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消失在西山下,最後的餘霞也在慢慢消退,天空一片昏黃,黑夜即將到來,臨水的波光已不再閃耀,江面下水色如墨,彷彿夜色是從水下升起的一般。
陳漁和沈玉芳就在此時靠了岸。停船的小渡口離林家的碼頭不遠,距離南門還有一段路,如果走得快他們半個時辰就能進城。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黑的格外得快,他們還沒走出荒野,就已經看不清楚小路,只得慢下腳步,憑藉着感覺前行。陳漁在前面探路,沈玉芳拉着他的袖口,即心生害怕,注意力又格外集中,走得格外小心。
不久他們右側不遠處升起幾道燈火,停留在高處,在這原野中分外醒目。最近的應該林家碼頭的塔燈,更遠處的幾道分別是袁、趙兩家的。可是雖然燈火在他們看來十分明亮,但距離他們還是有點遠,所以前面的路依然黑暗一片,只是小路兩邊的齊腰深的雜草被照亮了輪廓,讓陳漁走起來輕鬆了些。
如此又走了一會,兩邊的雜草漸漸變得低矮,陳漁判斷不久就能到達大道。果然當他們上了一個斜坡,陳漁就踩到了青石磚面上,順着這條青石路向北走,很快就能進入南門。不過陳漁注意到後面林家碼頭方向有幾隻燈火正快速的朝他們這邊移動,還有馬蹄聲傳來,像是在疾馳。
“我們先躲一躲。”陳漁不想惹麻煩,尤其是對方人多勢衆的時候。
被陳漁拉着往下走的沈玉芳反駁道:“怕什麼,大不了全殺了。”她大概也知道那是林家碼頭的位置。
“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殺氣這麼重?”
“哼,你管得着嗎?”
“是啊,離開了家再也沒人管的了你...”
馬蹄聲已近,地面在輕微振動,兩人藏入叢中不再說話。四人四馬三盞罩燈從他們身前快速閃過,躲在草叢中的沈玉芳突然發出聲,然後被陳漁堵住了嘴。傳出的聲音已經變調,但男女之別依然可辨。而聽的人卻很容易想象這種情景,譬如女子發現有個男人意圖不軌,剛準備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就被男人制服。又或者女子獨自一人隱藏在荒郊野外,突然碰到一條蛇,不自覺的發出一聲尖叫,但馬上警醒,自己捂上了嘴。但陳漁知道沈玉芳是故意的。
這聲音雖然未完全發出,四名騎士的速度雖然很快,但在空曠的原野,在只有單調的馬蹄聲的路面,聲音依舊被騎士聽了進去。於是馬蹄聲減緩,然後馬蹄聲折回,四人四馬三盞燈重新出現在沈玉芳眼前。
燈光照亮了四件藍衣,四張各具特點的面孔,八雙精光閃閃的眼睛,還有四把反射着紅光的窄刀。燈光也照亮了路邊的草叢,照亮了草叢裡隱隱約約的一張俏臉。
空曠的原野黑洞洞、靜悄悄,只有這裡亮起了燈光,響起了馬聲、人聲。
一個胖子笑嘻嘻的伸出厚肥的脖頸,“啊,一個小姑娘,天上掉餡餅了。”說着就翻身下馬。
一個瘦高的騎士微勾了下上身,輕摸了摸馬頸,他也準備下馬,卻被前者搶了先,語氣顯得頗爲不耐,“胖子,手腳麻利點,還有要事要辦。”
“嘿嘿!就讓我先問問,這可愛的的小姑娘是怎麼找到哥哥的?”
