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完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晨練,美美地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又舒舒服服地衝了個熱水澡,換上妮可親手縫製的子爵禮服。等一切都打理妥當之後,他才走向公爵府的小客廳。
今天上午,他將以岡比斯領主的身份,前往鳶堡,覲見新王,並獻上賀禮。在此之前,他要先和西爾維婭、凱特琳娜,以及約克公爵臨時商討一下王國的年金稅。
維克多走進客廳。約克公爵率先打招呼道:“維克多,你要來點吃的或是飲料嗎?”他面前的茶几上,擺着牛肉餡餅、水果沙拉和一大瓶新鮮的羊奶。
“謝謝,我已經吃過早餐了……給我一杯雪耳茶。”維克多將披風遞給侍女,在西爾維婭的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歉意地道:“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凱特琳娜盛裝打扮,秀髮高高盤起,修長白皙脖頸上掛着一串紅寶石項鍊,配上同款的耳墜,顯得雍容華貴又美豔動人。她用灰綠色的眼眸打量了維克多,微笑道:“維克多,你看起來……很精神。”
“是很迷人。”西爾維婭接口道。她的笑容促狹又嫵媚。
維克多俊臉一垮嘟囔道:“親愛的夫人,這不好笑……好吧,如果你們想笑就笑吧,反正,你們也知道了……”
“哈哈,維克多,我今天剛從牀上爬起來就聽說了你昨天的事蹟。嗯,一共兩個版本,布利諾爾城現在恐怕有了七、八個不同的傳聞,全是關於你和多鐸特使的糾紛。”恩比瑟眉飛色舞的說道。
“可不是我說的。”西爾維婭委屈地嘟了嘟嘴,又和卡特琳娜笑成了一團。
凱特琳娜淺笑着說道:“維克多,你交惡金黎雀家族。鳶堡可不會放過宣傳的機會。估計整個貴族圈都會傳開的……我指的是……全部。”她用白皙纖長的食指在空氣中畫了個圈。
約克家族的侍女強忍笑意,呈上一杯噴香撲鼻的雪耳茶。維克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自嘲地搖了搖頭:“貴族餐前的開胃菜,茶會的開心甜點……我的名聲還是有些用的,雖然不太討我的喜歡……當然,金黎雀家族也不會爲此感到開心。這多少讓我有些欣慰。”
“下面的話題,估計大家都不會感到高興。”維克多正色道:“我們的攝政王殿下通過特尼斯子爵,試探人馬丘陵對年金稅改革的態度。”
“西爾維婭夫人剛剛和我們談過了。”恩比瑟狠狠地灌了一口羊奶,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沒人願意多交稅,也沒人能夠少交稅。王國的年金稅根據教會的十一稅徵收。神父怎麼收稅,王國稅務官就照着教堂的賬本收稅。賺得多,交多的,這很正常。領主最多就是聯合起來抵制一下,拖延個幾年......攝政王的年金稅最終還是會推行下來。多鐸、納維爾、撒桑……國王、皇帝還有各地的主教,有樣學樣,任何領主都跑不掉。”
“只能說,威廉姆斯殿下的時機把握的太好了。”約克公爵丟下細亞麻餐巾,拍了拍圓滾滾的肚皮,搖頭嘆道:“我們還有15年零8個月的免稅期。人馬丘陵沒有理由抵制新稅,等攝政王把其他家族都收拾了,我們連一個盟友都找不到,最後只能乖乖地交稅。而且,十一稅改制是從人馬丘陵先開始的。其他領主就算抱怨,那也是怪我們配合教宗冕下把一年一交的十一稅改成了半年一交。我想,威廉姆斯殿下和新任的紅衣大主教很樂意在其他家族面前誇讚約克家族的知情識趣。”
他看了維克多一眼,轉而又說:“當然,我們需要教宗冕下的支持,也必須支持教宗一脈。人馬丘陵配合教會的稅制改革,先幫克萊門特冕下和培羅主教穩住陣腳,他們纔有餘力幫助我們。”
凱特琳娜託着下巴,幽幽地嘆道:“即將披上紅袍的塞恩主教是塔莫爾牧首一脈。有消息稱,教宗把博瑞和岡比斯的大主教全讓給了塔莫爾牧首。這樣一來,博瑞和蘇斯,多鐸和岡比斯的教區都連成了一體,有利於南拓戰略的實施。表面上,塔莫爾牧首聲勢大漲,可實際上,他會手忙腳亂很長一段時間。這就意味着,即便我們向塔莫爾牧首靠攏,他也難以兼顧人馬丘陵的利益。反觀教宗一脈,他們的力量變得更加集中,能最大限度地幫助我們和納維爾王國。克萊門特冕下的這一退,退的顧全大局,退的乾脆利落,退的精彩絕倫!”
