爛，殘雪消融，露出城市本來面目。
各色汽車不斷融入這車河，朝着東方的底特律河奔騰涌動。
駕駛房車行駛在公路路上，克萊文-貝爾雙手握着方向盤，一雙眼睛卻抽空東瞧西看，欣賞着周圍難得一見的風景。即便他是汽車修理工的兒子，想要一次品牌和款式這麼齊全的汽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目光掃過路邊，不但可以輕易找到各個年代的暢銷街車，還不時能看到各種經典老爺車，各種改裝車也不罕見。
之所以平常少見的老爺車大量出現在街頭，確實和正在舉行中的底特律車展（Detroit Auto Show）有關。
底特律車展始創於1907年，是全球各大車展裡的老資格。雖然它在1989更名爲更加大氣的北美國際車展（North American International Auto Show），但大家普遍嫌棄名字太長，更願意沿用以前的舊名字。
底特律的舉辦時間是每年的1月份，本來就要和3月舉辦的紐約車展搶首發、搶觀衆，近幾年還多了同在1月舉辦的拉斯維加斯消費電子展的（CES）不對稱競爭。因爲嫌棄傳統車展的暮氣，各大車企都將電動車、智能車轉移去了CES，馬自達、寶馬Mini、沃爾沃、保時捷、三菱、捷豹路虎等國外品牌更是全面退出了底特律車展。
意識到狀況不妙，展會主辦方也開始了改革與自救。
爲了凸顯自己的老資歷，他們在展會開始前組織了一場名爲“回家之路”的公路旅行活動。一支由克萊斯勒、通用雪弗蘭、福特出品的老爺車和凱旋摩托（Triumph）組成組成的車隊從佛羅里達州博卡拉頓市出發，一路往北駛向底特律的寇博會展中心，作爲整個北美車展的預熱活動。
底特律車展本來就有着濃厚的老爺車氛圍，主辦方此舉更是引來老爺車粉絲的積極響應，衆人紛紛將自家車庫裡的老爺車開了出來，這才眼前壯觀的一幕。
此時已是1月20日，底特律車展已經開始了一週時間，正是結束專業展覽環節，轉入公衆開放日。然後那些愛現的車友們再次行動起來，每天開着這些老車出來壓馬路，盡情收穫着其他人豔羨的目光。
當然，若是按照嚴格的定義，老爺車應該特製二戰前生產的老式汽車，往往還對設計、品牌以及歷史淵源有要求。不過那樣的車子終究太過稀有以及昂貴，此時都在恆溫恆溼的展館裡安靜放着，真正被開上馬路的大部分都是80、90年代出產的舊款汽車。找了半天，克萊文只在裡面找到了兩輛比較老的傢伙，一輛M38、一輛M151，兩輛啞光綠塗裝的吉普結伴而行，吸睛度極高。
M38就是大名鼎鼎的威利斯吉普，這款二戰軍車總共生產了60萬輛，廣泛裝備於美國及其盟友的陸軍，是二戰盟軍地面部隊的標誌性車輛，號稱沒有威利斯就打不贏二戰。上世紀50年代，福特公司又根據陸軍提出的技術要求，開發了M151輕型越野車作爲前者的替代品。
爲了滿足國會老爺降低採購成本的要求，M151直接使用了承載式車身，又爲了保證越野時的通過性，設計師不得不調高底盤防偏杆的安裝位置，由此帶來的結果便是激烈行駛時容易翻車。再加上輕型車身帶來的脆弱防護，這輛車在60年代的越戰中表現不是很好，引起軍方的諸多不滿。到了1982年，M151正式退役，被更寬大更重，防護和越野能力也更強的HMMWV（高機動性多用途輪式車輛）所取代。
時至今日，曾經強悍無比的HMMWV因爲無法抵禦路邊炸彈而倍受詬病，被名爲聯合輕型戰術車（JLTV）的新型防雷軍車所取代。不但軍用版遭到軍隊拋棄，民用版Hummer（悍馬）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爲銷量下滑利潤微薄，通用汽車一度將其擺上貨架打算賣掉。
