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內閣送來的奏章?”
朱由校的聲音裡,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平靜的宛如波瀾不興的湖面。
王體乾暗暗感到奇怪,覺得朱由校的性子好像變了很多。要是以往聽到流民攻入縣城,佔據縣衙的惡劣消息,皇帝早就大發雷霆之怒了。
在皇帝身邊多年的王體乾,幾乎是看着朱由校成年、登基,自認爲對皇帝的性格十分了解,如今看來了解的還是不夠深。
一般來說,胸中有怒氣不立即爆發出來,不是件好事。尤其是掌握巨大全力的皇帝,誰也不知道他會採取什麼方法發泄怒火。
王體乾有些忐忑不安的說:“不,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田爾耕傳來的密報,內閣並沒有陝北民變的奏章遞上來。”
“朕抽了幾鞭子,錦衣衛這個獵犬終於開始幹正事了。”
朱由校儘管有些憤怒,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太過意外,很快接受了這個事情。
西北又不是從今年開始乾旱少雨的,已經連續四五年了,糧食減產已成爲現實,部分人沒有餬口的食物就會去搶別人的。
儘管這個時候,只要朝廷救濟得當,遷移飢餓的流民,還能挽救點燃火星的陝北。
只是大明的官員操守,絕對不能報以太多期望,就如這次縣城都沒了,地方卻沒有上報到內閣。
朱由校自學習系統裡的未來史料,知道這樣的乾旱還沒有全盛,大明西北乃至整個北方會陷入長達二十幾年的旱季。
如今的乾旱還只是開始,沒到整年滴雨不降的程度,還有減輕災害的可能,生氣憤怒都對解決問題沒有幫助。
當然,朱由校也知道他要是沒看過未來史料,肯定會很在意這一次的流民攻入縣城,這代表大明的權威掉進了泥土裡,至少在陝北是這樣。
“暗中持續關注,明面上當做沒有發現。”
朱由校指示道。
啊?
王體乾感到腦子不夠用,這可是丟失縣城的大事啊,就這般不明不白的無視?正常的處理方法,要第一時間發兵收復縣城。
陝北附近雲集了重兵,大明九邊中的四鎮,就在陝北數百上千裡範圍內,理論上有着數十萬精銳邊軍,任何大規模流民一出現就會受到鎮壓。
只是兩百年下來,大明軍力衰落的厲害,將官腐朽貪婪,底層士兵甚至不能餬口,逃兵盛行,維持着脆弱的平衡。
早在萬曆二十年,有些不堪重負的寧-夏鎮就發生過兵變。
野心勃勃的副總兵哱拜自己身死族滅的同時,還讓本鎮成爲十幾萬大軍交戰場地,北地邊軍進一步受到削弱。
距離萬曆二十年已經過去了三十三年,紙面上依舊數十萬大軍的北地邊鎮,到底有多少可戰之士,誰也不知道。
幸好北地邊鎮的敵人,草原蒙人也同步衰落,戰力退化。
蒙人戰士手裡的鐵質武器都生鏽腐爛,已經完全沒有南下攻城的實力,最多也就是搶掠一番就會退去。
“不明白?陝北那裡是個爛泥潭,不出動北地邊軍還好,他們會繼續待在邊境要塞裡,勉強餬口。
要是讓這些窮瘋了的士兵在剿滅流民的過程中,嚐到了戰利品的甜頭,沒有人能約束他們。”
朱由校原本可以不解釋,直接讓王體乾執行就是,但他還是詳細解釋了幾句。
俗話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無法約束的官兵做起惡來,破壞力比流民流匪還要厲害許多。
西北邊軍裡的兵卒,最長的甚至有二十幾個月沒有領過餉銀,將這樣的人放到還算富足的城鎮,他們真的會搶劫放火殺人。
朱由校需要王體乾深層次理解原因,纔不至於困惑,將自己的命令執行的走樣。
王體乾面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讚歎道:“萬歲爺遠在千里之外,但是對於西北真實情況的瞭解,已經是無人能及。奴婢就是沒想到這一點。”
“地方官府不是沒有將這次民變報上來嗎,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就是。左右不過是一羣兵器都只是鋤頭木槍的流民,還不至於出動大軍,給缺糧少餉的西北增加負擔。”
朱由校沒有從學習系統裡的未來史料,看到這次民變。
攻佔縣城這等駭人聽聞的大情,就像是從沒有發生過一樣,它的危害應該不大,沒有第二座第三座縣城被攻佔。
倒是兩年後的天啓七年,陝北白水王二掀起的民變纔是真正的聲勢浩大。
禍亂大明十幾年的流匪首領高迎祥、曹操等人,就是從這次陝地的民變中開始嶄露頭角,繼而成爲標誌性的人物。
“王大伴準備得力人手,朕要從陝北遷移百萬饑民,實行釜底抽薪之策!”
朱由校吸取未來歷史上崇禎的教訓,知道在西北投入數萬大軍剿匪是行不通的,只要氣候繼續幹旱下去,饑民會源源不斷產生,流匪是怎麼都無法徹底剿滅。
只要將無法活下去的流民全都遷移離開,沒有後續柴薪的民變,不可能飛速壯大,能夠造成的破壞就在大明承受範圍內。
“萬歲爺,您要將百萬饑民遷移到哪?”
王體乾暗暗吸了幾口涼氣,渾身震動好幾下,有些難以置信。
不管什麼時候,遷移人口都是麻煩重重,耗費巨大的事情,更別說多達百萬的饑民。
北方草原蒙人虎視眈眈,大明不可能在長城以北安置如此多的人,陝地南方的河-南已經人口過剩,也不能接納太多饑民。
王體乾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
“沒錯,就是有着小江南之稱的川府。”
朱由校伸出右手,在王體乾肩膀上拍了拍,語氣沉重的說,“這事得你親自主持,才能辦下來。”
這,這!
王體乾心裡爲萬分不願意,離開皇帝身邊短時間還好,長時間的話一定會讓新的太監取代自己的位置。
“奴婢惶恐不安,恐怕難以完成這等艱鉅任務,不如讓內閣重臣前去吧。”
“文臣們要是聽朕的話就好了,可惜他們不會,只知道爭權奪利、欺壓民衆,與朕作對。”
朱由校感慨道。
要是他有海瑞這樣的,以大明社稷爲重的臣子,就不會考慮王體乾這樣的太監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