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季的二月末,布利諾爾三岔河平原。
一片片麥田連成蔚爲壯觀的金色海洋,季風吹過,麥浪涌動。無數農夫揮舞鐮刀,在金燦燦的大海中,刈割着豐收的喜悅。圓棗樹拱衛的林蔭道兩側,停滿了雙輪輕便牛車,農人驅策驢子拉動的翹板,將收割好的麥子裝上牛車。或空載,或滿載的牛車首尾相連,在林蔭道上川流不息。
這時,遠處跑來兩名身披閃亮鱗甲,手持綵帶長矛的騎兵,不用他們呼喊下令,路邊的農夫們便大聲吆喝牛車靠邊讓道,並動作飛快地用鏟子將路面上的牛糞鏟走,繁忙擁擠的道路頓時變得空空蕩蕩。
在麥田裡忙碌的農夫彷彿得到了號令,紛紛丟下手裡的鐮刀,跑到路邊,不顧農莊管事的呵責,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期待又好奇地朝騎兵過來的方向張望。
沒過多久,一支車隊疾馳而來,它由三輛普通貴族廂式馬車、兩輛大型柵格客貨車和四輛補給貨車組成。第一輛貴族馬車的車廂刻着銀月與夜鶯,居中的馬車篆有獠牙交錯的紋章,最後一輛廂式馬車是教會的制式馬車,拉車的牲畜全是身高體壯的重型挽馬,尤其中間那輛馬車的一對挽馬,全身雪白無瑕,體型飽滿優美,步伐穩健有力,腳踏紫金色的馬掌,頭配五彩翎毛,顯得神駿而高貴。
圍觀的人羣當中有不少懂馬的人,他們此刻都倍感困惑。這兩匹白馬形態特徵有雜交的痕跡,明顯不是貴重的純血挽馬,可它們實在是太漂亮了,即便最著名的卡爾拉純血挽馬在它們面前也黯然失色,兩者的差別就像真正的貴族與封臣。
不過,絕大多數人都在關注拱衛車隊的兩列騎兵,準確地說,是他們胯下巨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哇,好大的雞……”
“你見過這麼大的雞?這是雞嗎?它們明明是一種鳥。”
“沒見識的鄉巴佬……不會飛的是雞,會飛的是鳥。它們給人騎,肯定不是鳥。”
“被驢屁股坐過的腦袋永遠聰明不起來……你家的雞沒在屋頂上下過蛋?你沒見過這些巨鳥,怎麼知道它們不會飛?”
“被牛屁股夾過的腦袋,裡面裝滿了牛糞……老貓也能上屋頂,那能叫會飛嗎?如果這些大雞會飛,它們爲什麼不在天上飛,偏偏要在地上跑?”
“你是驢屁股腦袋!”
“你是牛屁股腦袋!”
車隊漸漸走遠,兩個互罵的農夫終於打成了一團。
儘管這是個小家族車隊,儘管沒有見到馬車裡的貴族,但巨大的怪鳥和騎鳥的士兵依然是新奇的談資。農夫們一邊興高采烈地議論着怪鳥,一邊趕回田裡繼續搶收莊稼。
中間的廂式馬車內,西爾維婭透過車窗的帷幕,饒有興趣地看着農夫們向馬車脫帽致意,然後三三兩兩地離開道路,返回麥田。
“凡人喜歡追捧貴族和神職者,我們把這理解爲超凡吸引特性。”
她轉過完美無瑕的側臉,如天空般蔚藍悠遠的眸子映着身邊的愛人,嬌聲問道:“大學者蘭德爾殿下如何解讀這種現象?”
維克多翻看着羊皮卷軸,頭也不擡地說道:“生物吸收外部法則,轉化爲自身法則。因此智慧生物的意識體有與外部法則交互的本能需要。”
嗖的一聲,手中的信箋不翼而飛,蘭德爾殿下茫然擡頭,看見西爾維婭捏着信箋,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紅脣輕啓,“信箋比我好看嗎?”