可惜當時油價正高，主流車廠都對高油耗的悍馬避之不及，最感興趣的收購者反而是一家太平洋對岸很少有人聽說過的機械公司，而對方參與進來也只是爲了在港島股市炒作悍馬概念。最終，交易理所當然地沒有達成，通用汽車不得不在2010年關閉悍馬生產線，放棄了這個系列。
相比之下，兩位老前輩M38、M151雖然早已遠去，卻因爲情懷加持反而受到越野車愛好者的追捧，成了帶有軍事色彩的特殊老爺車，一輛老吉普甚至能夠換回一輛嶄新豪華車，而且還不一定有人樂意去換。畢竟幾十年時間過去了，即便當年多到爛大街，如今還能開動的老傢伙已經不多。
“喔！甲殼蟲！好可愛！”
被忽然響起的驚呼聲打斷思緒，克萊文扭頭看向惹來女友驚呼的汽車，果然看到一輛身披七彩塗鴉的第一代甲殼蟲。
這同樣是一款經典汽車，憑藉着低廉的價格、可愛的外觀以及耐用的質量，初代甲殼蟲一直從1938年生產到了1998年，累計銷量超過2000萬輛，其中有相當數量賣到了北美。在車史第四的驚人銷量之外，花樣百出的個性塗裝以及改裝同樣爲人樂道，儼然成爲一種文化現象。
收回視線，他微微歪頭得意問道：“怎麼樣？這次的底特律旅行沒讓你失望吧？”
傑妮絲-方達正在對那輛車行注目禮，聞言只是輕輕點頭，“還行吧。”
接着話音一轉，她開口問道：“哈尼，我記得你說過，底特律這邊的二手車很多很好買？”
克萊文其實也不太清楚，不過還是點頭，“應該是的，這裡畢竟是汽車城！”
傑妮絲坐回原位，語帶不屑：“是曾經破產的汽車城。”
底特律位於五大湖地區，依託這一代方便的水運、興盛的鋼鐵工業，逐步發展成爲世界聞名的汽車城，被稱作motor town，簡稱爲motown。20世紀下半葉，Berry Gordy在底特律創辦搖滾音樂公司Motown（摩城）唱片，招募並培養黑人音樂明星，其中就包括一代天王邁克-傑克遜（Michael Jackson）小時候在的The Jackson 5組合，更是爲這個詞添上幾分藝術與傳奇色彩。
然而音樂還是救不了底特律。隨着美國本土汽車在和日系車、德系車的競爭中逐漸落入下風，這座城市也和周邊城市一道，開始進入持續半個世紀的下降通道，就業下滑、經濟下滑、幸福度下滑，只有火宅和犯罪率節節攀升。
原本維持局面已經很辛苦，新世紀之初的高油價週期以及十年前的“次貸危機”更是打碎了最後的脆弱平衡。隨着北美三大汽車巨頭中的克萊斯勒汽車和通用汽車相繼申請破產保護，它們總部所在的底特律市也因爲收入劇降、無法償還到期債務，而在2013年申請了破產保護。
聽女友舊事重提，克萊文忍不住拍了下方向盤，“嘿！親愛的，破產和破產其實是不一樣的。如果是我破產了，我的公司、汽車、房子還有信用卡會被收走，需要當一段時間的窮人以此來換取債務的解除。換成企業和城市，破產更像是一種‘威脅’手段，申請破產保護，更多時候是把債主逼到談判桌上來的手段，通常很少走到真正破產註銷的地步。”
破產保護期內，通過出售資產、削減或者延期債務、債轉股、申請撥款借款等手段，企業可以減輕經濟負擔，得以輕裝上陣恢復正常經營。只有談判失敗確實不能走出困境，企業纔會正式宣佈破產，直接把剩餘資產賣掉償還債主，然後註銷了事。
換成城市破產，情形也是差不多，除了沒有債轉股，其他經濟手段都可以使用。通過申請破產保護，底特律市得到靈活處理各種問題的權力，同時還能在全國乃至全球範圍來一波強力宣傳。
因爲開了美國大城市破產的先例，底特律輕鬆引發高度關注，不但當時執政的黑人總統很快批下超過3億美元的援助資金，全球各地的淘金客以及遊客也都蜂擁前來，前者過來搶購傳說中“還沒皮鞋貴的別墅”，後者過來參觀全美第一座破產大城市，雖然感情上難以接受，這些人卻是帶來了重建必須的真金白銀。
經過四年時間的整治，底特律各大市政系統恢復正常運營，正在逐漸適應着自己的“後工業時代”。若是細看路邊的建築，就會發現很多停車場以及草皮，這些地塊不可能憑空出現，它們大多是近幾年大量舊屋拆毀的成果。