“沒有人會否認克萊門特的智慧。”西爾維婭頜首道:“雖然他讓約克家族無從選擇,但我喜歡有智慧的盟友。”
西爾維婭對維克多笑道:“親愛的,既然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不妨支持攝政王的新稅制。蘭德爾子爵作爲鳶堡出身的領主,應當做出表率,爲新王送上一份大禮。”
她在委婉地表示;事情是你引起的,你得自己交稅,攝政王的人情也算你的。
維克多沉吟片刻,敲了敲桌子問道:“那渡鴉鎮的稅務官和貿易稅怎麼辦?”
“貿易稅!威廉姆斯想都不要想!”
約克公爵拍着茶几,尖聲叫道:“我們有15年零8個月又17天的免稅期!就算到期了,鳶堡也別想從我這裡收到貿易稅。雙頭蜥商會想把貨物賣給誰就賣給誰!”他氣勢洶洶地啃了一口牛肉餡餅,含糊不清地道:“我會聯合所有的大領主,小領主,共同抵制貿易稅。”
“順便說一句。維克多,你把粗糖的經營權交給雙頭蜥商會真是太明智了!”
“奧古斯特在渡鴉鎮安插稅務官,可以接受。”西爾維婭點點頭,又冷笑道:“貿易稅,那是什麼東西?”
“貿易稅肯定不交……我不反對威廉姆斯的新稅,也不反對他在渡鴉鎮安插稅務官……我只想知道,如果所有的領主都抵制新稅,事態會怎樣發展?”維克多環顧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凱特琳娜的俏臉上。
凱特琳娜蹙起細長的柳眉。在座的四個人當中只有她最瞭解奧古斯特家族,可她苦思冥想了半天,還是一無所得,只得兩眼茫然的搖了搖頭,迷惘的表情顯得嬌俏又可愛。
西爾維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凱特琳娜,側過身體,對着維克多問道:“你又有什麼主意?”
維克多自信地笑了笑,輕輕吐出三個詞:
wWW. ttκan. C〇 “金索爾,銀索爾,銅索爾。”
“貨幣?”胖公爵若有所思,眼縫裡射出一縷精光。
凱特琳娜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嬌憨模樣。
“你給我說清楚了!”西爾維婭翻了個好看的白眼,纖手在維克多的大腿上不輕不重地擰了一把,嗔道:“我最討厭你說話留一半,故意在女士面前賣弄本領。”說着,她橫了一眼臉頰微紅的凱特琳娜。
維克多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挑逗凱特琳娜的意思,可西爾維婭恰到好處的淡柔酸意令氣氛略顯尷尬的同時,也激發出他的信心和表現慾望。
“呃……我是想先了解奧古斯特家族的軍事實力。”維克多苦笑着說道。
“很強。”凱特琳娜恢復了端莊優雅的儀容,沉吟着說道:“奧古斯特家族的采邑領主總共擁有4萬郡兵,而王都禁衛軍的規模超過2萬人。每一名禁衛軍戰士都是精銳,比我們的獠牙軍團毫不遜色。如果把岡比斯領主麾下的精銳士兵都加起來,恐怕也只比禁衛軍多出幾百人。”
“奧古斯特家族軍力鼎盛,但還遠遠不夠。”維克多話音一轉說道:“鳶堡一方面要維持國內的統治,邊境的安寧,還要準備渡河南下,開疆拓土。我估計禁衛軍的規模必須擴充一倍以上,王室才能保持優勢地位。就算戈隆侯爵仿照人馬丘陵的做法,招募流民僱傭軍團,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他們不需要。”西爾維婭搖頭說道:“忠誠永遠是選拔和培養家族精銳的首要條件。我們很難想象,家族把珍貴的藥劑,有限的土地、精良的鎧甲裝備分配給強壯但缺乏忠誠的人。這必然導致家族走向崩潰。上下有別,厚此薄彼的制度才能維繫家族,乃至王國的穩定。”
“我們招募流民,組建僱傭軍團是迫不得已。但僱傭軍團的裝備、訓練、待遇和地位必須和封臣士兵有所區別。”
她頓了頓,又嘆息道:“岡比斯立國三百多年,王國不斷接收因爲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多鐸民衆。這些人在王國北境和布利諾爾中部平原繁衍生息了至少五代。鳶堡的采邑領主吸納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剩下的人雖然是自由民的身份,可實際上,他們以奧古斯特的子民自居。國王一聲令下,鳶堡隨時可以在北境和中部徵召8萬名忠誠的士兵。”
凱特琳娜微微頜首,接口道:“軍務部要做的僅僅是催促內政部把多餘的流民遷徙出去,爲民兵家庭騰出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再利用水利工程開拓的耕地和梯田把民兵轉化爲封臣士兵。而那些流民卻成了人馬丘陵僱傭軍團的兵源。”
話題被帶偏了。維克多趕緊說道:“無論如何,王國需要錢!”
