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斷流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先到漢江府,把大人的令諭傳下去,然後不論是走陸路,或是水路,再謀定奪吧!”
“水路快一些,大約也要兩個多月。這一來一回,至少要四個月才能等來朝廷的支援。”
“是呀,四個多月,或許更久……”江斷流說不出的憂忡和驚懼,“但願,但願能撐到那個時候……”
“就眼下的情勢來說,別說四個月了,一個月怕是都難以撐得過去。”
江斷流聽關天養這般說,縱然是暑月天裡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寒氣,“這……就壞到這一步了?”
“壞沒壞到這一步你心裡也有數。所以在一個月內,臨近各省的支援必須到位。”
“關老闆,你沒開玩笑吧?”江斷流幾乎不敢相信關天養所言,強笑道,“我可不是神仙,背上也沒有生翅膀,怎麼可能在一個月內趕個來回?”
“能的!”關天養拿出凌動飛舟的符牌,“這個你拿着,上了山頂就啓動,咒語是‘天地無極,乘風萬里’。現在出發,兩天後的這個時候也能到中京,然後你就直接趕往齊世武府上。皇帝旨令擬好之後,也由你親自負責去傳達,萬不可耽擱!”
江斷流看着毫不起眼的符牌,不敢相信地問道:“這個,這東西能讓我飛起來麼?”
“能的。快去吧!”
江斷流走後,總督府的一干屬官又冷言冷語地譏諷了起來。關天養聽得鬧心,就拍案怒道:“都很能耐是吧?那好,從今晚開始,你們一個個的給你輪流去鎮子西頭執勤。若是沒這個膽子,現在就給我閉嘴!”
大堂頃時就安靜了下來。
留在打漁鋪的有總督府的百十來號人,提督李忠奎統領的近六百府兵和九夏府的一干官吏差役。其餘的就是在地震中受了重傷,無法趕路的百姓,他們都被臨時安置在帳篷。杜若每隔一個時辰就會去巡視一遍,確保他們沒有感染者出現,也幫助傷者儘快恢復。只不過上千號的重傷員,外加近千人的官吏兵丁,每天消耗的藥材和糧食委實有些驚人。嚴榮已經幾番派人去漢江府催調,卻一直沒有消息,只能乾等着。
碗裡的飯越來越少,除了老鹹菜,肉是不敢吃的,官兵和差役們的怨聲越來越大,都在質問上司:爲什麼要在這裡堅守,九夏城已經被毀成了廢墟,守下去還有什麼意義?難道要所有人都爲當官的前程陪葬嗎?
嚴榮聽到這些話也不知作何想,反正沒有一句辯解。
關天養認爲堅守打漁鋪的意義非同尋常:首先,守疆衛土是官府的責任,更何況九夏城還是數百萬百姓的家園,輕言丟棄,於民心士氣的打擊是難以估量的,也沒法子向朝廷和失去家園的百姓交待;其次,屍毒正在向四周擴散,必須堅守住打漁鋪這處橋頭堡,以監控屍毒擴散的情況,從而對整場災難的發展有個清晰的掌握;第三,屍毒遲早被化解,九夏城也遲早會收復,若沒有個前沿據點,將來辦什麼事都不會方便的。當然,這些都是他個人的見解,至於嚴榮到底是不是這樣想的,還是爲了仕途考慮,就不得而知了。
終於,藥材耗光了,特別是煉製【上清化毒丹】的藥材都沒有了。若是單靠法術,杜若又不是神仙,哪裡救不得幾個人?所以必須補充藥材,不然此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可是百里以內所有村鎮的藥材都被徵用一空,除非漢江府那邊及時補給上來,不然就只有從九夏城的廢墟里去挖了。
當關天養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李忠奎將頭搖得搏浪鼓一樣,連說不行,“城裡到處都是殭屍,咱們這不是去送死麼?再說,都這麼多天了,也難保藥材沒有被污染了!”
關天養說:“鬼市的商家都建了專門的倉庫來保存藥材。都非常的堅固,一般不容易毀壞的。藥材是死物,不同於活的東西,只要不泡進屍水裡,就不會被污染!”
嚴榮聽了,就道:“既是這樣,老李,你趕緊選出一批敢死之士,隨關老闆去取藥材吧!”
李忠奎瞠目結舌地看着嚴榮,吃吃地道:“大人,這,這怕是……”
“怕是什麼?”嚴榮怒道,“別給我找藉口。若是沒人去,本督只管拿你是問!”
