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南靖市委小禮堂,到場的人很多。雖說是市委常委會,但被指定出席的人比十三名常委都要多出十倍了。
受邀來參加會議的,除了像南宮策這樣的專家之外,還有市屬各部門的領導,甚至還有省裡相關部門的頭頭。比如省文物管理局的局長霍明鴻……
“今天召集大家來討論一下大報恩寺這個項目。先請省文物管理局考古所的莫所長髮言……”作爲會議主持的市委秘書長景泰豐也沒有說什麼開場白。一開始就把會議帶入了正題。
省文物局考古所的所長莫宜亭的腦門已經全禿了,留着幾絲“支援中央”的長長的髮絲貼在光禿禿的頂上。
他推了推黑框眼鏡之後說道:“大報恩寺重建工作於兩年前開始啓動,先期進行了原址民居的拆遷和場地平整工作。在此期間,在塔基上發現了地宮……”
當他說到“地宮”兩個字的時候,全場突然一片寂靜,隨之就出現了一陣“嗡嗡”地聲音。發現地宮,這麼重大的情況,竟然一直秘而不宣,這讓人不禁感到疑竇叢生。不過很快人們在莫宜亭的敘述中,又安靜了下來。
“根據地宮出土石碑上的文字記載,這座地宮應該屬於北宋的長幹寺。舍利函中藏有感應舍利十顆、佛頂真骨、諸聖舍利、金棺銀槨、七寶阿育王塔……這些寶貝都藏在鐵口函內。不過預想中的大報恩寺塔地宮卻沒有發現……”
莫宜亭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爲之一震。這地宮中竟然有舍利。而且其中還有佛頂真骨!這樣的發現,必定將震驚全世界了。
不過隨後莫宜亭又說道:“目前地宮的發掘工作還沒有完成,舍利函也沒有打開,具體裡面是不是藏有石碑上記載的東西,尚不能得到證實……”
原來只是碑文記載……並不是真的已經出土了這些東西。不過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大的發現了。在激動之餘,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爲什麼已經啓動了重建工作,卻又要召開這樣的一次會議。
可以說這個地宮的發現,以及即將面世的舍利函內的寶貝,絕對是一個考古大發現。而這個考古大發現之後,一切都變了。大報恩寺的重建將面臨一個非常嚴重的新問題。
新的考古發現改變了這個地方遺產的本質,遺址的價值要遠勝重建一個新的大報恩寺塔。
“莫所長已經將地宮目前的發掘工作做了詳細的說明。下面我們請省文物管理局的霍局長髮言。”景泰豐又把發言權交到了霍明鴻的手中。
霍明鴻清了清嗓子說道:“雖然舍利函目前還沒有打開。但根據目前考古的發現,我們省文物管理局已經上報了國家文物管理局。我們文物部門的基本要求就是,對長幹寺地宮遺址肯定是要原址保護的。至於大報恩寺塔的重建,建在哪裡、怎麼建,文物局都不參與……”
他的話很簡短,但卻相當有分量,因爲他不止代表着省局,更是把國家文物管理局都擡了出來。如今根據國務院的相關規定,對於文物保護的重視那是前所未有的,所有涉及到文物保護的建設項目,文物管理局有一票否決權。
雖然霍明鴻說大
報恩寺塔的重建,文物局不參與。但他所說的長幹寺地宮遺址的原址保護,其實已經將大報恩寺塔的重建項目給否決了。遺址保護與重建報恩寺根本就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如果大報恩寺塔原址重建,那麼新塔無疑將對佔地2平方公里的大報恩寺遺址造成破壞。
霍明鴻在講話的末尾以國家文物局長賀雲翔的批示作爲總結:“……堅決不允許給華夏民族留下永遠的遺憾!”
聽着霍明鴻擲地有聲的發言,南靖市長祁昌河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片陰雲。以目前大報恩寺遺址的現存條件來看,其文化價值其實並不出衆,但卻蘊含巨大的商業價值。
之前大明公司請國際知名設計公司搞出來的規劃,那是一個極其宏偉的計劃。雖然重建大報恩寺並不是他任上提出來的。但他到任之後一直都在繼續推動這個項目的實施進度。和這個宏偉的計劃相比,原址建一個遺址保護公園顯然與他的期望相去甚遠。
而且過去幾年中,大明公司已經投入了4億元巨資,完成了拆遷工作。南靖市國資集團原本對整個工程的投資,預計將達到80億元。這個項目雖然是國資集團牽頭,大明公司具體操作的,但其主要投資人是祁昌河親自引來的建達集團。這份政績原本是他這一任最大的收益,可現在卻因爲這句“華夏民族永遠的遺憾”而泡湯了。
接下去,就是各方面的專家和部門領導,對大報恩寺的重建方案進行討論。
果然,由於長幹寺地宮的出土,對於重建大報恩寺的方案,各方面的看法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觀點。
雷濤細心地聽了這些意見,心裡面做了一個歸納總結。這些意見基本分爲三類。
第一種觀點比較保守,就是不建了。整個大報恩寺遺址很大,應該按照考古遺址公園的形式進行展示。而第二觀點就是按照原來公示過的方案建,已塔爲核心,至於對於遺址的破壞……和巨大的經濟利益相比,這點“破爛”又算得了什麼呢?
