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馬競準時醒來，扭頭看向南窗，正好看見窗簾被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
光斑上有藤蔓花紋搖曳，那是被晨風和早鳥擾動的地錦。
沒有叫醒熟睡中的妻子，他掀開薄被下牀洗漱。
心念一動，E7U將接收到的DTMB地面波信號解析完畢，在他眼前羅列六個視頻窗口。經過系統升級，他身上的E7U芯片已經能夠解碼最新的AVS+信號，可以正常收看所有地面頻道。不過此時還只是早上6點，很多頻道沒有夜間欄目，得等一兩個小時纔會開播。
馬競終究不是多線程的計算機，他很快關掉其他頻道，打開了央視一套的聲音。
伴着熟悉的號聲，多年未變的“核爆太平洋”節目包裝動畫再次出現。
片頭過後，熟悉的主持人卻沒有出現。虛擬屏幕上依次出現沐浴在晨光中的黃浦江和東方明珠塔、太陽剛剛升起的鷺島鼓浪嶼、還需路燈照明華山石階，最後卻對準那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廣場。
出神搜索一番，他很快就明白了緣由。爲慶祝國慶節，央嬸新聞部今天準備了特別節目，直播廣場升旗儀式。
京城在鷺島西面兩個經度，太陽還需要十分鐘纔會找到旗杆。果不其然，直播畫面很快就轉到演播室，依舊是由男主持先開口：“朝聞天下，開啓新的一天！”
隨手把視頻窗口拖到一邊，馬競很快做好清潔工作，轉身走進了衣帽間。
和扎克伯格類似，他的衣櫃裡同樣有很多相同款式的T恤，卻不是意大利Brunello Cucinelli的山羊絨灰色圓領T，而是國產純棉的藍色翻領T，品牌赫然是蜜蜂牌。
因應“消費升級”大勢，一衆互聯網企業紛紛推出類似美國好市多（Costco）超市的“嚴選”電商，通過專業買手篩選海量貨品，爲消費者提供少量、優質、低價的商品，幫助大家省時省錢地提升生活質量。就連搞網遊的養豬場都做起了電商，向來有着“雜貨鋪”之稱的粗糧和蜜蜂更是不甘人後，前者推出“有品”，後者祭出“甄選”。
雖然都是批量採購（保留原品牌）或者委託第三方工廠ODM（貼牌，使用蜜蜂商標）或者OEM（代工，蜜蜂參與設計），但實體產品的迭代改進、質量控制明顯要比電子產品和電腦軟件要麻煩很多，貿然從跳進傳統行業的深坑裡面，蜜蜂着實因爲經驗問題交了很多學費。好在蜜蜂終究不是上市公司，甄選團隊有足夠的時間邊做邊學，慢慢的也是上了正軌。
再然後，馬競家裡的日用品就被“蜜蜂甄選”承包了，一家人身上也多了很多“蜜蜂”牌的衣服。
南國秋晚，此時的室外氣溫尚可，馬競直接換了一套T恤、短褲、慢跑鞋的裝扮，略作準備便小跑着出了家門。
呼吸着清晨潮溼的空氣，身體也隨着慢跑運動而逐漸脫離休眠模式恢復活力。
正打算趁着頭腦清明想些事情，耳邊卻響起一聲問好。
“馬董，早上好！”
回頭看去，只見一名眼鏡男青年正朝着自己跑來。
馬競也不停步，等對方來到身邊，這纔開口迴應：“是顧楠啊，你有什麼事麼？”
後者聞言有些愕然，訥訥無言。
瞥見他臉上的錯愕，馬競笑着提醒道：“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嘴上說着，他還扭頭看了眼旁邊。
小區裡早起鍛鍊的人可不只他們兩個，此刻就有好幾雙眼睛看着這邊，顯然是打着補位接着聊的主意。
公司內部都在流傳，只要能在晨跑時說動馬董，就能跳過發郵件、寫報告、受評估、做答辯、拉衆籌的內部創業正常流程，直接拉到初始投資火速啓動項目。是以只要聽說老闆在家，只要天氣允許，每天早上都會有很多人排着隊守在他家周圍，就等着搭上話然後把自己的項目推銷給他。
馬競的晨跑時間固定在日出時分，衆人本有默契不會刻意早起搶位置，結果卻碰上顧楠這個愣頭青。
