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一路向北，不斷有人下車，走進路邊的茶林菜田。
因爲靠近市區，這邊的農民聯合搞起了觀光農業，除了產出蔬果花卉茶葉，還向市民遊客開放。
如今正是秋茶秋果大量上市的時候，正適合入園參觀親手採摘，體會田園之樂。
從某個端着單反沉迷拍妹的攝影師身上收回視線，高剛低頭看起了小說。
自號“上天入地尋小李，一心一意殺葉開”的蕭四無，突然找到傅紅雪，對他擲出自己的飛刀。他的飛刀迅速，準確，致命，明知必然被破，依然出盡全力。然後刀光一閃，頭顱落地，卻是已經死在傅紅雪手下。
一招既出生死立判，這便是典型的古龍式打鬥。比起繁冗的劍招來往，他更喜歡描摹雙方當時的意境與心態，戰鬥也往往是一刀秒殺。
閱讀這樣的文字，需要讀者自行腦補想象當時畫面，雖然麻煩，卻也充滿樂趣。
相比之下，改編影視劇直接把具體形象塞到你眼前，甚至還會用上慢動作，讓人輕易看清謝曉峰的快劍。此舉固然省卻動腦思索的麻煩，卻也多了太多繁冗東西，失去了純粹和意境。所以即便翻拍、改編自古龍小說的影視劇已經多達200多部，能讓原著讀者基本滿意的卻是少之又少。
失望多了，大家終於明白，影視人更喜歡拍攝大衆需要的《東成西就》，而非風格獨特的《東邪西毒》，索性把“自覺抵制翻拍影視劇”列爲書迷守則第一條。每當有古龍作品遭遇翻拍，惹來書迷新一輪吐槽，高剛就會把這條守則翻出來，總能第一時間終結話題。
可惜，書迷的抵制並不能帶來什麼。隨着穿越劇被總侷限制封殺，玄幻網文逐漸遇冷，經典武俠再度迎來翻拍熱潮。不但金系武俠重新紅火，梁氏武林、古龍江湖同樣被影像化熱潮裹挾席捲，“李尋歡”、“陸小鳳”、“葉開”們又將排隊走上大小屏幕。
“唉！”想到這裡，高剛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一刻鐘後，汽車到達終點站，所剩不多的乘客紛紛下車，高剛也提起揹包離開座位。
這裡已經是遠郊地區，先前見過的觀光農場逐漸被山林草地取代，山路起伏道路空曠，只有大狗小犬在上面往來奔跑，卻是不知是農家放養，還是遭人遺棄流浪晃盪。
荒郊野嶺，人生地不熟，還好有手機地圖。
仔細觀看比對GPS定位、衛星照片以及街景地圖，高剛很快確認了自己的位置，扭頭看向周邊山頂。
周圍都是荒涼原野，這幾個山頭上卻有大片的人工建築，遠遠可以看到數座高大寶塔、旁邊還有閃亮樓閣牌坊，外面包圍整齊的欄杆臺階，看起來頗有些奇怪。
這一帶其實是臺北市的公墓區，從衛星地圖上看，周邊山上分佈着大小五座公墓。那些七層高塔是收納骨灰盒的納骨塔，牌坊樓閣也是墓園的功能建築，若是靠近一些，當能在層層臺階上看到整齊排列的墓碑。
高剛出身內陸，並沒有什麼海外關係，也沒有臺屬證。他專程抽出時間過來此處，想要拜祭的卻是埋骨於此的古龍。
1985年9月21日，武俠宗師古龍英年早逝，被親友安葬在北海明山墓園裡的萬代福紀念特區。高剛想着既然到了臺北，索性過來憑弔這位無緣見面的前輩高人。
想到還有很多網友沒法過來，他拿起手機拍下週圍環境照片，這才步行走向墓園方向。
門前小廣場上停着不少車輛，高剛微一愣神便即釋然，來時查過黃曆，今天宜嫁娶納采、祭祀祈福、出行移徙，這些車應該是拜祭之人開來的。
心裡感慨着，他穿過打開的大門和牌坊，走過空曠的大路，沿着便梯來到納骨塔所在的高臺。
按照攻略上的說法，古龍墓就在這一層。高剛深吸口氣臉色肅然，扭頭看向那邊，然後就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平臺上還有不少人，看起來也是在拜祭古龍。這倒沒有什麼，雖然古龍的三個兒子只管心版權遺產，但他還有萬千書迷，時時有人拜祭並不出奇。出奇的卻是那人的身份，赫然是蜜蜂老闆馬競。
