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龍鱗(上)】

關天養見衆人都圍了上來,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式,他就在想:“那些爲龍鱗而來的前輩尊長們爲什麼要請我們回千陽山?難道是爲了重極門的事,還是都已經知道龍鱗是我當的?”左右想不通,心下不免好生嘀咕,暗道:“重極門的事務既不與我相干,也不與他們相干,肯定不是爲此要強請我們回山。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爲了龍鱗。修行界總有那麼一等人,消息特別靈通。這已經幾個月過去了,說不定他們早知道龍鱗是我拿去當的。叫我回去,一則是爲了覈實,二則嘛,嘿嘿,肯定就是要逼我交出龍鱗來了!若真是這樣,我們怕是走不掉的,這一批請我們不回去,那還會再來一批,直接我們無力反抗,乖乖隨他們回去爲止。我倒沒什麼,反正是破罐子破摔,賤命一條,隨他們怎樣都行。可姐姐卻是小蓬萊首徒,又與此事不相干連,沒必要將她牽涉進來,更沒必要爲了此事而與各派起了衝突……”見關卿雲已經與那人鬥起了法寶來,就叫道:“姐姐,先聽我說!”

幾回合鬥下來,關卿雲雖知那人的實力與自己有段差距,但臂助衆多,這般鬥下去吃虧的還是自己和關天養。見關天養手按劍柄,眼神閃爍,似有妥協之意,就道:“天養,你要說什麼?”

關天養道:“姐姐,你們先住手!”

關卿雲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就將那人震退了開去,收回天羅傘,道:“好,你說!”

關天養上前兩步,抱拳道:“衆位要將我等強行擄回去,怕是沒那麼容易。我關天養雖不是什麼人物,但也不是由得你們折辱的。”

陳仕敬滿臉的苦笑,道:“關老闆,那你要如何才肯隨我等一道回山?”那神情彷彿在說:只要你願意隨我們一道回山,什麼條件都可以開出來。

關天養只當作沒有看到,冷哼一聲,“要我隨你們一道回山?嘿嘿,沒這個可能!”

陳仕敬大怒,道:“你……好,好得很!”

關天養也懶得再搭理他,對關卿雲道:“姐姐,我還有件要緊的事得跟杜大先生說。既然他來了千陽山,咱們也不必大老遠地跑去東海天台山,你說是不是?”

關卿雲知道關天養到底還是不想跟這些人起衝突,可她又何嘗想了?就道:“也不知道這些人說的是真是假!”

陳仕敬道:“貧道絕不打誑語!”

關天養哼道:“他們說的真假與我們何干?咱們只回去見杜大先生就是!”

關卿雲道:“好,那咱們就再回去一趟!”

有人不禁冷嘲熱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陳仕敬臉色一寒,道:“盛道友,請謹言!”

關天養啐了一口,大罵道:“現在怎樣,當初又怎樣?”一個【逐日】衝將過去,那人連怎麼回事都沒有反應過來,關天養的短劍就已經架到了脖子上。“你當小爺怕了你們這幾個零碎麼?你敢哼一聲,小爺我立馬就教你人頭落地,信不信?”神情兇悍,恍若魔神,早將那人嚇得心膽俱寒,元神震顫,哪裡還敢多說一個字?

關卿雲也是駭然,叫道:“天養,不可胡來!”

關天養沒有搭理他,而是吼道:“說呀,現在怎樣,當初又怎樣?”

陳仕敬見關天養眼瞳發紅,顯是動了真怒,忙道:“關老闆,別,別激動,誤會,不過是場誤會……”

關天養橫了他一眼,冷聲道:“我知道,你們看我沒有修爲,當我好欺負,是吧?我告訴你們,那就打錯了主意。我若是不想回去,別說是你們幾個,便是各派掌門齊來,小爺大不了拼了命去閻王爺那裡報道,也絕不任人擺佈!”

話聲甫落,就聽有人拍掌讚道:“好,好氣魄。現在的年輕人,有這樣氣魄的可實在少見得很吶。杜道友,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杜友逢和幾人從天而降。衆人忙躬身見禮。

杜友逢冷冷地看着關天養,眼裡盡是掩不住的嘉許之色,口中卻冷冷地道:“脾氣挺大的嘛?還不將人放開?”

關天養對他素來敬畏有加,一則因爲他是杜若的父親,二則因爲他待自己也算不錯,在他面前自然不敢造次。就將那人放開,道:“我也不想,可他們實在逼人太甚!”

杜友逢嗯了一聲,道:“我們都看到了。周道兄,你鐵劍門的人說話從來都是這般口沒遮攔麼?”

誰人不知道杜友逢是出了名的護短,但卻不明白關天養並非小蓬萊門下,爲何卻被他當作子侄輩來維護了。

周鶴章也很惱怒,道:“杜道兄恕罪,在下教徒無方,教大家看笑話了。連城,你也不必隨爲師辦事了,回谷去吧。去執法堂領一百戒尺後,就去慎思洞面壁三年吧!”

那叫連城的就是剛纔被關天養制住的人,聽了這樣的處罰,頓時面若死灰,跪下道:“師父,弟子……”

周鶴章冷哼道:“休再多言,去吧!”