美人薄怒,風情萬種。
維克多心裡一熱,探手攬住西爾維婭的纖腰,笑着解釋道:“智慧人類有收集外部信息的本能,通俗的說就是喜歡看熱鬧,聽消息。一個人不瞭解外部信息叫無知,無知代表低級,好比猛獁象,力量比普通獵人要強大百倍,可它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後面有什麼,往往會栽入獵人布好的陷阱,變成任人宰割的肥肉。所以說,全知全能是對神靈的最高標註,而全知要擺在全能的前面。智慧生物崇拜全知,人類也不例外。貴族和神職者瞭解的信息比農夫更多更全面,他們當然追捧我們。反過來說,他們的所見所聞又彙總到主君那裡,豐富了領主的信息和見識,不用親眼看見就能知道我們是誰,有多少人,帶着幾匹迅鳥路過他的領地。”
西爾維婭靠着維克多的懷抱,輕聲讚道:“領主們都知道,子民是我們的耳目口鼻,盾牌利箭,卻沒有人能像你這樣闡述的有趣而精妙。我以守護家族爲信念,但神靈騎士暢遊元素海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對守護家族的理解不夠深刻,只是遵循了前人的經驗。聽了你的對世界法則的理解,我現在明白了,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我與世界的聯繫變得更加緊密……親愛的,是你讓我解封了更強大的力量。”
親吻了維克多的嘴脣,西爾維婭柔情款款地問道:“吾愛,再有十五天,我們將並肩站在國王和王后的身後。你期待嗎?”
十五天之後,是愛德華與安吉麗娜大婚的日子,在此之前,愛德華.奧古斯特將代表崗比斯正式授予維克多王國守護者的身份。自此以後,維克多見國王不行跪禮,成爲崗比斯王國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王國內部的利益分配仍然由元老家族協商解決,但王國對外的整體政策完全由守護者決定,包括戰爭和開拓,即便是國王也無權反對守護者達成的共識。因爲缺少黃金騎士的支持,王國根本打不了全面戰爭。
這就是爲什麼,當初撒桑帝國故意傳播流言,聲稱準備求娶羅蘭.奧古斯特爲撒桑帝國未來的皇后。約克與奧古斯特當時明明相互猜忌,戈隆侯爵也要請西爾維婭共同商量對策。
在王族沒有黃金騎士的情況下,守護者們甚至可以決定國王的繼承權,確保王國的高貴血脈不會斷絕。如果王族血脈確實無法恢復了,守護者們纔會分崩離析,導致一個王朝的終結。蘭特皇族的黃金血脈被光輝騎士團斬斷,蘭特帝國還支撐了400多年,就是最好範例。
某種意義上,愛德華與安吉麗娜舉行結婚慶典是從蘭德爾殿下的身上借勢。塔莫爾牧首親自爲他們主持婚禮,諸王國的殿下都派出使節參加慶典,主要是爲了祝賀維克多加入殿下的行列。
按道理來說,這麼隆重的事情,維克多應該早一點前往布利諾爾城。只他忙着向人馬丘陵的兇暴戰士傳授源血秘法,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重新改進了第三套源血秘法,現在只差託佛文巫師的藥劑支持,就能實現一項生命堅韌天賦。
雖然耽擱了一些時間,問題卻不是很大。維克多和西爾維婭兩個人如果不帶隨從,最多一天的工夫就能從金水城趕到王都,絕對不會錯過國王的大婚慶典。約克公爵與各附庸家族的代表,提前一個半月抵達布利諾爾城。他懷揣的鐵磚樣品,已經在諸國使節當中引起了不小的波瀾。維克多帶着莉莉婭、卡里古拉,以及幾名小侍從,與西爾維婭一道出發,捨棄可有可無的儀仗和排場,一路輕裝簡從,只用了14天,就穿過了橫跨西布利諾爾河的長橋鎮,再沿河北上,又趕了4天的路,雄偉的布利諾爾城已遙遙在望。
維克多搖頭道:“相比出風頭,我更期待和鳶堡巫師會面。”
西爾維婭抿嘴一笑,揶揄地說道:“是嗎?我更期待見一見凱瑟琳公爵肚子裡的孩子……就怕奧古斯特家族不讓我接近她們。”
維克多表情一僵,乾巴巴地笑道:“親愛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那個意思啊?”西爾維婭眨了眨美麗的眼睛,故作委屈地說道:“你根本就不和我提及凱瑟琳,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別告訴我,你根本就不想念她們,你是擔心我嫉妒,不想讓我見她們。”
維克多心虛地解釋道:“我不是……我只是擔心凱瑟琳爲難,我……親愛的,你知道的,我絕不會懷疑你,但奧古斯特會怎麼想,我也管不了他們,是不是?”
