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酒氣撲鼻而來,蘇芮垂着的眼簾映入一截晃動的雪色袍擺和同色雲履淨襪,四周寂靜到只有玄天鞋子擦地的聲音。
蘇芮怎麼想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光景。
那秋芙就是扶着玄天的人,她本不齒蘇芮背信棄義,心裡又極爲仰慕玄天,自然頗爲忌憚蘇芮,巴不得玄天走快點趕快離開這裡,特意用身子護着玄天,眼見要越過蘇芮,心裡剛要一鬆。不知怎的身子向前一趔,扶着玄天的手登時脫滑出去,玄天的手腕已被蘇芮牢牢扣着。
這一招簡直是在電光火石之間,看到時已經晚了。
衆妖修大驚失色,連金光眸中也透出寒氣。
表面上玄天命門被蘇芮制住,只有蘇芮自己暗暗叫苦,她一摸到玄天手腕,那靈力就順着他經脈被吸了進去,有如泥牛入海,根本毫無音訊。還有一點,玄天剛進來的時候,蘇芮並未留意他的身高體型,近距離觸碰到他才驚覺兩人差距如此之大,玄天給她一種感覺,只要他略微一動就能立即反撲過來,但……玄天是真的醉了,所以他完全沒有抵抗,所以衆人才以爲蘇芮劫持住了玄天。
現在連朱雀也不敢妄動。
蘇芮眨了眨眼:“都退出去,否則我與他同歸於盡!”
金光大師急道:“小友三思,不要錯上加錯!”
蘇芮只盯着他不說話,謹防他趁機反撲。
金光見無機可尋,只得嘆氣。
朱雀忽然冷笑起來,把手一揮,包括秋芙在內的妖修將蘇芮和玄天圍在中央。
“孽障,你倒是同歸於盡啊!本尊就在這兒看你自會修爲,同歸於盡!”朱雀身上冒出濃密的紅光,映得面如修羅,不知是不是上次記憶太過深刻,他現在倒不稱呼蘇芮爲“孽畜”了。
她當然不想跟玄天同歸於盡,卻沒想到朱雀毫無忌憚,正猶豫着要不要挑撥一把。玄天身子一晃倒向蘇芮,蘇芮本能去扶他,玄天卻因站不穩來抓她,兩人手腕登時發生了顛倒,變成蘇芮手握在玄天掌心了。
蘇芮望着玄天,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懷疑。
朱雀和金光大喜,正欲叫玄天擒住蘇芮。
玄天忽然開口道:“口渴,拿水來……秋芙,你不是秋芙?”
玄天醉眼朦朧打量蘇芮,發現她不是秋芙後就把她推開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堆假山的石頭上。
朱雀:……
朱雀忍不住大叫:“尊主,你且看看她是誰?她就是那小賤人,今天是來刺殺你的!”
旁邊一干妖修都紛紛嚷了起來。
金光原以爲蘇芮會趁機動手或者逃跑,結果她只默默站在一邊,不覺心中疑惑,覺得眼前局面如墜雲裡。
玄天眉頭越皺越緊,揮了揮手道:“水。”
朱雀無奈,示意秋芙快去取靈茶,自己上前在玄天手背上一拍:“尊主醒醒!”
玄天似酒醒一般,眼中透出幾分清亮,盯着蘇芮瞧了瞧:“哦,原來是蘇姑娘,還道是在姜成子府上。”
蘇芮在千流城呆了幾日,知道那姜城子是姜家家族,與一般修士不同,豢養着大批姬妾和爐/鼎,並以此聞名,沒想到玄天今天晚上就是到姜成子那裡飲酒作樂去了。
蘇芮低垂的睫毛動了動,她手也動了動,嚇得一干妖修都亮出本命法寶。
“器宗掌門蘇芮管教無方,門下弟子向左、向右作惡行兇,還望尊主大人大量,將這二人交還蘇某帶回門內責罰。若尊主仍覺不夠,任何責罰蘇某都願一力承擔。尊主的大義,蘇某乃至器宗都會銘記在心。”
蘇芮忽然跪下,把人都駭了一跳。
“方纔蘇某過於心急纔不小心唐突了尊主,也請尊主責罰。”蘇芮想了想又補了句。
她雖然跪着,脊背仍挺的直直的,臉也仰着,一雙眼盯着玄天,好像什麼責罰她都能受了。
秋芙端了靈茶剛走進來,旁的她看不見,只看見玄天看着蘇芮,蘇芮盯着玄天,好像這世界上就剩了他們兩個。她手上一滑,滾燙的靈茶溢出,手背上登時紅了一片。
一大片人都寂靜無聲,不知蘇芮玩的什麼把戲,其實什麼也不是,蘇芮只想儘快把這事情解決了。跪一跪,只要能解決問題,真的不算什麼。
但這能不能讓玄天滿意她就不知道了,隨着跪的時間越長蘇芮越沒底了。如果不行怎麼辦?那就只有劫人了。
耳邊忽然傳來茶蓋子颳着茶碗的聲音,玄天抿了口茶,淡淡道:“就這事兒,蘇掌門客氣,他們不過是想偷本尊的一件東西,對本尊也沒造成什麼傷害。”言外之意還不如方纔蘇掌門你出手狠呢。
蘇芮暗想這話的意思是不是還要讓她磕幾個頭完事,那也沒什麼,一次到位。
不想玄天放下茶碗:“去把人帶來,讓蘇掌門領走。”
