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時間緊迫，誰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團結的重要性，崗比斯和多鐸王國的先鋒軍龜縮撒桑帝國中南部邊陲，按兵不動，稱得上是獸人戰爭的一道奇景。
維克多和多鐸國王做出這個決定其實冒了相當大的政治風險。崗比斯王國的主力援軍已經開拔，多鐸王國的5萬精銳雲集白水要塞，軍隊每拖延一天，多鐸人的補給壓力就大一分，而先鋒援軍不能在撒桑東境防線迅速開展偵查敵情、清剿獸人盤踞勢力的前期任務，主力援軍承受的軍事風險也跟着增大。
也就是說，無論佛利德斯有沒有主動找上門來，二十天之內，維克多和羅蘭必須帶領先鋒軍前往撒桑帝國的東境防線。
維克多相信佛利德斯牧首的大局觀，認爲以他的強勢風格不會坐視兩大王國的先鋒援軍躊躇不前，也判斷他無法容忍四位殿下揹着教會，策劃什麼陰謀詭計。
佛利德斯牧首確實來了，只是他的表現並沒有像維克多預想中的那樣咄咄逼人，經過一番交流，他隱晦地點明南方兩大王國的企圖，和四位殿下達成最基礎共識，從而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
維克多認爲不能被牧首牽着鼻子走，得按照預定的節奏進行對話。
“我和人馬丘陵的培羅主教討論佃戶制的時候，他代表教會樞機院首先明確了一項原則。”維克多慢條斯理地說道：“佃戶並非領主的子民，他們有權自由地脫離領地。”
這個原則沒有任何問題，它依託騎士保護、神職者救贖和民衆奉獻的三大義務，否定佃戶自由的原則等於否定騎士貴族統治權的合法性。實際應用中，如果領主的軍隊無法有效保護民衆，他們當然要撤離到安全的後方。維克多的佃戶制強調民衆是領主的財富，只有維持住相當數量的人口規模，才能確保戰爭機器的持續運轉。因此，佃戶自由原則和他的設想沒有任何衝突。
至於，佃戶是否願意堅守戰爭領地，是否願意戰後迴歸，那要看領主的個人魅力和治政水平。
僱傭軍團不接受佃戶自由的原則，他們拿了領主的錢，是通過另一種形式分配了領地財富，必然要遵守保護義務，以領主的名義參加戰鬥。
佛利德斯眸光一凝，他沒想到維克多居然會和他討論佃戶制的基本原則，而非提出他的要求。
“是的。關於這一點，教廷樞機院全票通過，我、克萊門特和塔莫爾都在佃戶制文書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老牧首點點頭，沒有猶豫地說道。
維克多沉吟片刻，表情困惑地說道：“我們在穿越沃頓大草原的途中，我馴服的塵隼發現了幾十個難民，他們缺乏補給和武器，正遭到草原豺狼人的攻擊。我們殺光了那夥豺狼人，原本想把難民護送到最近草原聖城，可他們卻拒絕我們好意，宣稱他們到了草原聖城就會被遣返撒桑帝國境內……不得已，我們帶着他們找到一個草原遊牧民部落，安置了他們，所以我們才迷路，誤入法赫蘭勳爵領。”
迷路？還誤入？能不能別提迷路了……你們迷路了，我們也迷路嗎？
迪特里希公爵在心裡暗罵，羅蘭前一個迷路，維克多後一個誤入，他們一個是最年輕的黃金女騎士，一個是未成年的太陽精靈，歲數加起來都沒他大，作爲70多歲的黃金騎士，他實在是不該迷路，不該誤入啊。
佛利德斯點頭說道：“嗯，崗比斯先鋒援軍的隨軍牧師已經把兩位殿下救助難民，迷路誤入法赫蘭勳爵領的經歷，用紅眼信鴉傳給我了。”
這…這…這，這兩個傢伙真的迷路了......光頭黃金騎士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權當是捂臉了。