後者專門設好鬧鐘早早起來蹲守在馬宅附近，果然搶到了第一名。
他本想着先談天氣、再聊國慶長假，最後掰扯幾句加泰羅尼亞公投若成巴薩是否加入法甲之類的內容，等炒熱了聊天氣氛再拋出最終目的，卻沒想到老闆居然直白髮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還好，顧楠畢竟是名校碩士畢業，智商沒有下線太久，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開口介紹道：“是這樣的，我有個想法，關於蜜蜂手機的外接裝置。”
“嗯，”馬競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卻有些失望。
手機外設多如牛毛，但真正能夠取得市場歡迎的卻是少之又少，他並不覺得身邊這位能有什麼突破性成果。
注意到他的興致貌似不高，顧楠心中一緊，連忙掏出自己製作的樣品，“和現在主流形式不同，我打算用紙板製作外設，我叫它‘智能紙板’。”
“紙板？”看到他手裡的物件，馬競臉上終是浮現一抹感興趣的笑容。
用紙板製作手機外設並非首創，早在三年前就有人想到用紙板、鏡片、磁鐵、皮筋、魔術貼等廉價材料打造低成本VR眼鏡。因爲便宜新奇，這東西也曾風靡一時，僅是Google Cardboard就創造了1000萬出貨的銷量奇蹟，國內南方小廠的銷量雖有不及，加起來同樣很是可觀。
不過手機終究不是專爲VR設計，紙盒簡陋的結構更是帶來諸如視場角狹窄、操作不便、人機工學幾近於無的問題，絕大多數消費者都是掏幾塊錢嚐個鮮，接着就將之束之高閣說着乾脆揉爛丟進垃圾桶。
顯而易見，顧楠的紙板外設同樣要面對類似的問題。
聽到馬競提起這些問題，他將手中紙板翻過來，指着上面銀色的線路說道：“這些是印刷電路，只要在這裡粘貼一個專用線，連接到手機耳機孔或者USB接口，就能向手機發送控制信號，和手機產生交互。”
馬競臉上多了幾分興趣，收住腳步伸手指着不遠處的長椅，“有點意思，去那邊聊吧。”
“YES！”成功進入第二階段，顧楠心裡大叫一聲，走向長椅的腳步也是輕快了許多。
隨便摸了摸椅面上的晨露，兩人並排坐下，顧楠從包裡抽出筆記本電腦打開，詳細介紹起了他的“智能紙板”。
“模塊化手機功能豐富充滿可能性，但是模塊銷量有限，廠家爲了回收設計開模備貨的投入只能提高終端售價。過高價格抑制銷量增長，又進一步推高價格陷入惡性循環。自從看到Google Cardboard，我就在想能不能用紙板這種觸手可及的材料來降低功能模塊的製造成本。後來我看到有國外主播用水果充當遊戲控制器，突然想到能不能把兩者結合起來，然後就有了這個。”
所謂水果控制器，其實是把水果用導線連在樹莓派、麪包卡這種卡片計算機的輸入端，藉助後者將手指觸摸造成的電信號翻譯成電腦可以理解的輸入信號，等於是用卡片計算機和水果造了個“手工鍵盤/手柄”。水果的作用只是充當按鈕，換成鑰匙扣、酒瓶蓋、大螺絲、金屬徽章、指尖陀螺等等具有導電性的物品同樣能夠產生效果。既然這些東西可用，導電材料製成的印刷電路自然也是可以。
拜各種開發者社區所賜，可以在網上比較方便地弄到相關程序和教程，簡單照做就能做出自己的水果控制器，然後就可以拍視頻炫耀給觀衆了。
但這卻不是顧楠想要的，因爲想着將這套東西移植到手機平臺做成手機外設，他只能放棄現成代碼，自己爲蜜蜂手機編寫專門的線控程序。等到程序完成，他又花了些時間捉蟲優化，同時着手開發演示功能，這才帶着他的成果來找馬競。
“所以說，你打算用紙板和耳機線，製造一個乞丐版的Moto Mods？”
