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躺在病牀上，腦中昏昏沉沉，像是墜入了海底那樣深邃的夢境當中，始終醒不來。
他呼吸微弱，渾身皮膚上是大塊大塊的暗紅色斑塊，浮腫得不似人形，心臟跳的像是擂鼓一樣快。
腦中勉強還清醒的意識，讓他知道自己將要面臨死亡，想要掙扎，卻沒有一點力氣。
不但是他，九位病友們的情況也是差不多，距離死亡只有幾步。
克里斯托弗還記得，昨天的時候，他右手邊的病友還嘻嘻笑笑，說着出院的事，女神，你透露出強烈的憧憬。
就在兩個小時前，那個叫做貝利的病友停止了呼吸，被穿着男性護工拉了出去，換了一個新的病人。
他還記得，護工還抱怨貝利病友的身體軟的像是一灘泥巴，十分的不好拉扯，生怕一不小心就扯斷。
克里斯托弗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變成貝利那樣的屍體，心裡一片恐懼，難以接受死了還要被人抱怨的下場。
但內臟器官開始衰竭的他，連坐起身子都不太可能，更別說逃離醫院了。
更何況逃出去，克里斯托弗也找不到治療的方法，一樣要等着死亡到來，結果依然不妙。
恍惚中，他好像看見了七八個白大褂走進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進擺放了過量病牀的病房，隱隱聽到這些人的說話。
“四人間的病房竟然塞了十個人，太恐怖了吧，進的快進不來了。”
“不把他們放在這兒，難道將他們推到VIP病房裡？如果那些有錢人都走了，都轉院，醫院還要不要繼續維持下去了！
這些人可沒有支付一毛錢，沒讓他們露天就算可以的了。我聽說其他醫院，都把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病人鎖在偏僻的院子，不管不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我們應該選一個寬敞的地方進行實驗，這麼擁擠還怎麼做事，也無法做記錄。”
一個比較蒼老的聲音呵斥了一聲：“住嘴，你們是來治療病人，驗證藥物效果的，不是來聊天的。
既然這裡有十個人，那就選擇五個人注射藥物進行治療，另外五個就不做治療，作爲對照。”
“是的，莫德里奇博士。”
其他的白大褂像是害怕了，低下腦袋，停止了爭吵。
克里斯托弗聽見了，兩顆渾濁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那些白大褂，希望他們將自己選中的實驗目標。
一定要選中我！
他心裡這樣吶喊，卻看到白大褂們沒有在自己病牀前停下，無邊的恐懼籠罩了他，心臟似乎要停止跳動。
克里斯托弗壓榨身體最後的力氣，右手擡起，將牀頭小茶几上的一個陶瓷水杯，打落在地上。
咔嚓。
陶瓷杯子摔落在地面，碎成了十七八塊，死無全屍。
“這個杯子怎麼掉地上了？”
走在最後的扎着馬尾的白大褂停下腳步，黃鶯般清脆的女性嗓音透過口罩，在病房裡傳播開來。
“好像是這個人做的，他想要幹什麼？”
“笨蛋，他好像是要特意引起我們的注意，這都看不出來！”
馬尾女醫生瞪了同事一眼，翻了翻白眼。
被迫受了一記白眼攻擊的男醫生，笑呵呵的，不斷點頭表示贊同，一點也不在意被罵笨蛋。
“這個叫做克里斯托弗的人，求生意志很強吶，聽到我們的對話了，想要成爲接受藥物的實驗人員。把他加進來吧，算是看他有這樣的頑強的意志上。”
之前那個蒼老的聲音，作出了決定。
“莫德里奇博士真是好心，難得的大善人，太讓我們佩服了。”
“這傢伙走運了，當然他能活下來，靠的也是博士的善心，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莫德里奇制止了他們的吹捧：“好了，開始工作，不許再亂七八糟聊天。”
克里斯托弗的視線有些模糊，勉強能夠分辨，站在自己身前的，是那位扎着馬尾的女醫生。
他見到女醫生晃了晃手裡的針筒，然後紮在自己手肘窩上的粗大靜脈上，一股淡黃色的冰涼藥液，進入了血管。
“好好休息，你的病情很快就會好轉。”
克里斯托弗聽着天使一般的聲音，莫名的感到寧靜，心中的恐懼黑暗漸漸散去，渾身像是被月光穿透了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感到自己那高高的體溫逐漸下降，滾燙得像是火炭的額頭也不再那麼火熱。
“來，你注射一些葡萄糖，身體擊敗病毒需要消耗營養。”
扎着馬尾的女醫生還找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雙目亮如星辰，輕柔地將針頭扎進了克里斯托弗手背，然後才離開。
幾個小時後，
克里斯托弗感覺自己好轉了很多，浮腫厲害的皮膚變得緊繃，嚇人的暗紅色變淡不少。就連他呼出的熱氣，也不那麼熱了。
他掙扎着坐起來，看了一眼擁擠的病房，發現還有五個人和自己差不多，有力氣坐起來，互相打着招呼。
“我們得救了，太好了。”
“是呀，我們比那四人幸運多了，希望他們的靈魂登上天堂。”
“看樣子，只要再來幾次治療，我們就完全痊癒。我要第一時間回家找我的老婆孩子，你們呢？”
“我最想出國到歐洲去，離開非洲這個鬼地方。新聞上不是說了，我們國家連生產藥物的工廠都沒有。”
克里斯托弗一言不發，默默的想着事情，腦中始終閃現女醫生的一雙藍色眼睛。
“他們什麼時候會給我們做第二次治療？”
“等着吧，我感覺哪怕沒有後續的治療，身體依然能夠扛過去。”
“你要是這樣想的話，我等下就告訴醫生，把你的藥給那四人中的某個人使用，這樣能多救一個人。”
“我開玩笑的，千萬不要。”
一羣白大褂走了進來，病房裡再度沒有下腳之地。
克里斯托弗一眼就看到那一雙藍色眼睛的主人，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
“看來你們恢復的不錯，已經擺脫了死亡，現在基本可以判定，葉華提供的藥物是有效的。”
莫德里奇環顧了病房一圈，看到的是六個有力氣聊天的病人，另外四人則是奄奄一息，看起來很快就要死去。
“給這四人也治療一下，不需要對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