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切換，重新回到先前的虛擬演播室。
看看手心，馬競擡起頭來，“好了，產品發佈就到這裡，接下來是答問環節。”
側身朝向鏡頭外，他招手喊道：“丟把椅子，謝謝！”
“好嘞！”一張靠背馬紮被丟進場中，打着旋兒砸向某人，卻被他狀似隨意地伸手接住，順勢展開拍在地板上，然後施施然坐了上去。
與此同時，屏幕上出現醒目的“危險動作，請勿模仿”警示語，直播間裡的觀衆這才如夢初醒，曉得這是一把真椅子，然後“666”、“真功夫”、“再來一個”之類的彈幕充斥屏幕。
“哇！好厲害，不是特效吧？”
突然冒出來的女聲讓划水倆人組心裡一驚，齊齊轉頭看向身後，看清來人，這才鬆了口氣。
老王蹙起眉頭，“洋洋你也真是的，差點讓你嚇死。”
“這不是好好的嘛？”女孩嘻笑着湊到桌前，趁他不備敏捷伸手，捻起了那張明信片。
然後下一秒她的臉色就垮了下來，“這是什麼鬼？”
“上面不是有寫麼？”
“我英語不好，看不懂，”把明信片放回原位，名叫洋洋的新來女編輯指指屏幕，“馬競這是在做什麼？表演武術麼？”
“沒有，應該只是臨時起意，剛纔是產品發佈會，現在是答記者問。”
洋洋微微咋舌，“也不知道他練了多久，這要是弄砸了怎麼辦？”
老王笑笑，“那還用問，當然是變成神作啦！”
“哎呀，想不到王老大你還是個神作黨！”
彈幕世界裡有這麼一夥人，特別喜歡在各種視頻裡面刷“如果xxx，就成神作了”的彈幕評論：別人在水邊跳舞，他說“如果摔水裡”、有人在屋頂跑酷，他說“萬一掉樓下”、某人日常炫狗，他來一句“要是被狗咬”……
梗玩多了自然容易惹人厭，再加上另一些人整天發“不如xxx，那纔是真神作”的推薦彈幕，導致“神作”這個詞變得神煩，被越來越多人主動屏蔽。
“沒有沒有，”王山連忙搖頭，“看多了順口就說出來了，其實我也是神作黨的受害者！”
袁洋笑着插話進來，“要是真來這麼一出貌似也不錯，就當爲羣衆貢獻笑料了。”
“嘿！”老王歪歪嘴，“直播間這麼多人，肯定有人在截圖錄屏，要不了多久，網上就會有一堆馬競接鍋接炸蛋的動圖表情包了。”
“嘿嘿，那是肯定的，”洋洋點頭表示同意，“每回他公開亮相，網上就會冒出來一堆表情包還有鬼畜視頻，哪怕收費也要弄，那些人絕對是真愛。”
“也可能是馬競的官方團隊，”袁洋補上一句，起身從旁邊扯過一把椅子，示意女同事坐下，然後伸手打開擴展塢上的音箱開關，馬競的聲音立即鑽出喇叭。
小露一手後，他很快回歸正題，開始逐條回覆記者的提問。
一開始，話題還只是圍繞蜜蜂森林本身，馬競就都回答了。到了後面，問題就開始各種跑偏：有人讓他點評共享單車，有人問他對全網封殺八卦號怎麼看，他就開始挑三揀四起來。碰到過於麻煩的問題，他就轉向觀衆彈幕，撿一些熱度較高的問題作答，反之亦然。
不過觀衆也不是好相與的，發現自己感興趣的問題被主動跳過，他們就會反覆追問跟頂，逼着馬競表示迴應。
高掛熱度榜前列的某個問題就讓馬競產生撓頭的衝動，幾次試圖忽略避過，都被網友直言點破。只得開口說道：“這個問題離題了啊，不過考慮到現在的季節，我還是回答一下好了。”
頓了一下，他又繼續道：“我並不反對放生行爲，但是反對不科學、不合理、不符合實際、違反法律還擾民的盲目放生。至於放生魚子，顯然屬於不科學的範疇，對此有異議的觀衆，可以移步天鵝直播，搜索‘魚籽孵化實驗直播’，看看我設計的試驗怎麼樣。”
聽見這話，洋洋好奇問了句，“放生魚籽，還有這種操作？我見識少，只聽說過放鳥放龜放蛇放狐狸，怎麼還有放魚籽的？”
“當然有，而且還很多，”王山點點頭，“一團魚籽理論上能夠孵化成千上萬小魚，所以放生魚籽是最快實現放生億萬目標的終南捷徑。”