因爲業績不佳，昔日通信巨頭摩托羅拉遭到拆分，對講機業務獨立出來改名摩托羅拉系統，移動通訊業務甩賣給谷歌，接着又被後者賣給臉想。然而這次收購卻沒能取得理想的效果，併入臉想體系的摩托羅拉很快就陷入迷茫低潮，產量研發放慢，廣告投放減緩，銷量也是節節下滑，只能靠着Moto Z系列勉強維持着一絲顏面。後者倚爲主打的，正是超薄設計和Moto Mods可擴展模塊。
聽見馬競的文化，顧楠卻是搖了搖頭，“不是這樣。Moto那樣是給手機添加音箱、攝像頭、投影儀、墨水屏，而我的設想卻是將手機變成其他東西，可以是便攜遊戲機，也可以是遙控玩具，亦或者電子樂器。目標消費者也不是成年極客，而是STEAM少年。”
這個STEAM不是蒸汽的意思，STEAM少年也不是V社G胖的信徒。
STEAM是時髦詞STEM教育的補完，在科學（Science）、技術（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數學（Mathematics）之外，新加入藝術（Art）教育，強調培養文理兼通、長於實踐、富於創造的綜合型人才。
素質教育喊了30年，卻在實際執行中走了模樣，家長想要一勞永逸，學校、培訓機構便大肆推銷技能教育，結果各種培訓班報了一堆，鋼琴素描跆拳道弟子規學了個遍，最終卻很難轉化到真正的綜合素質上面。等到美國教育界提出強調動手能力和創造力的STEM和STEAM概念，國內教育界和培訓界馬上隨風而動，火速打出新的旗號。
毫無疑問的是，對小孩子進行科學教育、藝術薰陶，傳統的死記硬背打手板、看電影寫觀後感顯然不如鼓勵動手、寓教於樂。丹麥樂高公司（LEGO）很早就推出面向青少年的可編程積木產品，如今也是穩坐這一領域頭把交椅。顧楠的思路和樂高類似，只是把塑料積木換成了紙板，用戶既可以購買官方銷售的紙板模組，也可以只購買必要配件，然後自行設計打印，上手門檻顯然比其他可編程玩具低很多。
馬競點了點頭，“我大概明白了，你想把舊手機變成類似麪包卡的開發平臺，面向青少年推廣，是吧？”
“是的，”顧楠果斷點頭，滿是期待地看着對方，“所以我纔來找馬董，想要得到你的幫助。”
據他所知，面前這位相當看重綜合教育，對可編程玩具的支持力度也很大，要是能夠讓他點頭支持，“智能紙板”就能開上快車道。
“想法很不錯，切合了綜合教育潮流，還兼顧了紙板回收利用的環保主題。只是這些東西都是看着簡單開發困難，你打算怎麼解決？”
聽他提起這個，顧楠也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爲了製作先前提到的幾個演示原型，他前後搭進去了接近一年的業餘時間。這裡面固然有他眼高手低，動手能力低下的原因，也和紙板玩具的易上手難精通有關係。
想了想，他開口說道：“我的設想是兩條腿走路，一方面聯繫專工紙板的紙藝設計師購買現成設計加以改造，一方面開放系統培育社區力量，雙管齊下。”
聽到是這麼兩個辦法，馬競又追問道：“最後一個問題，盜版怎麼處理？”
顧楠聞言卻是直撓頭，“這個我也想過，紙板可以完全開放，咱們只做好數據線就行了。”
數據線可以嵌入類似蘋果MFI芯片、蜜蜂PBB模塊的微芯片，在蜜蜂掌握操作系統的情況下，外人的確很難盜版。只是這東西畢竟太過小衆，又是強調低成本的產品，單純賣線實在賺不了多少錢。
不過很多東西並不是能用金錢手藝衡量的，馬競最終還是點了頭，“那就好，項目說明書你帶沒，給我一份！”
聽見這話，顧楠卻是喜形於色，連忙應聲道：“帶了帶了！”
從包裡摸出一枚U盤遞給馬競，他又拿出一疊紙板和配套的數據線、LED燈珠、小電機遞過去，“這些是我自己開發的演示原型，分別是手柄、汽車、小火車、四方鼓。”
結果來大概看看，馬競站了起來，“正好，我正發愁沒東西糊弄家裡那幾個小的，你這些來得正是時候。”
蒸汽玩具好不好玩，當然要等小孩子玩過才能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