杜友逢似乎對這樣的處置並不是很滿意,但也沒有再追究。冷哼了一聲,牽起關天養的手道:“幹得不錯,不管遇着怎樣的對手,就得有這樣的氣魄。走吧,有什麼事咱們山上再說!”掐動印訣,御起風來就走。關卿雲緊隨而上。

不過茶盞功夫便就回到了山上。

到了重極門招待賓客的高朋殿外,杜友逢就道:“天養,你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麼?”

關天養見衆人環伺周圍,根本不留給他們單獨說話的空間,就冷眼環伺一週,怒道:“衆位都是修行界的前輩,難不成還要偷聽別人說話麼?”

衆人頓覺不好意思,都散了開去,但一雙耳朵,全部神識都留在了他們這邊。

關天養這才道:“杜大先生,你不是在東海天台山麼,怎地也來了千陽山!”

杜友逢嘿嘿地道:“事情鬧得這般大,我還能不來麼?”

關天養眉頭一皺,說不出的厭惡,道:“那他們請我來又要怎樣?”

杜友逢疑惑地看着他,“還能怎樣?不外乎就是問你是否知道龍鱗的下落!”他還當關天養並不知道這些人來的目的呢。

關天養眉頭一剔,眼裡盡是激射的寒光,“龍鱗的下落?嘿嘿,爲什麼問我?”

“他們聽說幾個月前你曾在山下天機鎮上的當鋪當了一塊龍鱗,換得了一百萬晶玉來接重極門的生意。所以都想問你龍鱗是打從何處來的!”

關天養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乾坤庭的保密能力勿庸置疑,外人又怎麼會知道龍鱗是他拿去當的?這裡面必有蹊蹺。就道:“就因爲我接下了重極門的生意,他們就無端懷疑龍鱗是我拿去當的麼?”他當然知道杜若肯定將龍鱗之事告訴了杜友逢,之所以這樣說,不外乎是麻痹監聽他們談話之人。

杜友逢揹負雙手,仰望天空,“自然還有別的原因!”語氣裡竟帶着說不出的憤怒。

“什麼原因?”關天養吃了一驚,立時就想到是乾坤庭出了叛徒,心下頓時好不駭然。

“有人指認龍鱗是你和阿若拿去當的!”

關天養一震,“誰?”心下亂轟轟的,暗想道:“看來當真是乾坤庭出了叛徒……”舍此而外,再沒沒的理由可以解釋衆修行者是如何知道龍鱗是他和杜若拿去當的了。

杜友逢嘿嘿地笑了起來,滿臉都是憎惡和鄙夷之色,“重極門下弟子商千里,也就是接你當的那位朝奉!”

關天養已然猜到泄露消息的人是他,但還是忍不住滿心的坺,“真是他?!”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下來。

杜友逢眼裡盡是殺機,“正是他。”

“他,他不是乾坤庭的人麼?”關天養實在不敢想像,乾坤庭管理如此有序和森嚴,竟然也會出現叛徒。他一直以爲加入乾坤庭的人都懷有高尚的理想,輕易不會爲利益所誘惑,不想這個商千里還是出了問題。

杜友逢面頰肌肉牽動,冷冷地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關天養啊了一聲,問道:“是他主動退出的還是被開除的?”

“主動退出!”

關天養咬牙道:“他難道就不知道泄露乾坤庭的機密,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麼?”

杜友逢滿面嚴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久久不語。關天養似乎想問,又怕惹得他當場發作起來,只得怔怔不語。

凜冽的山風嗚嗚地吹着,雲團潮水般涌蕩起落,全無固定的形態。關天養看在眼裡,只覺得這一幕有如世事的變化,既無常,又無法預測,讓人憑空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沉重感來。“到底是天意弄人,還是人性太過貪婪,以至於我才迭經事故呢?”想到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事,又是悲憤,又是心痛,眼下又深陷麻煩之中,竟忍不詮想哭了。

杜友逢突地一聲長嘆,“我若不來,他們便是用強也會將你擄了回來,逼你說出龍鱗的來歷和下落。”嘲諷地笑了一笑,這纔回過頭來看着關天養,“說說吧,現在你打算怎麼辦?”臉上也佈滿了憂色。

關天養是一個遇強逾強的人,他不願低頭的時候,就算扭斷了他的脖子也不會認輸。當即滿臉都怒起勇悍得近乎猙獰的冷笑,“怎麼辦?哼,三個字,不-知-道!”

“你以爲不知道就能擺脫麻煩了?”杜友逢冷冷地笑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批道:“幼稚!愚蠢!”

關天養一愣,強行將心頭涌起的怒意壓了下來,問道:“那你說我該怎樣?”

“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龍鱗是從何得來的!”

“爲什麼?”關天養怒起再也按捺不住涌了上來,臉膛漲得通紅,厲聲道:“憑什麼告訴他們?”

杜友逢也不看他,道:“第一,因爲你別無選擇。第二,你告訴了他們,於你又有何損失?他們知道了,還能將惡龍殺了不成?”