“還有一點，”袁洋補充說：“魚籽特別便宜、非常常見，買魚的人通常只會帶走宰殺分割後的魚肉塊，而把魚籽、魚鰾、魚腸這些內臟全都留給魚販子。找他們要求購買魚籽，或者乾脆勸說索要，通常都不會拒絕。比買魚苗泥鰍鵪鶉什麼便宜太多、方便太多！”
“我知道魚籽數量很大，”洋洋點點頭，“翻車魚一次產卵3億枚，可是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其他卵生魚的產卵數也很可觀。可問題是這些魚籽貌似都沒發育成熟，更沒有受精，這都能孵化出來？”
“當然孵不出來！”老王施施然點頭，“不過人家就是非要信這個，別人說再多也不聽，你又有什麼辦法？”
手指屏幕上結束話題正在揮手告別的馬競，他施施然說道：“馬老闆前陣子去雲貴，就碰上了這麼一夥放生黨……”
在林城時，馬競曾趁着雨歇天晴帶着妻兒去附近公園遊玩，途中偶遇某學佛放生團在河邊進行放生誦經活動。他走到跟前一看，發現他們放生的對象是魚苗、蚯蚓、魚籽，一袋袋堆滿堤岸，內容更是充滿槽點。
小魚遊動無力、體色體型斑駁雜亂，一看就是淘汰下來的殘次苗，即便放生也很難成活；那些蚯蚓倒是體型整齊、動作有力、外表光潔，顯然是人工養殖的飼用蚯蚓，能不能適應野外環境很值得商榷；至於最後的魚籽更是戳到了他的笑點，這些成堆成塊的魚籽都是未發育完成的卵細胞，沒有經過受精環節，根本不可能孵化出小魚來。
既然見到了，好爲人師的馬某人便跑去和人交涉，然後他就被懟了回來他的名氣固然不小，卻還沒能深入線下、滲入小圈子，人家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你跟他說科學，他跟你講佛理，你跟他說眼見爲實，他跟你說經書寫過，兩邊思維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自然不會有什麼良好的溝通，”說着說着，老王忍不住搖頭，“從那些人的樸素觀點來看，小魚都是從魚卵裡面孵化出來的，所以放生魚籽就是放生小魚。哪怕是未發育未受精的魚卵，也能借助陽光空氣清水和土壤，自己發育成小魚。”
袁洋嘿嘿一笑，“按照這種邏輯，其實還有個更加方便的放生方法，不過只適合男人。”
老王瞪了他一樣，“人不是魚，下水會淹死的。”
洋洋其實明白倆人再說什麼，卻實在不好意思插話進去，只好跳過話頭，指着屏幕說道：“然後馬競九受了刺激，搞了個實驗專門闢謠？”
“嗯，”王山肯定了她的猜測，繼續說道：“要是一般人，遇到這種不理不睬不聽勸的情況，肯定會偃旗息鼓不做理會。偏偏馬競不是一般人，他轉頭就設計了一個魚籽孵化實驗，在全國十六座公園放置實驗臺，現場直播實驗進程，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搞三年。”
“嗯？”洋洋瞪大眼睛，“爲什麼是三年？”
“嘿嘿，當然是有原因的，”老王瞥了眼電腦屏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才施施然說道：“清朝康熙年間有個經學家名叫江慎修，他有不少著作被收錄進了‘四庫全書’。除此之外，據說他還寫了本勸人向善、鼓吹放生積德延壽的書，名叫‘放生殺生現報錄’，裡面全都是各種放生有益、殺生有害的奇聞異事，經常放生、塑佛就能延壽消災平平安安，要是愛吃雞牛豬羊魚鱉，就會不得好死禍及家人。”
“這個楊序，就是書裡放生延壽的人物。傳說他是北宋宣和年間的富商，活到二十八歲夢見神靈託夢，跟他說‘子逾旬當死，能救活億萬命可免’。楊序說時間緊任務重，恐怕完不成，神靈便體傳授他速成方法：‘藏經雲，魚卵不經鹽漬者，三年尚可活子’。楊序醒了以後，就成了第一個魚籽黨，不但自己買魚籽投江放生，還把神靈跟他說的話到處張貼，就跟現在那些到處宣傳放生魚籽的人一樣。最後當然是美滿結局，因爲放生億萬，楊序最終活到了九十歲。”
