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銀鈴用紅絲線緊緊的綁在一起,下面還掛了長長的穗。銀鈴本身的雕琢也十分細緻,上面刻有精緻的鴛鴦花紋,一隻雌鴛鴦,一隻熊鴛鴦,他們在水波中嬉戲顯得那樣快樂,此刻唐婉晴也彷彿看到了父親與母親那樣恩愛的場景。他們曾許過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難道是上天憐見,要幫他們實現願望麼?
唐婉晴靜靜的想着,覺得心中的堅冰似乎在一點點融化着。
“後來的兩年裡,唐老爺不斷寫信問候,因爲怕中途生變,信上寫的乃是我的名字,旁人問起來便說是宮外的兒子寄信給我,再由我轉交到小姐手中,小姐也是通過這種方法送信往宮外,三皇子也並沒有再來醉玉軒。終於,兩年後的一天,唐老爺突然來到天降,那時他已經整整半年沒有給小姐來過信了。”
“小姐本就不愛出門,因着這件事更是整日呆在房中足不出戶,那一天小姐終於收到了唐老爺的來信,信上只問她是否願意隨他離開天降前往朝合,說他給不了她名貴的身份,卻能讓她一生衣食無憂。”
說到這裡,蔡蓉深深的看了唐婉晴一眼,或許在她眼裡更願意把這個外孫女當做小姐來看她們實在太過相似了。
韓凌玉收到了唐文忠的信,那也是唐文忠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當時她並沒有迴應,只是靜靜的看着蔡蓉,眼中充滿了猶豫,蔡蓉心知小姐是捨不得自己。便開口求小姐,“小姐,我老婆子今天第一次求你,恐怕也是最後一次……跟唐老爺走吧,王宮裡的女子沒有自由,唐老爺能給您的不只是自由還有愛,去吧,不用擔心我,在這王宮裡我還不至於如何。”
十六歲的韓凌玉輕輕的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緊緊攥着的信,靜靜摺好,“你把這信還給唐公子吧。”
“小姐,你……”蔡蓉一臉驚訝,平時小姐是極聽自己話的,一件小事都能掛在心上,爲什麼如今她這麼鄭重的求她,她反倒沒有接受。
韓凌玉笑着,她平時聽話,那是因爲她知道奶孃總是不會害自己的,如今不聽話卻是爲了不害奶孃,平日裡大家對奶孃客氣那是因爲有她這個韓將軍的小姐在,誰也不敢挑戰國君的權威。如今她若是不在了,且不說奶孃年事高了誰來照顧,單單是國君的責備她便承受不起。
於是她找了藉口,也是真實的藉口,讓蔡蓉反駁不得,“我不願離開不僅僅是爲了奶孃,還爲了我自己,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我捨不得離開,況且還有二叔,表妹,我走了以後他們要怎麼辦。”
蔡蓉張口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沒說出來。她想說的是,二老爺已經過世了,因爲一場大瘟疫過世了,是因爲雨茵小姐哭着求她,她纔沒有告訴小姐。是啊如今只剩了雨茵小姐一人,也不是個辦法,只是小姐也不能以一生的幸福爲代價求得自己安穩啊。
終於她將唐文忠的那封信悄悄藏了起來,拿着當年三皇子沒有收回的令牌出宮見了唐文忠。“小姐如今是未嫁的姑娘家,這婚嫁一事自然羞於啓齒,我這次來就是爲了轉達小姐的心意。她說……她同意跟你走。”
“真的?那太好了,多謝蔡姑姑。”唐文忠忙着道謝。
蔡姑姑笑了,只要仔細看遍一定能發現那笑容之中的勉強,唐文忠也只當她捨不得玉兒,“姑姑,不如您隨我們一同走吧,玉兒自小是您看着長大的,自然習慣了有您在身邊,這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蔡姑姑搖了搖頭,“我在這王宮裡住慣了,到了朝合恐怕住不習慣,何況我的親生兒子還在天降,我就不一同去了。”
既然蔡姑姑不願,唐文忠自然也不便強求,可是誰又能知道,她的兒子早在那場大瘟疫中病死了,她留下來就是爲了替小姐處理之後的事的,小姐私自離宮,總有一天會被發現,倒不如讓她來編一個故事,好讓小姐安心的離開。
“不過,小姐有一個條件。”
“姑姑請講。”
“帶着她唯一的親人雨茵小姐一同離開。”
唐文忠微微思索,“好。”
“就這樣,我瞞着小姐偷偷在她的茶裡下了迷藥,她是最信任我的,一定不會發現。後來我將昏迷中的她帶出王宮交給了唐老爺,雨茵小姐早已等在一旁的馬車上了,當日他們便離開了王城,等小姐醒來恐怕早已經遠離王城了。我騙了她,小姐一定非常恨我。”蔡蓉眼中滿是自責。
“那姑姑,小姐不見了,您豈不是要受許多苦?”阿梅在一旁擔憂的詢問。
蔡蓉搖了搖頭,“等他們發現已經是一年以後了,我只說小姐染了怪病,請人看過又沒看好,已經過世了。他們也沒拿我怎麼樣,就是怪我沒照顧好小姐,月俸不再發了而已。”
別說是阿梅和遲語墨了,連唐婉晴都不肯相信,王宮中恐怕只有太醫,三皇子那麼愛母親詢問之下一定能查出是母親私自離宮了。外祖母一定是將左右的罪責都擋了下來,她一定會照實說,恐怕這讓她受了不少苦。
唐婉晴感念蔡蓉的大恩,立刻跪倒在地,兩行清淚如兩條清泉一般掛在唐婉晴的俏臉上顯得那樣美,美的那樣憂傷,“外祖母,唐府欠您的是一生的幸福,只要婉兒和二哥在一天定然不會再讓您受半分苦難。”
蔡蓉輕輕扶起唐婉晴,“好孩子,說什麼傻話,外祖母哪裡受苦了,如今不是活的好好的嗎?”祖孫兩人情深意重,阿梅和遲語墨也不禁深深感動。
