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面上那道人形淺坑，場中衆魔頭均是停了手，沉默了起來。
沉默這個詞，從字面的意思上來理解，就是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任何聲音的意思。
但往往在沉默之中，會蘊含着許多的態度。
或許有驚懼，或許有震動，或許也有果不其然。
那名壯漢魔族，雖然看起來很慘，但到底還是沒死。
他捂着腦袋，從坑中狼狽的爬起，魁梧的身軀打擺子一樣搖晃了好一會兒，才很不容易站直在那裡。
有趣的是，這個原本囂張不已的魔頭清醒之後，他看向白袍和尚的目光，則全是敬畏和懼怕了。
換言之，是他通過剛纔的那一擊，徹底瞭解到他和白袍和尚的實力差距。同時也想起了修真界中的絕對法則。
弱肉強食。
這四個字，便是修真界最冷酷無情的至高法則。
他打不過白袍和尚，他們一羣人一起上，也奈何不了白袍和尚。
在鴻溝一般的實力差距面前，他十分乾脆的認慫了。
然後，他縮在了玄甲魔族老者的背後，唯唯諾諾，再沒有了半分狂態。
玄甲老者嘆了口氣。
“這位法師，你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究竟是何意圖？”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天摩大法師聞言，緩緩的睜開了雙眼，手中繼續轉動了佛珠，緩慢而穩定。
“你需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玄甲魔族老者神色嚴肅了起來，“我等即便是戰死，也絕不會投敵，更不會投入你們的佛門。再者說，我等此時此刻，雖然暫時奈何不了你，但你也絕非我十餘人的聯手之敵。只需要等待片刻，你一縷神魂之力衰弱之後，我等自然會不戰而勝。”
說到這裡，玄甲魔族老者看了和尚一眼：“這一點，想必法師比我等更清楚。”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無非是一具臭皮囊罷了。若能打消諸位的魔性，令諸位棄惡揚善，貧僧功莫大焉，足可瞑目。”天摩大法師依舊是口氣緩慢的道。
“哼，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與我等做對了。”玄甲魔族老者臉色再度難看起來。
天摩大法師卻停了手中的佛珠轉動，目光平和的朝着玄甲魔族老者看了一眼：“佛門之人，向來不強求他人。你們既然不願意皈依佛門，那麼便請離開人界吧。貧僧雖然不才，到底也是人界修士，身上終究揹負着守衛人界蒼生的責任。”
“呵呵。”
玄甲魔族老者掃了一眼身後的那名魔族壯漢，忽然冷笑了起來：“張口閉口，佛門之人，真是令人忍不住想笑。我說，你們佛門弟子不是向來禁止殺生嗎？我等雖是魔族，卻也是實打實的生命。你若是動手，真敢取我等性命？”
天摩大法師聞言之後，轉動佛珠的手稍微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復如常。
他看起來面色絲毫未變，只是嘴角的那道下弧線越發清晰可辨。
“衆生雖然平等，但命有多寡之分。若是因爲你們少部分人的原因，而要導致大部分無辜之人犧牲性命的話，即便是慈悲猶如佛祖，也有金剛怒目的時候。”天摩大法師緩緩的說道。
聽到這話，場中空氣隨之一緊，似乎氣氛也驀地沉重了三分。
“真是迂腐，果然愚昧！”玄甲魔族老者冷嘲熱諷了一句，但神色也隨之放鬆了許多。
接着，他便抱起了肩膀，凌空而立。並且不再說話，只是冷臉打量着天摩大法師。
這名魔界至尊一表態，其餘的魔族修士也紛紛有樣學樣的，不再發動攻擊，而是一散而開的將白袍和尚團團未定。
很明顯，他們是在耐心等待。
他們在等天摩大法師的那一縷神魂自然消散。
對於他們的算計，天摩大法師似乎也心知肚明。但奇怪的是，天摩大法師也絲毫都不着急的樣子，就是安安靜靜的盤膝坐在金蓮之上，轉動佛珠，低聲誦唸金剛經。
原本喧囂之極，彷彿沸騰了一樣的深海，再度歸復了平靜。
而這個令人壓抑的平靜之中，隱藏的卻是魔族的深深忌憚，與佛家的超脫淡然。
……
三尺紅雲，袈裟世界。
在這片漫天紅錦構成的小世界之中，李森等人依舊是盤膝而坐，竭力恢復着狀態。
這裡與外界隔絕。
雖然知道天摩大法師，一定是跟魔族修士們交上了手，但是盤膝而坐的這些修士們，既聽不到任何的外界聲音，也無法感知任何從外界傳來的靈力波動。