蘇芮沒想到這麼容易,她本能看向玄天,玄天卻沒瞧他,將茶碗交給秋芙。金光長老見此事竟這樣有了結尾,正上前與玄天低語,玄天與他回話,根本沒再瞧蘇芮一眼。
很快向左向右被黃君帶了出來,蘇芮瞧他們好像就被關在這小築上,玄天本來就沒打算要放他們,卻不知爲何又改了主意。
向左向右見蘇芮跪在地上,頓時支吾起來——他們嘴還是堵着的。
“蘇掌門,這兩人你帶回去,切記要好生看管,切莫要再犯這樣的錯誤。還有,蘇掌門,老朽以爲你門派上下都應重修心境,克己重道,嚴懲不肖之徒!”尤其是你這個掌門,差點要毀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聯盟。
蘇芮深深低着頭,從金光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一點側臉,想到對方年齡相對自己而言不過是個娃娃,方纔些話金光覺得有點重了。
可蘇芮一動不動地跪着,就像他門中那些犯錯了錯的弟子一樣,金光心裡嘆了口氣,打算先把蘇芮扶起來——玄天也不發話,這跪的時間也夠長了。
不想蘇芮忽然擡起頭,雙目盯着金光:“金光大師,晚輩還有一事想求玄尊。”
向左向右又支吾起來拼命衝蘇芮搖頭。
但這事兒在蘇芮跪下那一刻就想清楚了,她趁金光還沒回過神來快速道:“器宗有一鎮派之寶現在玄尊手上,要是尋常寶物也就罷了,那是器宗的根本,求玄尊開恩。”
金光此時才覺這女娃娃跪的不簡單,但他總要有所表示,只得向玄天看去。
玄天已經起身打算離開,聞言復又坐下:“那是什麼寶物?”
朱雀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譏笑。但他頭昂的太高,蘇芮又跪着,自然沒有看到。
“就是尊主手上戴的戒指。我知道說了大家也不會相信,但是這戒指聽夠聽從我的召喚,裡面還有我器宗根本,只有我能取出來,取出來就能證明它是器宗的。”蘇芮直接把話說清楚,包括驗證的方法。盒子應該還在戒指裡,要不向左向右怎麼會被抓住?
金光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今天晚上好像整個都很匪夷所思。
“嘖~好個不要臉的狂徒~你們門派都是一樣的蠢材麼?都想用一樣的法子拐走尊主的戒指?”朱雀忍不住譏笑道。
“蘇掌門,你是糊塗了吧,這戒指是尊主家傳之物,怎麼可能是你器宗的?”秋芙亦冷笑道,玄天不說話,並不代表無人替他辯解。區區一個器宗,也敢將失竊之名安裝在玄天頭上,也不看看玄天是誰?
金光很爲難,不知道器宗怎麼選了這個人做掌門,想到曾經那位朋友,莫非煉器師都是偏執狂。
“是不是,但求玄尊行個方便。”蘇芮鐵了心跪地不起。
“不行,憑什麼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是每個人都說是他的,那主上要忙到什麼時候?”朱雀絲毫不讓。
玄天手在石頭上叩了叩:“準你一試,不過我這戒指輕易取不下來,要看蘇掌門是不是它真正的主人了。”
玄天手垂在石頭上,底下是如雪的白雲石,他的手卻比那石頭還白上三分,中指上的銀色戒指在月光下閃着微光。
這麼修長的、美麗的手……不少人同時在想,不知蘇芮會想出什麼法子把那戒指弄下來。
這些念頭剛剛閃過,蘇芮就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玄天面前蹲下,一手握住了他那隻手的手腕,另外一隻抓住戒指就往下擼。
動作之暴力蠻橫令所有人一窒。
蘇芮使出渾身解數想把戒指擼下來,但不知怎麼搞的,戒指非但不聽她的召喚,還像長在了玄天手上。走到這一步,她哪有什麼退路,抱住玄天的手發狠,看得無論是人還是妖修都在心裡爲玄天叫疼。
可實際上玄天的手指連丁點皮都沒搓掉,旁人暗自提心的時候,他的視線卻輕輕落在蘇芮抱着他手的手上,但濃密纖長的睫毛擋住了所有心事,衆人只以爲他是在忍耐。
“賊婆娘,你拔夠了沒有?”朱雀恨不得化出本體去啄瞎蘇芮。
蘇芮額前的發都溼噠噠地貼在臉上,她擡起眼睛看向向左向右,二人一臉無奈。
玄天手上忽然靈光一閃,一股大力將蘇芮震開,她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子,見玄天從秋芙手上接過帕子仔細將手擦了擦,然後把戒指取下示意朱雀放在地上。
“這樣吧,你若能將它取走,它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