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青山隱隱，頭頂白雲悠悠，正是一派暮夏風光。
端來躺椅放到草地上，躺在上面享受午後和煦的陽光與暖風，再是美妙不過。
於馬競而言，此刻的安閒更是難得的時光。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說起來瀟灑好聽，一旦涉及實利交換，免不了犧牲很多腦細胞和免疫細胞，念着最近着實有些苦累，他索性拉着大半個主力團隊進了山。
前方不遠處，小馬無人機飛行隊的小夥子們正在組裝自己的固定翼無人機，芸香牧場的場長方盞平則是領着一羣員工守在旁邊打下手兼圍觀看稀奇。
因爲籌備金磚峰會的關係，鷺島周邊幾市從6月開始執行禁飛令，不但商家和個人持有的大小飛行器被要求封存，小馬載具這樣的廠家也接到配合工作的通知。然後微小飛行器部門馬上移師西向，暫時將戶外試驗挪到西部山區，和方盞平做了一段時間的鄰居。
完成了走流程的視察指導工作，馬競便帶着人來了方盞平這邊，來赴這位老友的約。
午後無事，眼見天清氣朗，早有圖謀的方盞平立即攛掇飛行隊的小夥子拿出傢伙什飛起來。
“呼啦啦！”
聽見鳥羣飛近的聲音，閉眼假寐的馬競忽然心生警兆翻身下地，遠遠閃開。
下一秒，幾團白色物質從天而降，大部分落進草叢中，其中一團卻不偏不倚滴在躺椅靠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啪唧！”
收回目光，馬競滿臉黑線擡頭衝着前邊喊道：“方場長，你怎麼不管管你的鳥？”
後者聞言回頭，隨即發現原木色躺椅上醒目的白點，然後他就笑了起來：“這些都是國家和人民的鳥！可不是我的鳥，管不了。”
“管不了？你就看着他們在客人頭上拉屎？”
“沒辦法，”方盞平兩手一攤，“這些不是一級國保就是二級國保，頂不濟也是三有保護動物，要是敢碰一下，輕則犯法、重則犯罪，最高能判15年，我這樣的小老百姓可是惹不起。”
暮夏初秋，正是候鳥飛往南方越冬的時節，每天都有無數鳥兒飛躍九龍江上游羣山，向着溫暖的嶺南甚至東南亞而去。芸香牧場卡在路線上，又恰好水草豐美安全無憂，最近更來了不少自帶食物的兩腳獸，理所當然地成爲鳥兒們熱衷的旅途休息站，鳥類密度上升了好幾個數量級。
眼見羣鳥匯聚，老方自然不會放過從中牟利的機會，果斷在各大媒體、OTA旅遊平臺和蜜蜂的“夢想飛行”上面打廣告宣傳“芸香觀鳥遊”，着實引來一大批愛鳥觀鳥的遊客。有了這些人自掏腰包送上的免費食物，更多候鳥匯聚而來牧場變得越來越熱鬧。
不過事情都是有好也有壞，賣了那麼多鳥食給遊客，牧場也要負責處理隨之而來的生化污染問題。
除了孵蛋親鳥，絕大部分鳥類都沒有定時定點排泄的習慣，落在樹上隨便拉、飛在天上任意排，反正地面上的動物和花花草草也沒法抗議報復。若是灑在樹上、草地還沒什麼，落在道路、牆壁、車頂甚至人身上，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走到馬競跟前，方盞平伸手遞過紙巾，“給你，擦擦吧！”
三兩下擦掉污漬，隨手把紙巾團丟進不遠處的移動垃圾箱裡，馬競又建議道：“又沒說讓你捕殺打傷，略微驅趕一下，讓它們遠離住宿服務區總能做到吧？現在還只是9月初，等到真正的遷徙高峰到來，漫天都是鳥羣，呼啦啦跟轟炸機羣似的，誰能受得了？”
方俊淇點點頭，“這個問題我們也注意到了，不過一直找不到好用的驅趕方法。猛禽都是二級以上的保護動物，私人禁止飼養和使用；驅鳥犬國內好像還沒人能夠訓練；空氣炮、高音喇叭、獵槍什麼的同樣沒法使用。先前我們試着用四軸飛近了播放猛禽叫聲，一開始還有點兒作用，現在它們都習慣了，碰到四軸連多都不躲。所有辦法試過，我現在就指着你們的大鴿大鷹甚至固定翼了！”