“是的。我們鐵壁騎士團穿越大草原的時候也發現了試圖南遷的難民，但軍情緊急，我們沒敢耽誤。”多鐸王族的守護者杜恩克魯也點了頭，看了眼迪特里希公爵，淡淡說道：“這次，我和迪特里希帶領鐵壁騎士全面巡查獸人奴隸在東境防線和撒桑腹地邊緣的分佈情況，正好遇見誤入法赫蘭勳爵領的崗比斯先鋒軍。”
迪特里希公爵表情平靜地點頭，心裡朝杜恩克魯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弗里德里希國王的叔叔，多鐸王國上一代的大公，這臉皮簡直比白水要塞的城牆還厚。
維克多和羅蘭對視一眼，略微提高音量，帶着點質疑的口吻，問道：“我們很奇怪，牧首閣下爲什麼不組織撒桑自由民，通過草原聖城的商道，前往南方王國躲避戰火？”
佛利德斯牧首沒有直接回應維克多的質疑，轉過頭，朝不遠處的兩名雙胞胎裁決武士吩咐道：“把戰區地圖打開給幾位殿下看看。”
左邊的裁決武士解開背上的長條木筒，從裡面取出一封四尺長的獸皮卷軸，只見他的手腕一抖，卷軸筆直展開，另一側正好被右邊的裁決武士接住。兩兄弟配合默契，如同一人，簡簡單單的動作有着某種特殊的韻律美感。不過，任何兩位騎士都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配合，羅蘭卻美目放光，起身鼓掌，讚歎說道：“哇，好棒……諾頓，諾亞兩位大師真帥。”
諾頓、諾亞兄弟是佛利德斯牧首的近衛，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圖爾南斯和克萊門特教宗，或者坎特維特和塔莫爾牧首。這四位高階聖武士同樣是點燃心靈之火的兇暴戰士，其中以圖爾南斯的成就最高；初步掌握心靈之觸的坎特維特次之；諾頓、諾亞兄弟排在最後，但他們在黃金騎士的小圈子裡卻是名聲響亮。
據說，這對雙胞胎兄弟心靈相通，彼此相隔再遠也能感知到對方的位置和狀態，如果靠的近，一個人閱讀書信，另一個人如同親眼所見，簡直神乎其神。
嗯，這非常有意思，就像變戲法。
羅蘭其實早就盯着他們了，她在佛利德斯牧首表現的一直很乖巧，還主動向其解釋自己迷路了，現在又吹捧諾頓兄弟，目的當然是想看錶演。
果然，長公主美如碧湖的眼眸裡星光璀璨，十指相扣，嬌聲問道：“我聽說兩位大師可以一人看信，兩人閱讀，是不是真的啊？”
羅蘭的神情糅合了純真、誠懇、嬌憨、讚歎、好奇與渴望，既美又萌，連維克多看了都不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雙胞胎兄弟卻抓着地圖，分別說道： шωш• t tkan• C〇
“我們不是耍戲法的。”
“所以我們不表演。”
羅蘭精緻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維克多也感到一陣遺憾。
鍊金戰士的敏銳直覺天賦能夠做到戰鬥默契，和諾頓兄弟的心靈相通有類似之處，但沒他們神奇。鍊金人類的魂火同出一源，雙胞胎的靈魂再接近也不可能達到這種層次。諾頓兄弟顯然是練習了某種特殊的冥想法，他們的心靈共鳴才超越了鍊金戰士的敏銳直覺天賦。
如果諾頓兄弟的傳聞是真的，維克多對教會開創的冥想法就更感興趣了。
儘管心靈共鳴的應用範圍很狹窄，畢竟兇暴化的雙胞胎特別稀少，但這類心靈血脈秘法對7號鍊金塔卻非常有價值。維克多不指望加載相關技能的鍊金民兵達到諾頓兄弟的神奇效果，只要能複製半個敏銳直覺天賦，他就很滿意了。
佛利德斯牧首輕咳一聲，走到展開的大地圖面前，指着標註開拓領防線的位置說道：“腓特烈皇帝和特斯蒂爾大團長當初從東境防線抽調撒桑帝國的主力軍團，同7聖殿軍組成23萬人的聯軍，進駐開拓領防線，主要考慮兩個方面。”
“第一，威懾六大半人馬部族，讓它們不敢覬覦人類的開拓領，迫使它們在原黑蹄部族的領地上相互消耗。”