1950年，底特律有180萬人，或多或少都和汽車行業有關。隨着三大車企將生產基地搬去南方甚至墨西哥，人口就開始或主動或被動地向外遷移，最終只剩下60萬人，失業率依然高達12%。由此帶來的結果，便是數目驚人的空置房屋以及貧窮流浪漢。
北美流行的獨棟房屋（house）大多采用預製木結構建造，建設成本低但維護成本高，空置房會給水電消防等市政設施製造很大的麻煩，還會成爲乞丐流浪漢以及黑幫藏身地，客觀上提高了犯罪率。爲了節省公共開銷、降低犯罪率、提升城市運轉效率，就只好由官方出面拆毀空房、遷移合併社區，讓城市變成“小而美”的商業或者文化旅遊城市。
不過拆遷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底特律人之前行動太慢了，等到反應過來，整個城市已經瀕臨崩潰，這纔不得不祭出破產保護這個大招。
“不管怎樣，”看着依舊光鮮的路邊建築，克萊文說道：“至少它正在走出困境，正在越變越好。不像紐瓦克，到現在還是死氣沉沉的。”
“嘿！”身爲紐瓦克城裡姑娘，傑妮絲顯然聽不進某個鄉下青年對自己家鄉的詆譭，當下反駁道：“雖然紐瓦克的安全狀況也很糟糕，但是比起底特律來說還是差遠了，我沒記錯的話，這裡的犯罪率好像更高？”
“沒關係，咱們又不會去東底特律，只在商業區還有西底特律活動的話，問題應該不大。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去對岸的溫莎市嘛。”
以西北-東南向貫穿市區的伍德沃德大街（Woodward Ave）爲界，底特律在當地人口中變成迥然不同的兩個部分。西底特律以前是白人中產所居，現在住的主要是黑人中產，整體環境相對較好。東底特律以前是黑人工人的居住區，現在住的都是失業人口，治安狀況明顯不如西邊。
至於一河之隔的溫莎市，其實是加拿大的城市。因爲美加兩國平分五大湖及其串聯河流的關係，溫莎市成了少數幾個位於美國城市南邊的加拿大城市。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溫莎市緊鄰底特律，藉助隧道、橋樑以及班輪與之相同，跨境來往極其便利，事實上成爲後者的衛星城市，一度有大量汽配行業聚集在那裡。
後來底特律汽車工業大量外遷，溫莎市也開始痛苦的轉型。幸而後者畢竟規模小人少，還有着加拿大比較稀缺的“溫暖”氣候，又沒有那麼多的失業黑人，終究是先於前者走了出來，轉型成爲博彩購物爲主的旅遊城市。
聽男友提起溫莎市，傑妮絲果斷點頭：“好啊，反正我對底特律有些缺乏信心。”
說話間，克萊文已經把自家房車開進一處停車樓裡，此時正好減速停車，完成熄火剎車操作。
“隨便你，”克萊文聳聳肩膀，解下安全帶拔下鑰匙，扭頭招呼女友道：“行了，咱們快過去吧，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輛透明汽車了。”
他所說的透明汽車，是小馬汽車北美分公司送來的一輛特殊展車。除了電動機、傳動系統、電子系統等核心部件保持不動，其他部件全部使用3D打印的聚碳酸酯打造，看起來晶瑩剔透宛如深海透明魚，吸睛度100%。
聚碳酸酯是一種發展較快的新型工程塑料，不同的牌號能夠提供不同的加工性能和物理性能，有些還可以做出多彩晶瑩的外觀。汽車廠商一直在試圖用塑料取代金屬材料，藉此降低自重、減少油耗能耗，但是像小馬這麼極端的卻非常少見。當然，真正量產車的塑料使用率肯定要下降，不然很難通過碰撞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