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攜包括兒子李經方、李經述在內的隨員五十多人,當然,裡面還有魏季塵派遣過去進行招賢引商的兩名隨從。
他們從上海登上法船‘愛娜斯托西蒙號’,出東海,經太平洋、印度洋、入蘇伊士運河,又由迎候的俄國馬赫託姆斯基公爵街上‘俄羅斯號’,在四月份抵達俄國的黑海港口敖德薩,然後改乘火車北上,涉三萬餘里之海路。
終於在四月中旬抵達了聖彼得堡,俄財政大臣維特不等李鴻章行禮收拾好,便急急忙忙前往會晤,當然,談的還是關於借地修路之事。
這回,維特更是狡辯聲稱由於日俄交惡,急需修一條鐵路連通俄濱海州與西伯利亞地區,指出中國自修之路是先從旅順至哈爾濱,因此,另外一條路完全可交予俄國人來修。
不過,早就看破俄國人伎倆的李鴻章當即進行了拒絕。
四月下旬,李鴻章至莫斯科,按照國際慣例覲見俄皇呈遞國書及寶星禮品等物,俄皇尼古拉二世以及皇后親自從座位上面下來以示尊敬迎接。
這是一件比較殊榮的事情,李鴻章何曾受過如此禮遇,老懷大慰,殊不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尼古拉二世會見李鴻章的當晚,便召來維特商議中國之事,維特認爲現在修路意圖已經暴露,應該緩緩圖之,而現在則利用中國人的迫切心理,促成中俄互助密約簽訂。
維特的算盤打得很好,如果簽署中俄互助密約,之後,在法律之上,一旦他國威脅中國,則俄國披着合法的外衣,有義務,有權利幫助中國抗衡他國。
而這個他國,就是維特早就計劃好了的德國,一旦德國人強行入駐膠州灣,則俄國便能夠以此名義,霸佔中國的其他港口,來幫助中國對付德國,這個港口自然是旅順了。
此時,各國祝賀使者雲集莫斯科,熱鬧非凡。
李鴻章第二日剛起牀,正準備去拜會一下其他各國使者,將自己的巡訪計劃向各國透露之時,李經方卻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
“父親大人,俄皇派來侍衛,邀請您去皇宮內會晤。”李經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李鴻章頻繁受到俄皇的接見,這說明中國在俄皇的心目中,地位甚高,他沒有理由不高興啊。
李鴻章卻皺起了眉頭,捋着斑白的鬍子,咳嗽兩聲之後問道:“俄國人幾次三番想與我商議修路之事,老夫都已經推辭掉了,此番不會是俄皇親自出馬,與老夫商討吧?”
李經方想了想,笑着說道:“父親,您太過多疑了,我們已經明確表示不會接受任何國家的修路請求,更何況,我們自己的鐵路已經開始修築了呢。”
李鴻章此番前來,總理衙門和他交過底,在不損害中國利益的前提之下,儘量與俄國交好,如果能夠與俄國人交好,李鴻章自是很樂意了,但是他怕就是怕俄國人以鐵路之事相要挾,因此,一聽到俄皇僅隔了一晚又要接見自己,李鴻章心中很是忐忑。
無論願意不願意,俄皇的邀請,李鴻章都不可能不奔赴,稍微收拾了一翻之後,李鴻章便帶着幾名隨從急急朝俄皇宮而去。
一路上,李鴻章算是開了眼界,這俄國人的建築不但與中國不同,與其他列強各國也不盡相同,但當他看到街上維持秩序的俄國衛兵之後,又有些憂心忡忡。
在李鴻章看起來,俄國士兵人高馬大,甚是威猛,而且裝備精良,實在不是中國士卒可以相比。
俄皇派出最精銳之部隊在街上巡邏,除了充門面之外,也不無威懾他國的意味在裡面。
俄國侍衛直接帶着李鴻章從皇宮正門行入,不久,便帶着他走進了一間偏殿之中。
李鴻章還沒有走進門去,便看見從殿內走出一行人來,爲首一人正是昨日接見過他的俄皇尼古拉二世,旁邊有翻譯官等人。
李鴻章沒有想到俄皇會如此熱情,連忙上前見禮。
尼古拉二世卻搶先一步,一臉和善的說道:”李使節一路勞累,我們還要麻煩你,當真是過意不去。”
旁邊自有翻譯官翻譯,不再複述。
“陛下如此看重我中國,實在是讓老夫欣喜異常。”李鴻章不着聲色的說道。
兩人寒暄一陣之後,便走進偏殿,尼古拉二世讓人賜坐,送上茶來,顯然是想與他長談了。
“李使節,昨日來不及與你暢談,今日特抽出時間來與你見面,中俄向來交好,而我登基之後,也一直致力於中俄雙方的友誼。”尼古拉二世說起假話來,那可是一點都不臉紅。
要是中俄交好,也不會在你剛登基那會就侵入帕米爾地區了,不過李鴻章也是個老油條了。
當即不慌不忙的押了一口茶,笑着說道:“陛下說得甚是,還要多謝陛下在還遼事件上面對中國的仗義執言,若中俄兩國之間能夠永不動兵戈,則是兩國百姓黎民之福。”
尼古拉二世輕輕點了點頭,笑道:“我國地廣人稀,斷不會在侵略他國尺寸之地,由於中俄兩國交情親密,前段日子我國纔會向貴國提出東省接路之事,此實爲將來調兵捷速,中國有事,亦便幫助,非但是利俄。”
李鴻章偷偷瞥了俄皇一眼,只見他一臉真誠,並不像是虛僞之輩,不由在心中感慨,此人要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就是大慈大悲之人,不過能夠登上皇位,肯定是前者了。
“陛下說得甚是。”李鴻章打哈哈道,接着只喝茶,閉口不談此事。