“開拓領防線的前期施工建設全部由人類聯軍負責，隨着帝國軍隊不斷投入，我們成功震懾住半人馬盜匪，鼓舞了領主和民衆開拓領地的信心。撒桑帝國總共向開拓領遷移了55萬自由民，近80 萬人在三年內完成了三座新城和二十多座城堡的建設，並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
“第二，聯軍原本打算等半人馬部族筋疲力盡的時候，再從開拓領出擊，傾盡全力重創半人馬部族，不給它們達成平衡的機會。這樣一來，半人馬東邊的獸人部族就會對它們蠢蠢欲動。獸人相互爭鬥的戲碼將不斷重演。”
佛利德斯沉默片刻，搖頭說道：“聯軍並沒有主動出擊，按道理，半人馬部族不可能聯合起來。它們突然聯合，對開拓領展開全面突襲，除了獸人之王的因素，我們實在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現在看來，我們當初的決策是錯誤的。”老牧首坦率地說道。
“……等等。”
羅蘭湊上前，指點地圖上的三處標記，問道：“巨木城、光明城、水晶城是三座新城？水晶城和巨木城捱得這麼近，光明城離她們這麼遠，中間一大片空白地帶，對於整個開拓領防線而言，這就是一個巨大的漏洞……你們當初選址築城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地圖上，依託三座新城構建的開拓領防線呈南北走向，北邊的水晶城和中間的光明城靠的較近，防禦體系較嚴密，能夠相互支援，而水晶城位於防線最南端，緊靠巨石山脈，根本就是一座孤城。哪怕水晶城往中間的位置挪一挪，防線的缺口都不會這麼大。
換句話說，開拓領防線原本有三座新城就夠了，現在必須再築一座城填補防線的漏洞。
佛利德斯解釋道：“巨木、光明和水晶城都是鐵山帝國的遺城，它們本來位於鐵山帝國的大後方，根本不是防禦要塞，而是資源城鎮。巨木城靠近原始森林、光明城周邊有鐵礦、水晶城是目前最大的白水晶礦區……鐵山帝國崩潰，這三座城淪爲荒野獸人的巢穴，最後落入黑蹄半人馬的手裡，它們的城牆遭到獸人的破壞，但城牆基座還算完好，城鎮中心的教堂法陣也可以修復。我們在這三座廢城的遺址上修建了巨木、光明城和水晶城，要不然，我們也不可能用三年內的時間，修築三座新城。”
羅蘭點點頭，指着水晶城與光明城中間的空白區域說道：“西頓半人馬大軍在這個地方集結，它們隨時都能突進撒桑帝國境內。”
“什麼？！”多鐸王國的迪特里希公爵上前一步，沉聲問道：“半人馬堅持不住了，爲什麼不後撤？它們選擇突進撒桑帝國，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羅蘭轉過頭，齜出雪亮的小虎牙，笑吟吟地說道：“光頭大叔，西頓半人馬大軍全部後撤纔是真的自求滅亡啊。”
維克多立刻明白了羅蘭的意思。
四十萬半人馬大軍雲集開拓領防線，與人類聯軍的主力相互牽制。它們的糧食補給肯定先一步耗盡，按理說，它們應該撤回部族領地覓食。但是，它們有大批地精奴隸在人類帝國的後方，如果就這麼撤走，還是會有許多半人馬餓死，何況人類聯軍的主力也會乘勢追擊。
全部後撤，必將被摧毀，那半人馬只能兵分兩路，主力後撤到部族領地，休生養息；另一路突入人類帝國的後方，吸引人類聯軍的主力，讓他們不能追擊後撤的同族。
這一路半人馬或許想收攏地精奴隸，再追上後撤的同族，可光輝騎士團和撒桑帝國的主力能讓它們帶着奴隸跑回老巢嗎？
它們跑不出去，會往什麼方向逃竄？
只要它們在撒桑帝國境內，必被全殲，可它們要是跑進沃頓大草原會怎樣？
逃出生天，發展壯大，從此切斷南方王國與撒桑帝國的聯繫，並直接威脅多鐸王國的安全。