再一想，他馬上又感到釋然。蜜蜂遊戲最近出了那麼多古龍武俠手遊，馬競又因爲臺積電慶典的事情來了臺北，過來拜祭感謝一下人家，貌似也是應該。
他在這兒發呆亂想，那邊的馬競同樣注意到他。揹着包、拿着手機，穿着衝鋒衣，看打扮應該是遊客，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內地遊客。
完成一應祭拜程序，馬競轉頭看向身邊戴眼鏡的短髮中年，“小龍哥，這位應該也是來祭拜先生的。”
“嗯，”後者點點頭，擡腳走向高剛，開口詢問。等到問明對方來意，他點頭表示感謝，邀請高剛一起過去。
高剛點點頭，眼前這位應該是古龍之子，具體是哪位還需上網查過才能知道。不過現在場景不合，他只好放下心事，走到墓地前面。
和傳統形制不同，墓碑位於墓後，和“英才早調”四個大字一起嵌在大理石矮牆中。純黑的墓碑形制倒是頗爲傳統，上端鑲嵌黑白遺照，兩邊是“南江昌西”表明籍貫，中榜豎排“顯考熊公諱耀華府君之墓”十一字，既過了紅黑道也合了生老。中榜兩邊，則是民國紀年的生卒年月以及立碑之人的落款，那時老二葉怡寬還沒打官司認親，上面只有小龍、正達之名。
古龍和他書裡的主角一樣屬於情場浪子，複雜的情史和婚史爲他留下三個兒子，但只有小兒子熊正達繼承了他的姓氏。2003年，書商於志宏起訴鄭小龍侵權，要求法院確認長子鄭小龍並無繼承權。鄭小龍怒極揚言要開棺驗屍確定自己身份，但被法庭阻止，好在找到小叔熊小華幫忙證明身份。緊接着，次子葉怡寬又冒了出來，打官司要求認祖歸宗。
經過親子鑑定，三人確係異母兄弟，他們遂於05年成立古龍著作權管理與發展委員會，共同分享古龍作品版權帶來的收益。委員會的會長由長兄鄭小龍擔任，出現在這裡的古龍之子也正是他。
周圍還有旁人，高剛稍稍打量一下就收回視線。快步走到刻有盤龍圖案和古龍二字的外棺前面，從揹包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祭品放在祭臺上，然後恭謹祭拜起來。
拜過這位前輩高人，他又拿出一疊打印出來的書稿，左右看看走到旁邊的燒金爐邊，點燃塞了進去。
看着書稿化作黑灰，高剛這才吐出口氣放鬆下來，就像是放下沉重負擔一般。
其他幾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難免有些好奇。等他這邊完事告辭，鄭小龍終於開口相詢，“打擾一下，能說下您燒的是什麼嗎？”
“沒什麼，”高剛也不隱瞞，語帶隨意道：“以前寫的練筆之作，因是仿着天涯明月刀寫的，就想着打印出來燒給先生。”
聽是這事，鄭小龍放下心來，“哦，原來是這樣。您真是有心了，”
旁邊馬競聽了卻是心中一動，扭頭給朱玲玲使了個眼色。
女助理會意，主動走到高剛身邊打聽情況。美女相詢，後者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但說了這本小說的大致情節，還說了自己身爲某個書迷論壇站長的身份也抖落出去，連帶着又說了很多對小說版權運營的思路。其中由網站方購買名作版權，制定開源協議允許寫手改編使用的模式倒是頗具亮點。
“非常好的想法，”耐心聽他說完，朱玲玲點了點頭，從包裡摸出兩張卡片雙手遞給他，“一點兒小禮物，您可能用得上。”
客氣推辭一番，高剛笑着接受了這份禮物，人家家大業大，這點東西的確不算什麼。
“對了，”扭頭看了眼墓園外的停車場，蜜蜂董助又說道：“地方偏遠乘車不便，高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們同行。”