“很多很多的錢。”約克公爵點頭應和。
“威廉姆斯的新稅推行不下去怎麼辦?”
“鑄造金幣,掠奪我們的財富。”約克公爵嚷嚷道:“該死!我寧可威廉姆斯繼續徵收物資年金稅,也不想他鑄造更多的金幣。”
“你認爲攝政王會鑄造更多的金索爾?可這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凱特琳娜看都不看恩比瑟一眼,反而對維克多問道。
你這樣對自己的丈夫真的好嗎……維克多在心裡爲恩比瑟默哀,但還是解釋道:“黃金本身沒有價值,用黃金交換物資根本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威廉姆斯要是被戈隆侯爵逼急了,他只能這麼做……不!他肯定會這麼做,時間早晚的差別。”
凱特琳娜思索片刻,嫣然笑道:“黃金本身沒有價值……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可仔細想想,你的說法很有道理。不過,即便是皇族也不能違背古老的索爾盟約。岡比斯鑄造金幣都是有定額的。”
索爾盟約是由37世教皇索爾牽頭,各大騎士家族在聖城締結的貨幣鑄造盟約。它統一了貨幣的材質、大小、樣式、兌換比例,以及流通性。盟約規定,每隔36年,人類的帝國、王國和公國派出代表,前往聖城,共同商議各自的金索爾鑄造份額。諸王國再按照金幣份額自行鑄造對等的銀索爾。教會獲得金索爾發行總量的十分之一,並負責銅索爾的鑄造事宜。
索爾盟約的出現標誌着白銀時代的落幕,青銅時代的興起。自此以後,王國的合法性得到教會的承認,封臣制徹底取代城邦制,而教會的十一稅也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由於諸王國可以鑄造等值的銀索爾,王室的財富無形中增長了一倍。因此,新生的王族也特別擁護索爾盟約。
幾千年來,索爾盟約神聖性早已深入人心。凱特琳娜這樣的大貴族之女都沒有思考過貨幣盟約背後的意義。
恐怕也只有維克多才敢無視權威與傳統,揭開索爾盟約的神聖外衣,展示它鮮血淋漓的一面。
“王國的紫金幣是怎麼來的?”他平淡地問道。
“奧古斯特家族開拓荒野的時候,缺乏資金,他們把精金摻入金索爾,鑄造成紫金幣,並承諾兌換……”凱特琳娜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想到岡比斯的紫金幣是仿照博瑞人的紫金幣。如今,各大王國也都有了自己的紫金幣。
維克多說道:“紫金幣一開始是博瑞人發行債務憑證,幫助他們籌集資金,建設七大聯島。諸王國爭相效仿,只要王國財政緊張,他們就鑄造一批紫金幣,收割領主的財富。雖然紫金幣以王室的信用和稅收做擔保,可它事實上繞開了索爾盟約,成爲一種新貨幣。”
他搖了搖頭,又說道:“關於貨幣的本質,我還有許多問題沒想明白。可以肯定的是,黃金本身沒有價值,當所有人都認可黃金可以交換貨物的時候,它就有了價值。”
凱特琳娜又進入了困惑狀態,她抿了抿嘴脣,遲疑地說道:“可是,王國畢竟沒有違背索爾盟約,私自鑄造金索爾和銀索爾。紫金幣也確實能夠兌換到約定的金幣啊。”
西爾維婭沉吟這問道:“埃裡克森公爵私鑄金索爾長達十年,那些金幣去那了?”
“被多鐸王室和教會吞掉了。”約克公爵唏噓的道:“埃裡克森就是個白癡,佛裡德里希故意縱容他私鑄金索爾,等多鐸王室抗不住教會的壓力,就拿他頂罪。埃裡克森送了命,而那些錢卻落入了多鐸王室和教會的口袋裡。”
“佛裡德里希能這麼幹,奧古斯特也可以,只要他們缺錢。”維克多頜首說道。
西爾維婭把目光轉向維克多,鄭重地問道:“你告訴我,貨幣鑄造權對王國究竟意味着什麼?奧古斯特家族會不會背棄索爾盟約?”
“很有趣的問題。”維克多點點頭,笑道:“用沒有價值的黃金換取有價值的藥材、礦石、糧食、獸皮等等貨物,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一股洪水猛獸般的力量,意味着一項必須掌握在王室手中的權力。”
“無論威廉姆斯能不能推行新稅,奧古斯特家族,以及所有的王室都將鑄造金索爾和銀索爾,但他們不會違背索爾盟約。”維克多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因爲,索爾盟約必將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