半人馬不認識通往沃頓大草原的路，但它們必然要朝獸人奴隸多的地方突擊。法赫蘭勳爵領的食人魔流浪者已經證明，手無寸鐵的人類會吸引獸人跟蹤追獵。假設，佛利德斯牧首讓難民從銅戟城南下，穿越沃頓大草原，進入南方王國避難。那麼，東境防線一百多萬獸人奴隸就會朝人口最密集的銅戟城的方向傾斜，並形成大大小小的獸人部族，爲半人馬突襲者指明逃竄的方向。
羅蘭口中的光頭大叔這時也顧不上什麼幽魂森林開拓點，什麼佃戶制了，使勁摸着後腦勺，嘆氣說道：“水晶城……唉，牧首大人，你們有預案了”
一座要塞新城通過建造城堡、營壘和崗哨，機動力量可以防禦半徑250公里的區域，能夠及時監控350公里以內的敵軍動向。兩座要塞相隔450公里，防線就穩固了。水晶城距離光明城太遠，中間出現一個大空白，半人馬大軍趁夜晚突入撒桑帝國境內，不考慮收攏奴隸、蒐集物資、繞路等因素，憑它們的機動能力，最多20天就能突破防守空虛的東境防線，抵達銅戟城，然後進入茫茫無際的沃頓大草原。
半人馬在大草原馳騁，還怎麼清剿？
就算東境防線重新補充兵員，守備軍也得及時掌握半人馬的動向，才能提前調兵遣將，實施最有力的攔截。否則，單憑防線的守備軍根本攔不住力量集中的半人馬突襲者。開拓領防線有個大漏洞，前線斥候做不到對半人馬大軍實時監控，被半人馬及時殺死倒是有可能的。
光輝騎士團當初築造水晶城，選址的時候哪怕向北移動200公里，也不至於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三年時間修築一座要塞新城無疑是癡人說夢，光輝騎士團放棄水晶城舊址，在中間修築新城。這個時候，他們一半的主力已經被半人馬大軍殲滅了。從這個角度來看，光輝騎士團修築水晶城真的是光輝之主的庇護。
多鐸王國的兩位殿下現在只希望佛利德斯牧首和特斯蒂爾大團長針對當前的隱患有最穩妥的預案。
佛利德斯衝着羅蘭.奧古斯特公主讚賞點頭，人類已經有1400多年沒有同獸人爆發全面戰爭。包括他自己在內的超凡者領袖們，對獸人始終抱有蠢笨的偏見。等到半人馬戰爭爆發，他和特斯蒂爾纔開始全盤考慮所有的可能性。羅蘭只看了戰區地圖一眼，立刻指出了最糟糕的局面。
迪特里希和特恩克魯看的都不止一眼，畢竟黃金騎士，反應也不慢……佛利德斯暗暗思忖道，揶揄說道：“兩位殿下率領鐵壁騎士團南移，我可是一點都不意外。”
迪特里希行了個騎士禮，毫不客氣地迴應道：“牧首閣下，你現在這麼說，我很意外。”
雙胞胎兄弟怒視多鐸的光頭殿下，佛利德斯卻哈哈一笑，“巴塞留斯公爵現在是東境防線的指揮官，我不好干涉他的行動部署。”
鐵壁騎士團進入撒桑帝國東境防線，談不上接受巴塞留斯的指揮，但他們和統領大軍的巴塞留斯走的也更近一些。畢竟，撒桑皇室手裡只有幾千守備軍，又沒有黃金騎士，無法同多鐸王國的主力援軍形成對等的軍事支撐。
特恩克魯拉住迪特里希的胳膊，丟給維克多一個歉意的眼神，肅然說道：“牧首閣下，我們在白水要塞的45000名騎兵立刻開拔，後期再調撥15000名步兵支援東境防線。防線的南段就交給我們了，我們只要求撒桑皇族供應糧食補給。”
佛利德斯頷首笑道：“沒問題，就算整個撒桑帝國的青麥生產停頓，千萬民衆全部留在帝國境內，我們也有4年半的糧食的儲備。”
多鐸人要拼命，維克多可以理解，他們主動放棄合作的好處，他更無所謂。佛利德斯明顯不希望人口外流的太多，崗比斯也吞不下太多的人口。多鐸王國不參與人口分配，佛利德斯反而更容易向崗比斯妥協。
至於多鐸王國會不會反悔，偷偷截留人口，維克多不考慮。
除非他們連幽魂森林的開拓點都不想要了。
維克多眼角餘光掃過一臉無聊表情的長公主，腦海中回想起西爾維婭對她的評價：
羅蘭的劍法無跡可尋。
她這一劍，多鐸人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