大鴿和大鷹都是蜜蜂研發、小馬載具製造的仿生撲翼飛行器，前者主要用來城市廣場和旅遊景區的天空，後者卻是專業的機場驅鳥機器。
擡頭看向遠處，馬競搖頭打破他的美好幻想，“大鴿體型太少沒什麼威懾力，碰到大型鳥羣只能退避三舍。大鷹到了你這裡，很多攻擊手段都不能使用，要不了多久就會黔驢技窮。”
“那固定翼呢？轟鳴着飛過去，鳥羣還不是得嚇得四散？”
“打住打住！”聽他這麼說，馬競連忙伸手做出停止手勢，“你的思路有問題，不管大飛機、小飛機，無論旋翼、撲翼、固定翼，本質上都是怕鳥的，指望用它們幫你管理鳥兒，還是熄了這份心吧！”
“大飛機怕鳥是因爲速度快，四軸怕鳥是因爲螺旋槳暴露，怎麼撲翼還有固定翼也會怕鳥？”
“當然怕啊，”馬競肯定點頭，“撲翼機畢竟不是真的飛鳥，飛行穩定性要差好幾個檔次，懟鳥容易失控炸機。固定翼其實也差不多，結構強度太弱，真要裝上很容易出現損傷形變，進而失速失控，結果同樣是炸機墜毀。”
“瞭解，”方盞平滿是失望，扭頭看向那邊正在組裝的幾架航模，“那現在怎麼辦？”
馬競鬱悶地嘆口氣：“只能從地面入手，管好你的遊客，讓他們都去遠點的固定地點投喂。對了，佳雲動物園你知道吧？”
“嘿！我能不知道麼？”方場長滿是羨慕地看着對面這傢伙，“爲了讓小吃貨在家門口看動物，某人就砸錢搞了個私人動物園，有錢果然可以爲所欲爲。”
“差不多吧，賺錢就是爲了花嘛，”馬競擺擺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試試佳雲用的那種投食機器人。”
“嗯，回頭我就聯繫佳雲那邊，不過現在這些怎麼弄？要不要我找人幫忙驅趕一下？”
“還是算了吧，”馬競搖搖頭，“這些可是你的財神爺，粗暴對待可不好。等下看看情況，要是數量太多，就換個地方。實在不行，就只能取消飛行，等他們參加完銀州飛來者大會回來再說。”
9月8日，塞上江南銀州市將舉辦全國飛來者大會兼西部航展，作爲知名無人機廠商和無人機競速隊伍，小馬載具和旗下的小馬飛行隊都在受邀之列，前者過去布展培養市場賣產品，後者則是應邀表演FPV特技飛行以聚攏人氣。
聽他提起飛來者大會，方盞平忽然想起來一事，張口問道：“對了，全國有這麼多飛來者大會，到底哪個纔是正版？”
馬競伸手指指西北方，“都是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山寨模仿。沒有‘飛來者’，哪裡來的飛來者大會？4月底的中原飛行大會，主辦方折騰了兩年時間，境外飛行者只有兩位，境內飛行者也沒有多少。其他大會也是如此，頂天了也只能安排固定的短途航線，圖紙和配件交易幾乎沒有，其他全靠飛行表演和靜態展示湊數。”
飛來者大會（Fly-in）本是飛行愛好者的聚會，世界各地都有舉辦，但以EAA（美國實驗飛機協會）舉辦的AirVenture最爲知名和盛大。每到7月最後一週，就會有成千上萬的自制或改裝飛行器從世界各地飛往舉辦地奧什科什小鎮，進而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通航企業以及幾十萬人次的遊客雲集那裡。
這麼多飛行愛好者聚在一起，可不是爲了看錶演逛展覽，他們自己纔是真正的主角。除了觀看新老飛機的飛行表演，那裡還有愛好者的交流、培訓與競賽，更有圖紙交換、配件交易，儼然是一場飛行爲主題的盛大聚會。
相較之下，國內這些“仿品”卻只有飛行表演和靜態展示，通航小鎮不建機場先蓋房，自然是徒具其形、本末倒置。
至於各種原因，方盞平也是略知一二，笑着勸道：“說到底，還是空軍沒錢沒自信，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航企規模小聲音弱，還不如地產商有能量。不過，有總比沒有好，至少那兩位也算是破冰的先行者了。”