這話卻是實情，除了清明節、寒衣節，墓園通常都不會有太多客流，通往這邊的公交班次自然不會太過密集。此時距離下一班公交還有兩個多小時，高剛雖然不是膽小之人，卻也沒興趣在墓園呆那麼久，不做猶豫第一時間接受了人家的好意。
把他安排到一輛商務車上，朱玲玲就告辭離開了。高剛這纔有時間打量人家給他的兩張卡片。
其中一張是蜜蜂閱讀季卡，需要綁定蜜蜂帳號，適用於蜜蜂閱讀、蜜蜂漫畫、穿越小說、言情小說、彩讀閱讀器等應用和設備。
“倒是有些用處，”高剛點點頭，掏出手機綁定了這張卡片，這纔看向另外一張。
卡片材質完全透明，裡面埋設着電路和芯片，看起來很有幾分科幻感。上面印的銀色名字更加科幻，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時空管理局”。
除了這五個字，正面只有一個代表無限和輪迴的“8”字形魔比斯環，在陽光下反射着七彩光澤。背面煞有介事地印着“時空穿越三守則”：一、單人穿越，禁止攜帶細菌病毒昆蟲動植物；二、僅限觀察，禁止干涉異時空的事件發展；三、按時返回，非法滯留將被追緝。
拿起手機掃了落款處的彩色二維碼，屏幕上出現時空管理局的官網。這上面的內容同樣頗爲正式，不過高剛卻看着網頁內容笑了起來，臉上既有了然，也有一些遺憾。
時空穿越目前還只是理論假說，卡片上這家機構自然不是真實機構。事實上，它只是穿越小說網虛構出來的存在。
他剛纔還對朱玲玲大談站方購買授權鼓勵同人創作無限流，卻沒想到穿越小說網其實已經先行一步，難怪對方剛纔的表情那麼古怪。
各國著作權法通常認爲演繹、改編作品具有不完整的版權，演繹改編者享有自己作品的著作權，但是不得歪曲篡改原著本意，商業使用更需獲得原著版權所有人的同意並支付報酬。
影視穿、無限流的主角們穿到別人作品裡面翻江倒海，顯然超出過“合理使用”的範疇，與法不合。因爲這層風險，影視公司很少關注這一領域，寫手創作時也有些放不開手腳。
蜜蜂閱讀旗下的穿越小說網以穿越爲主打，自然不會注意不到這方面的問題，眼前這個網站便是爲此而設。只要是網頁上有的作品，都可以申請獲得“穿越授權”，然後據此操作各種穿越文。
網站目前還在籌備階段，暫時還未對外公佈，參與其中需要內測資格卡，也就是他手上這張透明卡片。拿起手機啓動NFC掃卡模式，錄入卡片後再刷新時空管理局官網，高剛果然看到了作者登錄界面。
他以前也在穿越小說網寫過文，只是早就忘記了密碼。還好他還記着帳號，密保郵箱也還在，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是登錄上去，看到了首批開放的作品世界清單。
除了蜜蜂擁有版權的自制影視遊戲以及亞視影視劇，這裡還出現相當數目的港臺影視劇，然後則是56本古龍小說。看過長長的書單，高剛忍不住嘆了口氣，書很多，卻唯獨少了最有古龍味的《天涯明月刀》。想想也是，這本書的改編權早在14年就被鵝廠出手拿下，又是拍電視又是做網遊，穿網這邊拿不下倒也正常。
他早就絕了吃寫作飯的念頭，心裡正盤算回去要怎麼處理這張卡，他的目光卻被一張圖片吸引住，再也挪不開去。
“古龍教你寫武俠，怎麼寫？”
伸指點擊，活動詳情很快出現在高剛面前。沒有陰陽通靈之術，蜜蜂自然聯繫不上古龍本人，不過他們卻能借助作品打造高仿“古龍”。限於技術，現階段的AI並不具備獨立創作能力，然後就有了這個活動，讓真人用戶提供梗概細綱乃至原創作品，再用“古龍AI”對其進行加工修飾，使其更具韻味。
高剛心中一動，想到剛纔燒掉的那篇小說，馬上翻找出來導入上傳。
一分鐘後，結果出爐。
看着改頭換面的文字，高剛頓時驚呆了，“我去！還真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