一時間，十多名人界大能之士，都變成了牢籠中的瞎子、聾子。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袈裟世界沒有崩潰，那麼天摩大法師就一定穩如磐石，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而這，對於剛從魔掌逃離，險死還生的衆人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此刻，場中靈力虧損最嚴重的，自然是大修士之中，法力最爲雄厚的玉清真人。他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什麼話，只是嚴肅着一張臉，全力恢復着法力。
相比之下，受了一些傷，也虧損了一些靈力的李森，反倒是恢復最快的一個人。
只有築基中期修爲的李森，雖然法力還算厚實，但跟這些大修士一比，就好似螢火之比皓月、瓢水之比汪洋。
由於體內的法力十分有限，所以李森很快就用兩枚高階靈石恢復了所有的法力。
至於李森身上受的傷，大多也都是被外勁所震出的內傷。在服用了幾枚靈丹妙藥之後，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雖然還說不上是生龍活虎，滿血復活，但李森此刻的確是整個場中，最早恢復狀態的一個人。
狀態好了，李森就不免擡起眼簾，朝着四周打量起來。
首先，李森的目光就落在了千秋仙子的身上。
這個冷傲的女子，幾十年不見，還是那副老樣子。
外冷內熱，性格耿直。這個白衣女子是個很有趣的人。
李森知道她對自己一直都有很大的好感，但是這個好感怎麼來的，李森自己也有些困惑。
當年，自己進階元嬰期之後，劍道修爲冠絕人界，太一神劍所向睥睨、神鬼辟易。
這千秋仙子也算是一名了不得劍道天才，爲了爭奪天下第一劍修的名號，於是便千里追擊自己，向自己發出了挑戰。
那一次的戰鬥比較慘烈。
那時候的千秋仙子，持的是天劍宗鎮宗寶劍——湛瀘。
湛瀘的威能，當時還在沒有祭煉大成的‘太一神劍’之上，此女蠻衝直撞，妄圖以力制服李森。
結果，此女戰敗了，重傷而歸。
但是此女韌性極佳，敗北之後返回天劍宗休養生息了幾年，就再度出發，繼續尋找李森決鬥，併發誓一定要擊敗李森，捍衛天劍宗身爲人界第一劍宗的榮譽。
尷尬的是，氣勢洶洶的千秋仙子，好不容易找到李森的時候，李森正在北冥大陸的溫泉泡澡。
結果，這是兩人都比較狼狽的一戰。
千秋仙子再度戰敗。
戰敗之後，她歸隱修養，然後再戰。
再戰再敗，再敗再戰。
就在李森都懷疑此女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活生生一個劍道瘋子、仰或是愣頭青的時候，這個原本冷傲之極的女修士，在第七次戰敗之後終於露出了一副沮喪神色。
當時，她衣衫襤褸的躺在河邊，雙目無神眺望蒼天的模樣，可以說是已經生無可戀了吧。
李森記得，自己當時不忍之下，到底提點了她一句。
“不要過於依賴劍。”
當時，千秋仙子聽了這話之後，似乎有了點精神，然後她就對李森躬身一禮的，飛遁離開了。
之後，號稱天下十大名劍之一的‘湛瀘’，就被千秋仙子封印在了山門之中。她放棄了威力巨大的湛瀘，轉而開始使用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長劍。
此劍長約三尺，重三斤八兩，通體凡鐵所鑄，價值二兩白銀。
千秋仙子將這把凡鐵鑄就的劍，命名爲‘思無邪’，然後開始手持此劍，精修劍道。
她放棄了劍招、劍勢，乃至於劍氣，轉而修煉奧妙難言的劍意。
劍意修煉到了極致，無招而無所敵，一念可斬萬里。
劍意，纔是劍道的極致。
領悟了劍意的重要性之後，千秋仙子再度對戰李森的時候，果然不再是狼狽不堪的一潰千里，而是漸漸能夠有來有往，甚至能夠覓得一線勝機了。
不過，這之後的比試，與其說是兩人的生死搏鬥，倒不如說是朋友之間的互相切磋。
而修成了劍意的千秋仙子，手中明明只是凡鐵的‘無邪劍’，倒也在修真界闖出了名號。
這也就是千秋仙子如今鋒利無雙，獨步人界的‘無邪神劍’由來。
只可惜的是，就在千秋仙子又一次信心滿滿，呼嘯着離開山門尋找李森，想要一決勝負的時候，卻聽到了李森隕落的消息。
雖然不知道千秋仙子當時是什麼表情，但相比心中肯定不會好受。
李森念及於此，終於將目光從千秋仙子的臉上移開，朝着一旁六道老魔看去。
要不是這個口蜜腹劍、表面奉承背後捅刀子的卑鄙小人，李森豈會隕落在化神期瓶頸的天劫之下？
“果然，有朝一日，這傢伙還是要由自己親手解決的好。”李森一邊眯起雙眼盯着六道老魔，一邊心中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