遲語墨稍稍猶豫過後,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姑姑,不知我父王……”
蔡蓉看着遲語墨,長嘆一聲,“整件事受傷害最深的恐怕便是國君了,我不忍騙他告訴了他實情,他當時聽過以後便精神不振的跑開了,恐怕是受了不小的打擊,那以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國君並不是當時的王位繼承人,也並不貪戀權位,他所做的一切,包括不念手足之情爭奪皇位,都是爲了小姐。他以爲小姐是喜歡他的,只是經不住誘惑,他以爲只要能給小姐最尊貴的身份小姐便能回心轉意,只是他錯了,小姐是真心愛着唐老爺的。”
“成爲國君以後,他曾讓人到朝合找到小姐,請她回王城做他的王后。小姐自然是不肯答應,國君便以爲小姐是怪他的權利還不夠大,於是便開始醞釀攻打朝合的計劃,他覺得只要自己能夠成爲朝合皇帝,小姐便會答應做他的皇后,爲了這個計劃這,國君幾乎用盡了他一生的心血。”
“您是說,現在的戰爭……”遲語墨一向波瀾不驚的語氣,此刻竟然有些動容。
“不錯。後來國君因爲痛心,再不許旁人提起唐府一句。”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唐夫人一人麼,“那母后。”
“王后和其他王妃也都是因爲相貌與小姐相似,才被招納入宮的。”難怪,難怪他看到婉晴之時,心中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原來是因爲母親與唐夫人的相似之處,如今變成了母親與婉晴的相似。
他應該恨婉晴嗎?自己的痛苦,母后的痛苦,都只爲了韓凌玉一個人,而那不正是婉晴的母親麼?他靜靜的看着唐婉晴,顯得那麼手足無措,突然間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行事,只是靜靜的坐着,看着,看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唐婉晴則是輕輕閉上了雙眼,“原來事情居然是這樣,那母親又爲什麼會被種下血蠱?”
“恐怕當時那個大臣也只是爲了阻止小姐繼續佔據國君的心吧,無論如何,國君總是國君,爲了一個女子拿整個國家來開玩笑是任何一個忠臣所不能容忍的,知道這件事的恐怕都會責怪小姐是紅顏禍水。不過要怪也應該怪我,如果不是我,小姐恐怕當真會嫁給國君,後面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只是,讓小姐去尋找自己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皇子,對不起。”唐婉晴靜靜說道,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道歉,是替母親道歉麼?不,追尋自己所要的幸福,在她眼中母親並沒有錯,誰都沒有錯,或許僅僅是單純的安慰。
遲語墨沉默許久,原本激盪的心稍稍冷靜下來,輕嘆一口氣,“誰都沒有錯,怪只怪造化弄人。”
是啊,愛情本來就是無罪的,父王愛唐夫人沒錯,唐夫人鍾愛唐老爺也沒錯,就像他對婉兒,明明婉兒已經是軒轅暮的妻,自己卻依然割捨不下。此刻他反倒有些理解父王的做法,事已至此,他無力改變,只是真要到生死相對的那一刻他絕不會袖手旁觀罷了。
直到今天唐婉晴心中的疑團終於大白了,困擾了遲語墨許久的死結也就此解開,真相就這樣袒露在大家面前,聽起來那麼匪夷所思卻真真發生了。
唐婉晴沒有再出聲,只在心中對自己說,我絕不會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這一場原本就不該有的戰爭,還有因自己而引發的仇恨,不論是殷小蝶還是長月,這些她決不允許再發生了。
四個人就這樣從夜晚聊到天明,蔡蓉已經闡明瞭真相,唐婉晴自然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遲語墨將要離開的時候,唐婉晴單獨與他在一旁說話。
“皇子,婉晴欠王室不止千萬,如今唐婉晴再次起誓,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保天降一日無憂。”誓言鄭重,兩人的心卻並不輕鬆。
遲語墨知道,恐怕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走進唐婉晴心中,擁有孤獨雙劍之一,她的壽命又何止百年,等自己百年之後歸於塵土,恐怕她還在這世上自由自在的活着,這樣也好,或許自己來生還可以再與她相見呢。
“接下來的事,我不會阻攔你,卻也不能幫你。”遲語墨笑道,似乎又恢復了昨夜之前的遲語墨。他一早就想到唐婉晴恐怕是不會看着事情發生的,畢竟自己是天降皇子,總不會阻止父王,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爲了天降他也不能這麼做,一切就只能靠唐婉晴自己了。
一切只能靠我,唐婉晴心中對自己說着,“多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