“嗯，”馬競點點頭，“那邊弄好了，咱們過去吧！”
移步到飛行隊那邊，只見草地上一字排開放着六架大型航模，一邊是貼着紅膏藥的A6M“零戰”，對面則是它們的死敵F4F“野貓“。航模旁邊，還有六臺AeroSim2駕駛艙，各自通過線纜和旁邊的輸電車和平板天線相連，看起來頗爲專業。
扭頭看向方盞平，馬競笑着說：“我也不欺負你，讓你先挑！”
“嘿！我可不是啥都不懂的菜鳥！你就瞧好吧！”
輕哼一聲，方場長大步走向“夜貓”那邊，站在勝利者那邊總是沒錯的。
“零戰”和“夜貓”都是單發艦載戰鬥機，曾在太平洋上大量交手，前者勝在機動靈活爬升快，後者長於火力防護和俯衝。雖然美國海軍對“野貓”的性能不甚滿意，後期大量換裝F6F“地獄貓”、P47“閃電”和P51“野馬”等強力新飛機，但在後輩入役之前，“野貓”們已經靠着針對性的戰術革新，自行克服了“零戰危機”，打出了優勢的交換比。等到結實抗揍、火力強大的新飛機來到前線，零戰的小機槍連在敵機翅膀上打洞都做不到。最終，這些飛機都被改造成“神風特攻機”，裝着剛走出校門的新手飛行員玩起了單程攻擊。
當然，這些都是歷史上的情況，航模只能模擬出外形和大致的性能特點，飛行性能、人機工程這些具體細節卻是無法精確還原，就連艦載起降都改成了草地起降，等下能打出什麼狀況，全看駕駛員的發揮。
“這可是你自己挑的，等下可不要哭着找媽媽！”馬競笑着懟了一句，同樣翻身坐進了駕駛艙。
繫好安全帶，馬競拿起面前的VR頭顯戴上，眼前畫面一變，卻是切換到了“零戰”的艙內視角。
隨着他的動作，航模機艙裡的拍攝雲臺也左右上下轉動起來，視頻信號被壓縮編碼後發到平板天線上，然後被解碼後，與頭顯攝像頭拍攝的駕駛艙畫面拼合起來，形成混合現實畫面呈現眼前，讓坐在地面駕駛艙裡的馬競能夠看到天上的風景。
這一套東西，正是小馬載具專爲FPV狗鬥玩家準備的實景空戰遊戲套裝。
FPV是First Person View第一人稱視角的縮寫，通常指代藉助無線攝像頭，以第一視角操控飛機和汽車模型的創新玩法。和傳統的目視遙控相比，FPV玩法具有強烈的沉浸感和代入感，這一點在飛行設備上表現尤其明顯，近年來逐漸流行的無人機競速、無人機狗鬥這些進階玩法便是明證。
無人機競速（Drone Racing）通常使用搭載FPV功能的小微型多軸飛行器，軸距偏小大多由愛好者自己組裝而成。這種設備輕便小巧轉向靈活，擅長穿林鑽洞繞過障礙，和強調穩定性與長續航的航拍機有着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因此被形象的稱之爲穿越機。
無人機狗鬥（Drone Dogfight）則是用搭載戰鬥模塊的無人機進行追逐纏鬥，讓沒法上天戰鬥的玩家體驗屬於天空之子的熱血與浪漫。這類項目又兩個發展方向，一個是模塊化多軸飛行器，一個則是真實軍機航模，前者強調自由與創造，後者崇尚復古與情懷。
顯然，今天這場“戰鬥”便是屬於後者。
除了這些競技項目，蜜蜂在今年先後推出的“夢想飛行”、“雲端動物園”兩個虛擬旅遊項目，同樣使用了FPV技術。通過搭載在無人機、仿生機器動物、仿生機器魚等平臺上的攝像頭，讓人足不出戶即可上天下海。
因爲第一批加入“夢想飛行”，芸香牧場輕鬆喝到第一口熱湯，客流量和總收入都有了明顯的增加。既然嚐到了甜頭，方盞平自然想要如法炮製，對小馬的FPV狗鬥項目充滿了熱情，這纔有了眼下這場賭鬥。
心裡想着“輸贏不重要、好玩才重要”，方場長熟練地撥動一個個按鈕，把他的“座駕”送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