洋洋聽得一愣一愣的，袁洋卻直指要害地問道：“這些陳年舊事你都是從哪兒看到的？我不信你有這麼大的閱讀量。”
“網上搜的啊，”老王擺擺手，“等下，還沒完呢。楊序的故事在其他書裡還能看到，在另一本勸人向善的書‘太上感應篇注’裡同樣寫了這個故事，但是神靈託夢說的話卻變成了‘佛書雲’，後面還附上了詳細的操作方法。”
“橋豆麻袋！”洋洋舉手提問，“太上感應篇，不應該是道教典籍的名字麼？怎麼冒出來一句佛書雲？”
“這個當然是有原因的，”老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接着說道：“太上感應篇的確是道家的東西，這篇文章的主旨就是一個意思，行善才能成仙。明碼標價，天仙一千三百善、地仙三百善，還舉了一堆行善爲惡的例子。因爲簡單易懂、方便易行，這篇文章在古代流傳非常廣泛，不但修道的人在讀，普通人還有唸佛的人也在讀。”
“到了清朝末年，你懂的，一鴉、二鴉、甲午，大青果被各種吊打各種跪，社會動盪人心不安，清末四大高僧之一的印光大師便提倡‘感應篇彙編’，希望藉助簡單直白的因果報應來安定人心教化衆生。我說的這本‘注’就是1901年出版的，寫這本‘注’人可能信佛，然後就有了‘佛書雲’的說法。”
“實際上，楊序的故事最早出現在元朝時出版的‘湖海新聞夷堅續志’裡面時，原文寫的就是‘道書雲’。然後，‘道書雲’變成不倫不類的‘佛書雲’，接着變成‘藏經雲’。對了，前面那本‘放生殺生現報錄’，印光大師也很推崇，還特地給它寫了序言。”
“近代以來淨土宗第一人，被後輩推崇爲淨土宗第十三祖，有他的名聲做背書，‘太上感應篇’成了很多人初涉佛學的入門教材，放生魚籽也有了理論支撐，大師說的總不會有錯嘛！”
“等下，”洋洋插話進來，“淨土宗是什麼？我只聽說過禪宗、密宗。”
袁洋斜睨她一眼，“同學，你也太孤陋寡聞了，淨土可是漢傳佛教第一大宗派。禪宗和密宗名氣大，是因爲禪宗武僧和密宗喇嘛經常在武俠小說裡面跑龍套，實際上論起修行人數和影響力，卻是怎麼也比不上淨土的，畢竟淨土的門檻最低，更加適合普通人。”
“哦，”洋洋點點頭，看了眼屏幕，“這就是馬老闆那個‘魚籽實驗’吧？”
此時馬競已經下線閃人，直播間觀衆則被他送到十六間“孵化實驗臺”裡看魚籽。
整個實驗臺有些像是放大許多倍的細長款魚缸過濾器，裡面裝着天然水，直直插在水邊泥灘裡。它底部是透明的圓筒形容器，隔絕內外只讓陽光透入；中間是蓋有多層細紗的通風口，確保空氣可以進入，但大小飛蟲無法進入；再上面則是設備層，裝有太陽能電池板、取樣臂、顯微鏡、攝像頭陣列、傳感器陣列、傳輸天線，以及處理單元。
整個設備完全自動運行，通過攝像頭和傳感器實時監控內部水體變化，並藉助公園wifi網絡將畫面分享給感興趣的網友。
瞪大眼睛看着屏幕，洋洋疑惑道：“魚籽呢？我怎麼沒看到？”
“你能看到纔是有鬼，單個魚籽本來就不大，撒在水裡自然很難看見，”嘴上說着，老王點開機位切換菜單，換到顯微鏡視角，指着屏幕畫面說道，“呶！看這個，取樣臂每隔一段時間動一下，從水裡採集一點液體送到顯微鏡下，這樣就能看到水裡有些上面。”
看着屏幕上恍如羣魔亂舞的畫面，女孩身體後傾，“水裡有這麼多小東西？”
“那要看什麼水，一般的水裡只有少量水藻細菌，頂多來幾條孑孓，只有這種水質良好的天然湖水裡纔會有這麼多種類的微生物。這邊沒什麼好看的了，魚籽早就被吃乾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