關天養想了想,覺得杜友逢的話雖有道理,但強烈的自尊卻讓他無法苟同,咬了咬牙,嘿嘿一笑,滿臉的傲然,“不,我不會說的。”一副‘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架式。

杜友逢也沒有勸,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由得你吧。總之大亂已起,你也不再像前幾次那樣只遊走在邊緣了,這一回已經落在了中心,你想逃離出去也不可能。我的力量也有限,未必護得了你周全。不管發生什麼事,既要隨機應變,也要懂得能屈方能伸的道理。”

這番話既似在分析道理,又是要叮囑安慰,讓關天養倍覺感動,道:“是,多謝杜大先生指點!”

杜友逢道:“這一關你能不能渡過去,當真就得看你的機緣了。若是僥倖脫難……”說到這裡,見張志禮、周鶴章等人走了過來,就道:“先不說這些了,準備進殿吧!”

張志禮先是對杜友逢一拱手,就轉臉看着關天養道:“貧道神霄門下張志禮,見過關老闆!”說是‘見過’,其實連手都不曾起一下。關天養原本對神霄派道士的印象極爲惡劣,張志禮的傲慢更是激得他心頭火起,暗道:“虧你還名禮,我看是分明就是無禮。”就冷冷地道:“不知張道長有何見教?”

張志禮沒料到關天養的態度冷漠如斯,分明一怔,旋就以爲他是在生自己的徒弟陳仕敬的氣,就笑道:“劣徒無禮,衝撞了關老闆,還請見諒。我等請關老闆來,是有一事相詢,還望關老闆不吝賜教!”

關天養嘿嘿地一笑,也不看張志禮,反而仰頭望天,道:“不知是什麼事?”渾然一副不將張志禮當回事的架式。

張志禮固然是又氣又怒,但想着爲了大局,也只當什麼都沒有看到,反而謙和地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幾個小疑問。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關老闆殿裡請!”

關天養知道勢不可逆,既來了,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進了殿後,他才發現不但各門各派的人都上山來了,就連先前被攔阻在山下的散修也都來了。一個個地都翹着頭,焦躁地望着殿門口,眼巴巴的等着呢。見他走了進來,好多人都露出了欣喜振奮之色,儼然得到龍鱗有望的神情。關天養就大感好笑,暗道:“想得到龍鱗?嘿嘿,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重極門知客院主孟寒通迎了上來,道:“關兄弟,這邊請!”將關天養讓到了主位一側專門加設的一張椅子上。

關天養看着這張椅子擺設的位置,雖然處於主位之側,但既非主,又非賓,分明很是有些尷尬,心下暗道:“這個位置不賓不主的,像什麼?難道想把我當成犯人一樣來審麼?”也不坐,就道:“在座的都是前輩尊長,我一個後生小子,哪裡有坐的資格?”往殿中一站,環視着四周,神情睥睨冷傲,眼裡盡是不屑之色。

孟寒通道:“既然關兄弟不願坐,那我也陪着站就是!”

關天養也懶得理他,將頭仰起,望着殿頂,彷彿周遭數百修行者都不存在似的。

不過片刻,就聽有人喝道:“重極門李宗主到!”不論是賓還是主,都站起身來見禮。

關天養對李延極還是存有尊敬之心的,見他來了,老老實實地執禮相見。李延極與衆人客氣了一番之後,就讓座,見關天養還站着,就道:“關兄弟如何不坐?”

關天養嘿嘿地一笑,道:“敢問李前輩,我該坐哪?”

李延極看着孟寒通。孟寒通忙道:“已經爲關兄弟設了位置,但他說在座的都是前輩尊長,不敢坐!”

關天養斜瞟了孟寒通一眼,道:“敢問孟前輩,在這裡設個位置讓我來坐,是你的意思,還是李宗主的意思?”

孟寒通一怔,心說:“我費盡心思纔想到在這裡設個位置適合你,你不領情也就罷了,爲何反倒質問起我來了?”就道:“是我的意思!”

關天養哈的一聲笑了,道:“如此說來,在孟前輩的眼中,我關天養就不是你們重極門的賓客了?既不賓,也非主,難不成我還成了犯人?”

孟寒通心下一凜,暗道:“這小子好敏銳的感覺!”忙解釋道:“絕無此意。我這樣安排,只是爲了凸顯關兄弟身份的特殊嘛!”

“特殊?”關天養又逮着了字眼,道:“敢問孟前輩,特殊在哪裡?”

孟寒通平時口才極好,此時卻被關天養連番質問得不知該如何應對,頓感麪皮發燒。略微冷靜了一下之後,就道:“關兄弟既是我重極門的客人,也是重極門的朋友。相比起在座諸位來說,自然身份要特殊一些。而今天關兄弟不但是我重極門請來的客人,也是各派道友禮請而來的客人,若不將你安在這個位置,那該安在何處呢?”

這下輪到關天養無語了。他這才知道,孟寒通能身膺知客院主,口才機智絕非泛泛。

李延極淡淡一笑,道:“既然關兄弟不願坐這,挪一挪也無妨。依我之見,就擺在杜道兄下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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