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一個小男孩光着腳丫坐在岩石上，雙腳泡在水裡，對着皺巴巴的書本唸唸有詞，在他的旁邊，是一頭悠閒地吃着草的老水牛。
“段吳，你在念什麼啊？”一個扎着雙馬尾的小女孩叼着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她剛纔在一邊玩，沒聽清。突然之間，她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指着書本里“顏如舜華”這一行字說道：“看啊，書裡有我的名字唉~~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段吳，這是什麼意思？”
叫做段吳的小男孩撓了撓頭，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他也不懂，只會讀。書是上個月他在族長家裡也就是顏舜華的外公家偷拿出來的，字是一個個抄下來請隔壁村上過兩年私塾的二狗蛋教的，一個字半個餅，老貴了，存了一個月的餅到了現在他才勉強會讀這句話，只好隨口說道道：“大概……是說車上有個女娃子，長得和你差不多吧……”
“真的啊……”小女孩的臉蛋變得紅撲撲的，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早熟一些，段吳胡亂說的一句話，卻在這不經意間激起了小女孩心裡的小九九，說道：“對了，明天我爹爹要回家裡，信使都到了，你有什麼不懂的話就過來問吧。”
“不要，我娘說過，當官的就沒一個好人，你爹爹就不是好人，好人怎麼會把你和你娘丟在村子裡，他自己卻跑出去當官逍遙快活？小心他哪天不要你和你娘了，去娶那些官小姐，大戲裡都是這麼唱的。”
“你！哼！我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放開我耳朵……哎呀！疼啊……我錯了還不行嘛……”
距離小山村大概一天路程的官道上，一個溫潤如玉的青衣書生正騎着白馬趕路，馬背上的包裹裡是帶給妻子女兒的禮物。
……
“段吳，我們去抓泥鰍好不好？”
“不好。”段吳一個人在地裡除草，頭也不擡。
……
“段吳，我們去放風箏好不好？”
“不好。”段吳默默地用鋤頭翻着地，手上滿是水泡。
……
“段吳，我們去鎮上逛好不好？”
“不好。”段吳在用竹篾織着簸箕，這是要拿到鎮上去賣的。
……
“段吳，你讓我打你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不好”段吳恭恭敬敬地在一座簡陋的土墳前上了一炷香，貢品只有饅頭，墳墓裡埋的是他的爹爹和娘……這已經，是他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了。
……
不知不覺間，小男孩長成了硬朗壯實的少年，小女孩也長成了花一般的少女。
突然有一天，少女闖進了少年用幾塊木板做門的家裡，撲到了少年只有一張髒兮兮的被子的木板牀上，泣不成聲。
多年前少年的烏鴉嘴成真了，少女那在外面當官的爹爹爲了飛黃騰達娶了上官的女兒，在昨天夜裡，一封休書被快馬加鞭送到了小山村裡。
少女的孃親投了井，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泡爛了。
少女一夜之間沒了爹爹和娘。
“乖，別哭，不就是沒了爹爹和娘嗎……我也沒有，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這你是知道的……別哭了啊……”
“……一切……有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明亮的眼睛裡閃爍着野獸一般的光芒。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異人段吳現於世，念其隱而無知，雖有暴行不聞法，帝憐其才，又時逢國家百廢俱興，帝廣招天下英才，吐哺推衣，不忍殺之。特封爲錦衣衛都統，轄千人，掌生殺，欽此。”
yīn暗且滴着水的死牢裡，衣着華貴的老太監快速地讀完了聖旨，把聖旨丟到了蓬頭垢面滿是血跡的段吳面前，用yīn陽怪氣的聲音說道：“陛下的意思呢你應該明白，大家都是聰明人，咱家就不多說了，你屠了益州巡撫上下一家八十一口的事情呢，就這麼過去了，不會再有多嘴的人提起。今後呢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咱家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好幹啊，別讓咱家失望，富貴榮華應有盡有。”
說完，伸出了一隻手，段吳心領神會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小包藥交給了老太監，老太監就心滿意足地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牢之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震碎了隔壁牢房裡那戴着重枷還被穿了琵琶骨死了很久已經化成骸骨都沒人理會的“死囚”。
“人心不過如此！”
……
“洪武二十三年，有異人段吳出於野，屠八十一口，千人之伍盡亡而終拿之，然獲罪而不死，帝封爲錦衣衛都統，禍害忠良。同年，段氏出山，多有異術，段吳爲長，一族盡享錦衣玉食，爲天下大族。”
——《明.野記》
……
“查，教坊司，奉鑾林聽濤，污衊聖上，誅九族！”
“查，廣九知府王啓年，結黨營私，滿門抄斬！”
“查，淮yīn同知馬必，誹謗聖上，誅九族！”
“查，詹事府少詹事馮義，意圖謀反，夷十族！”
“查……”
……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八人扛的大紅轎子擡進了這座豪府大院，段吳穿着新郎服，下面套着皇帝賞賜的飛魚袍，腰間配着劍一臉喜氣地迎出來。
門庭若市，高朋滿座，賀聲不絕。
段吳沒有父母，男方和女方家長的位置上坐的分別是顏舜華年邁的外公和外婆，拜堂，喝交杯酒，接受賓客祝福……
“吳兒啊，夠了，你的天資乃是我生平僅見，心智也不是同齡人能比，回頭是岸，不要再在歧途裡走下去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啊，這是先祖用生命和血換來的真理，不要再摻夾到朝廷的鬥爭裡去了，我們玩不起，在帝皇心中我們只是殺人的爪牙罷了，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成親了，多想着點舜華，早點生個大胖小子。”
段吳擡頭看去，說話的是顏舜華的外公，嘴巴沒動，用的是傳音入耳一類的伎倆，老人家渾濁的眼睛裡滿是jīng光。
用傳音入耳回道：“老族長放心，我段吳既然接過了族長的擔子，現在又娶了舜華，必定會將我族發揚光大，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我負天下又如何？”
“聖旨到，錦衣衛大都統段吳接旨……”
夜晚，年邁的老人漫步在深深庭院之中，喧鬧的酒宴到現在還沒有結束，有人走，有人來，可是他已經累了。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月sè蒼白，看不見多少星星，還是懷念生他養他的小山村啊，依山傍水的，多好，雖然rì子苦了點。現在雖然住進了大宅子，有花不完的錢，吃不完的美味，可是人心啊，卻在悄悄地變了……曾經多好的一個少年郎啊。
低低嘆了一口氣：“唉，年輕人啊，亂花迷眼，何時是頭……”
……
“查，右柱國韓單，意圖謀反，夷十族！”
“查，正治上卿林虎，怠誤軍機，滿門抄斬！”
“查，平夷大將軍羅克敵，擁兵自重，夷十族！”
……
“舜華，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麼？舜華！！”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段吳帶着族人在澡堂子裡洗掉了滿身的血腥味，穿上了便服分散開來。逛了一會兒繁華的dì dū，給妻子買了個有趣的物件，興沖沖地回了位於惠安坊裡的家裡。
可是……
府上的大門緊閉着，空氣裡瀰漫着一股已經不新鮮的血腥味。
段吳眥目yù裂飛身而上一腳踹開大門。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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