尼古拉二世還想做最後努力挽救,意有所指的說道:“中日甲午戰爭之時,我們曾調遣軍隊由海參崴方面開往吉林方面,準備支援貴國,但是此軍隊尚未抵達吉林之時,而中日戰爭業以終了,可謂遺憾啊,要是此行成功,說不定中日戰爭的結局就能夠改寫,貴國也無需賠款那麼多銀兩了。”
到達有無此事,李鴻章自然是不清楚了,但是李鴻章此時見俄皇說得冠冕堂皇,也有點相信他,正色說道:“貴國的心意,我中國感受到了。”
尼古拉二世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這都是因爲缺乏交通的緣故啊,要是有一條路連通穿過蒙古北部以及滿洲境內,則可直達海參崴方面,等到將來如再遇相似的情況,便能夠真正的幫到中國了。”
“陛下的好意,我們都知道了,所以,我國現在正在境內急急修築這條路,爲了就是能夠與貴國鐵路相接。”李鴻章心中暗惱,這個俄皇,說過來,說過去,還是爲了那條路啊。
尼古拉二世見李鴻章面色微沉,知道此事暫時說不下去了,當即轉移話題道:“現如今倭國非但挑釁中國,也挑釁我國,爲了兩國計,我們中俄當秘密締結和約,共同對付倭國。”
李鴻章心中稍微一喜,看來尼古拉二世也有締結和約的意向,即便不能聯俄抗倭,只要能夠穩定住俄國就行。
“陛下說得甚是,我此行來之前,我國太后就與我說過,如有兵事,貴國能夠與中國彼此援助,則善莫大焉。”李鴻章說明自己已經得到了大清朝廷的授權,完全有權利能夠與俄國商議密約之事。
俄皇笑着點了點頭,接着李鴻章見他輕聲對旁邊一名官員說了一句,那官員便馬上從文件包裡面抽出一份文件來,恭恭敬敬的遞到俄皇手中。
“這是我國起草的一份,有關於我們互助抗倭的合約,李使節可以先看一看。”尼古拉二世不緊不慢的說道。
李鴻章迫不及待的一把接了過來,便戴上老花鏡,快速的看了起來。
“大清國大皇帝,大俄國大皇帝,因欲保守亞洲大地現在和局,不是日後別國再有侵佔之事,決定訂立禦敵互相援助條約,是以大清國特派某,大俄國特派某,爲全權大臣,即將全權文憑互換校閱,立定條款如左:
一,日本國或與日本同盟之國如侵奪俄國亞洲東方屬地,或中國土地,或朝鮮土地,即牽涉到了此條約,立即照約辦理,如有此事,兩國約明:應將所有水陸各軍屆時所能調遣者,盡行派出,互相援助,至軍火糧食,亦盡力互相接濟。
二,中俄兩國既經協力禦敵,非由兩國公商,一國不能獨自與敵議立合約。
三,當開戰時,如遇緊要之事,中國所有口岸,均準俄國兵船駛入,如有所需,地方官應該盡力幫助。”
李鴻章欣喜若狂,此條約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對中國的恩賜啊,簽訂了此條約之後,中俄兩國便能夠一齊對付日本了。
李鴻章由於簽訂了馬關條約,被世人指責爲賣國賊,他對倭人是又恨又怕,他在心中想道:如果能夠籤成此條約,以後來自朝中的指責,必定會少上不少。
只是,俄國人的條約如此寬厚,難道有什麼陰謀嗎?
李鴻章又連看了三遍,幾乎查找不出什麼漏洞來,既無事前設想的借地修路之事,亦無之前擔心的借款之事,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
那俄國人爲什麼開如此寬厚的條件呢?李鴻章想開來了,最終把其歸咎於日俄兩國的交惡,幾乎到了戰爭的邊緣,所以俄國才急於和中國簽訂互助條約,以便在對付倭人和朝鮮之事上面占上主動權。
李鴻章即便是老於世故,此時臉上難免也表露了一絲興奮出來。
“李使節覺得此條約如何?”尼古拉二世早就把李鴻章的表情看在了眼中,此時不輕不重的明知故問。
他心中很是得意,同時又起了一些嫉妒之心,嫉妒的是財政大臣維特,自己苦惱多日的事情,似乎維特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夠做成。
尼古拉二世在心中擔憂開來了:維特是兩朝權臣,他的權力是不是過大了呢?他的威望是不是超過自己了呢?要是他以後架空我,奪了我的權怎麼辦?
尼古拉二世是1894年登基的,登位時間尚短,還沒有來得及培養自己的親信,大多用的是以前亞歷山大三世的老臣,這些大臣說實在話,還是有些本事的。
在原歷史上,尼古拉二世在穩定住自己的皇位之後,便逐步拋棄了這些爲他效勞的大臣,一些敷衍塞責的、但又善於阿諛奉承的人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李鴻章連忙穩定了自己的心神,鎮定如常的說道:“我還需要將此條約條款電報給我國的總理衙門,等到總理衙門同意之後,才能夠給貴國答覆。”
尼古拉二世故作大度的擺擺手道:“李使節請自便。”
李鴻章心情急切,一聽他這樣說,馬上站起來告辭。
回到使館,李鴻章興沖沖的馬上把條約全文一字不漏的傳回給總理衙門呢,並且在後面附上了自己的意見:“俄今願結好於我,約文無甚悖謬,若回絕,必致失歡,有礙大局,如奉旨準可,即畫押。”
李鴻章並不知道,有兩人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潛入了他房間,快速的把條約全文記在心中,又快速的退出。
這兩人,正是魏季塵派遣過來的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