關天養搖頭道:“嚴大人,你也不必爲難老李,這事他們辦不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你一個人怎麼能行?”嚴榮連連搖頭,“既然李大人派不出兵,那我只好從護衛中遴選了……”
關天養站起身來,“嚴大人,真不必了。我一個人來去自如,雖說一次拿得少了點,保是安全有保障。叫他們跟我一道,也未必比我一個人拿得多,遭遇上了殭屍,還是費力氣和精神保護他們,實在得不償失……”其實他原本是想讓李忠奎調出一隊人馬隨他進城的,但李忠奎的猶豫又讓他意識到這個任務對普通士兵來說簡直就是九死一生。若是能平安回來,自然功莫大焉,若是回不來,豈不就是新手葬送了他們的性命?
杜若也不擔心關天養的安危,只是叮囑了他要小心些,就又去巡視病人了。
關天養剛要走,就聽見港口裡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舉目望去,只見十多艘大型商船正緩緩地馳進港來,依次泊下。從船身的舷號來看,分明就是白水教到了。俄爾就聽有人高喊道:“糧食有了,有糧食了……”也有人喊:“快叫人來幫忙卸船,快去向總督大人稟報!”打漁鋪上下士氣頓時大振。
關天養正要離開,就又聽有人叫道:“關老闆在麼?龍霸求見!”龍霸就是白水教的總舵主,此前雖只見過一面,但這回奉他之命前來,不見未免就太說不過去了,就應道:“龍總舵主麼,可算把你盼來了……”笑着迎向了港口。
龍霸來了,高林也來了,還有葉輝和他的一干兄弟。見過禮後,龍霸就說是奉史大掌櫃的命令,運來了急需的糧食和藥材。又說逃難的人將大江堵得是水泄不通,不然早幾天就已經運上來了。
關天養道了謝,正要詢問漢江府那邊的情況,嚴榮也來了,將白水教一干人等禮請了去,一則是爲了致謝,二則也是爲了瞭解漢江府的情況。
關天養這才顧上和葉輝等人說話,問他們也跟着來做什麼。葉輝說他們一路逃到漢江府,得知他還在打漁鋪,幾番想趕過來相助,奈何陸路被封,水陸不通,好不容易纔搭到了白水教的順風船,“……得知關老闆身邊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兄弟們無論如何也坐不住,死活要來。不管是水裡火裡,刀山還是火海,大家夥兒都跟着關老闆趟定了!”葉煌等人也說:“別人都怕那些鳥殭屍,咱們可不怕。只要有關老闆帶着,神仙的屁股上咱們也敢捅刀子……”
關天養心下頗有些感動,暗說:“這些江湖草莽雖都不是善茬,但個個都是恩義之輩。我若拒絕了他們的相助,豈不得寒了他們的心?”便笑道,“當兵的都不是自己人,使喚起來一點也不順手。你們能來最好。現在就有差使派給你們。把船上所有的藥材都搬下來,送到杜姑娘那裡,然後聽她的安排。都清楚了吧?”
葉輝高聲道:“清楚了。”振臂一呼,“兄弟們,卸船……”
關天養也沒多話,悄無聲息地走了。儘管他知道運來的藥材裡有煉製【上清化毒丹】的,但他還是得去九夏城的廢墟里走上一遭。就算是不弄藥材,他也得去了解一下這些天來殭屍變化的情況。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怠。一味堅守打漁鋪,也未必就是上上之策。
出了打漁鋪,他也沒有用凌空虛渡,只是快步往九夏城方向走去。
自打地震那夜下過雨後,這些天是一滴雨也不見。地面都龜裂了開來,在烈日地熾烤之下,騰騰地冒着清煙。官道上到處都是屍體,每一具都不同程度的腐爛了,風一吹起,濃烈的腐臭之氣席捲而來,中人慾嘔。奇的是屍體雖爛了,但一隻蚊蠅也不見,甚至連蛆蟲都不生。
杜若說過,若是屍體生了蛆蟲,就表示沒有感染屍毒,但卻容易傳染其他的疫症;沒有生蛆蟲就表示已經被屍化了,活物一旦靠近,就有可能被感染。動物和蟲類都有着敏銳感知,什麼能接近,什麼不能接近,隔着相當的距離就已經分辨清楚。人類智識魯鈍,六感皆失,反倒不如蟲獸了。
關天養雖受龍血洗禮,萬毒不侵,且又有劍氣護體,百邪不傷,但還是含了一顆【上清化毒丹】在嘴裡。不爲它能化解屍毒,而爲那一股辛辣回香之味,能壓住翻涌的胃氣。
劍修晉入微字境後,最後以小觀大,所謂‘見微知著’是也。通過每一處細小的變化,查知宏觀大道之變化。關天養先是在打漁鋪以西的十里範圍內的田野裡來回跑了十數趟,對每一具喪失了活動機能,倒在地上的殭屍進入了細入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