西爾維婭噗嗤一笑,寵溺地說道:“寶貝,你着急的樣子真可愛。我倒是認爲,鳶堡寧可讓我探望凱瑟琳母女,也不願意你和她們見面。”
維克多臉色瞬間大變,恚怒道:“他們敢!”
“如果你捨不得那個孩子,換作我是戈隆,我也不敢讓蘭德爾殿下和凱瑟琳頻繁見面。”
維克多俊臉一垮,怏怏不樂地說道:“你是在提醒我嗎?”
輕撫愛人的臉龐,西爾維婭認真地說道:“你必須認識到那個孩子對奧古斯特家族的意義,也必須瞭解自己的權勢和力量給奧古斯特家族造成的壓力。遵循伴侶原則,你纔有可能和凱瑟琳母女保持親密的聯繫……吾愛,我們會擁有自己的孩子,我們共同撫養他,教導他,寵愛他……而作爲崗比斯的守護者,你同樣在庇護凱瑟琳母女,這不是很好嗎?”
維克多神情緩和了下來,握住西爾維婭的纖手,皺眉問道:“你怎麼知道凱瑟琳肚子裡的是女兒?”
西爾維婭柔聲說道:“普通女人孕育一個孩子需要9個月,她們無法決定孩子的性別。高階女騎士孕育後代足足16個月,她們可以決定肚子裡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風系黃金血脈出了名的難以維繫,在這方面女性狂風騎士比男性更具優勢,也更容易融入奧古斯特家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和凱瑟琳的女兒將嫁給威廉姆斯的後代,這樣一來,奧古斯特將有兩個高貴血脈,一爲王者,一爲守護者。”
“至於我嘛,我肯定要生個兒子,他必是傳奇階的大地騎士。女兒就讓翠絲莉和妮可生吧。”西爾維婭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滿懷憧憬地說道。
維克多不甘心地說道:“可是,特斯蒂爾家族的狂風聖騎士大多是男性。”
“那是因爲聖騎士的光明印記啊。”西爾維婭輕笑道:“別忘記,月精靈以女性爲尊。而鐵山帝國是一皇族四後族的格局,巴塞留斯皇族是薇羅蒂卡女皇的血脈,那四個後族不都是劍聖德拉文的黃金血脈嗎?所以,蘭德爾家族以後都是女伯爵,除非她們願意放棄你的黃金血脈。”
維克多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可管不了那麼遠,只要蘭德爾家族有繼承者就行。”
西爾維婭眸光閃亮,咬了咬嘴脣,乘勢說道:“那就管一管眼前……出於政治穩定和繼承權的考慮,我還是想勸你,與凱特琳娜結爲伴侶。將來你不僅要執掌約克家族,說不定要撐起崗比斯帝國的政治延續。爲了避免繼承權紛爭,你和卡特琳娜的結合非常有必要。”
維克多皺了下眉毛,不悅地說道:“我會考慮的,僅此而已。但我向你保證,支持你對家族繼承權的安排。況且,你未必會先我一步隕滅,我正在嘗試解決神靈騎士被元素海侵蝕靈魂的問題。”
西爾維婭暗暗嘆了口氣,維克多在政治上有不成熟的一面,但在個人情感上,維克多卻又如此的令她心動着迷。
她揚了揚手中的羊皮信箋,轉移話題問道:“克萊門特把拉扎魯斯的學生迪米克,調到博瑞的藍鷗港擔任主教,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維克多看着旁邊的一堆羊皮信箋,想了許久,搖頭說道:“我現在真的有點擔心,克萊門特是不是察覺到,我有在海邊建港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