而第三種方案就是不在原址建,地宮和遺址單獨展示,把塔的位置挪一挪。
“挪?如果挪了,那還叫原址重建嗎?”建達集團的代表,對於這第三種方案第一個提出了反對。
建達集團當初同意投資這個項目,一方面是因爲其總裁和祁昌河之間多年的合作關係。另一方面則是由於這個項目所擁有的巨大利益。而這巨大利益最主要的就是原址重建大報恩寺塔,恢復大明王朝天下第一寺的這個名頭。僅就這個賣點,就將爲建達集團帶來無窮的好處。
可現在找個地方另建一個大報恩寺塔,這就根本不是原址重建了。別看這原址重建和遷址重建僅只一字之差,可兩者之間的差別可就大了。自從知道了長幹寺地宮出土,大報恩寺項目有可能要被叫停。建達集團已經對項目風險進行了緊急研究。根據風險管控部門的報告,這個項目如果遷址重建,那對於建達集團之前的投入來說,基本就是一個漫長的回本過程,短期獲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現在在這個內部討論會上,明顯是第三種意見佔上風,而且以霍明鴻代表的省文物管理局也傾向於
這種意見。這就讓這爲建達集團的代表坐不住了,他憤憤地說道:“我們公司和南靖市國資集團關於重建大報恩寺是有合同的。如果要遷址重建,那就是違約……我們只能表示遺憾了!”
他這意思很明顯就是準備撤資了。聽到他這話,祁昌河的臉色立刻變了。他朝着市委書記蔣超躍使了個眼色。
蔣超躍雖然也不想讓這個他在任期間啓動的大項目流產,可畢竟他的任期即將屆滿。這個項目已經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了。他眼睛朝着會場中看了看,淡淡地說道:“南老來了嗎?南老是我們國家古建築保護方面的權威,先聽聽南老怎麼說吧!”
南宮策其實原本並不打算髮言,只要是事情沒有到最壞的地步,他也不想過分得罪人。他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而犯顏直諫和領導頂牛,已經是名聲在外了。他一開口說到激動的地方,那是想停也停不下來的。
可他畢竟年紀大了,自己雖然無慾無求,可總得給後人留點餘地。想到這裡,南宮策開口了。
“古建築保護,按照我們國家的規定,還有國際通行的準則,在進行保護、重建或修繕工程之前,必須先對現存的部分進行考察和論證,然後制定相應的規劃、施工設計等等環節。現在這個項目既然已經開工建設了,碰到文物保護的問題,就只能先停下來。我們古建保護研究所已經接到任務,準備對大報恩寺的整個遺址進行保護規劃研究。在此之前,我沒辦法談什麼意見。”
南宮策說完了這麼一句之後,又閉上了嘴。他這話已經很讓人難堪了,再說下去,那就要得罪人得罪得狠了。
果然,聽到南宮策的話,蔣超躍和祁昌河的臉色同時露出了一絲尷尬地表情。這個項目沒有進行考察論證,也沒有指定保護性的規劃就開始建設了。這本來就是違反國家相關規定的。
其實早在當初邯江出了事,全國類似工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省文物管理局也對重建大報恩寺的項目提出了停工的要求。可由於蔣超躍是省委常委。他硬頂着就是沒停工。直到發現了地宮,要是沒這地宮,也許這工程還停不下來呢。
霍明鴻今天發言裡充滿了火藥味,這除了國家文物局的批示給了他尚方寶劍,更是對於當初蔣超躍的做法,讓他心裡面很是窩火,也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
“既然這樣,那就先等等再說吧!等古建保護研究所,把整體保護規劃拿出來,我們再討論。”蔣超躍淡然地說了一句,就宣佈散會了。
這等一等,那可是還有一段時間呢,蔣超躍還有幾個月任期就到了。他犯不着在這個時候,爲了祁昌河的利益去強行推動項目進程。而蔣超躍脫身事外的表態,也讓這個內部討論會就此畫上了休止符。
雖說各方面都並沒有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結果,但至少也沒有更進一步。等就等吧,反正這項目也拖了好幾年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不過大多數人等得起,可有些人卻是等不起的。建達集團就是其中之一。他們是民營企業,那資金不能躺在賬上睡大覺。這個項目到底能不能做下去,他們必須儘快得到一個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