一個小個子稍微靠後,比瘦高的騎士反應更慢,但他迅速下馬,陰冷笑道:“我看這小姑娘鬼鬼祟祟,該抓回去好好審問審問纔對。”
唯有最後一個刀疤男,無動於衷,大概是臉上的刀疤讓其變得更謹慎了吧。
沈玉芳看着逼近的胖、小兩人,那兩雙眼睛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着幽火,陰森逼人。她終於從驚訝和憤怒中清醒過來,慌忙從草叢中站起,向後跑去。
一張清麗絕豔、面帶驚慌的面容出現在四人眼中,轉瞬即逝,讓下馬的兩人一怔,腳步微頓,然後眼中幽火更勝,正要加快腳步,頭頂突然越過一道身影。瘦高的藍衣人終於也忍不住,從馬上躍起,超過兩人,快速朝女子追去。
三人三盞燈,離開大道,朝沈玉芳追去。青石路面只剩下刀疤男端坐在馬上,漸漸遠離光明,漸漸墮入黑暗,座下馬匹打了個響鼻,他感到一絲不妙。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襲擊會發生在身後,正當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草叢中的時候,一絲風的動感傳入後腦的皮膚神經。然後有重物擊中他的後腦勺,一道人影身旁閃過。他發出一聲慘叫,從馬上掉下去。馬受驚小跑避開。
胖子扔下窄刀,從草叢中縱身撲出,瞬間超過瘦高腿長的那人,躍到沈玉芳的頭頂,凌空抓向她後頸,卻只抓亂了一頭青絲。青絲從手指間滑過,卻癢在心裡,差點讓他亂了身形。
沈玉芳低頭閃過胖子的襲擊,卻落入三人合圍,正要大喊陳漁。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從身後傳來。
草叢颯颯有聲,由遠而近。小個子在草叢中奔跑不便,落在最後,所以最先聽到聲音,最先感受到威脅,也最先作出應對,他丟下燈,踩滅燈火,低伏起身體,把本來就不突出的身體徹底隱藏在草叢裡。瘦高的人第二個作出反應,他停在小個子不遠處,直接站直身體,轉身向着聲音的來源,將左手的燈提高,右手反握窄刀,藏在臂後。胖子聽到了聲音,心裡有一絲慌張,因爲手裡已經沒有刀,但他馬上將燈藏進草叢裡,也伏下身體。
剛起淫樂之心的三人感受到了危險,瞬間作出不同的應對,一人爲餌,兩人設伏,三人便成勢,又將沈玉芳圍在攻擊範圍內。
獵物和獵人之間的轉換實在太快,但兩方應對都很機智,設餌爲明,伏擊在暗。
三盞燈剩下一盞,光亮減弱,黑暗又再次朝三人逼來。暗處的聲音微微轉向,逼近了胖子,讓瘦高的誘餌落到了最後,卻沒有徹底的繞過小個子。
這依然對三人有利,只要暗處的人朝燈火進攻,就會陷入三人的包圍。但這時聲音突然消失,四周恢復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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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勢的發展出現一絲停頓,雙方展開了對峙。空氣彷彿漸漸凝重,給明處的三人莫大壓力。對峙持續,小個子和瘦高的人非常近,兩人合在一起便可成勢。胖子距離兩人都遠,頗有勢單力薄的感覺,所以承受的壓力在三人中最大,他生出一絲悔意,心中漸漸不耐。
不知過了多久,剛處在三人伏擊圈內的沈玉芳突然向那聲音消失處跑去。
胖子眼中露出兇厲,心中恨意涌出,突然將藏進草叢的罩燈朝沈玉芳的頭頂拋出,同時衝出草叢,朝沈玉芳衝去。
草叢沒安靜多久,又亂。一道浪叢快速和沈玉芳匯合,一道浪叢快速朝沈玉芳追擊,還有兩道快速向大道逃離,帶走了另外一盞燈火。瘦高的和小個子的沒有配合胖子的進擊,選擇了逃走。
胖子察覺到背後兩人的行爲,明白自己已經到了絕路,直覺告訴他唯一的生機就在他前面的女子身上,他伸出肥厚的大手,抓向女子後背。
燈火飄在頭頂,照亮胖子這一幕動作,他的手指粗短,卻要張開如爪,實在可笑到極點。但他看着離手指越來越近的白衫,心裡卻緊張嚴肅到了極點。
一根被衣布包裹的長物從女子腋下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擊在他胸口,他臉上肥肉抖了抖,便被擊飛。
又一聲慘叫從身後傳來,剩下兩人速度已提到極致,但依然感覺不夠快。慘叫聲才隱沒一會,在他們心中卻分外長,但他們終於還是上了大道,看到了馬匹。小個子正要上馬,突然聽到風聲,他正欲回頭,頭上卻突然發出嘣的一聲,然後兩手抹着馬身癱軟在地。高個子驚慌之下連忙甩出手中的燈,燈火飄起,卻正好照亮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石頭一閃而沒,打在他的頭上。
整個原野頓時又融爲了一體,恢復了黑暗和寂靜。沈玉芳故意發聲引來了四條林家的狗和似乎象徵生命的三盞燈火,最後四人沒了聲息,三盞燈全滅。
不多久,才又有兩道人影從草叢中走上大道。沈玉芳在前,她不理會跟在身後的陳漁,縱上一匹馬就飛奔而出。她心裡正有濤濤江水都澆不滅的怒氣,有三姑六婆也傾訴不完的委屈——他居然拿我做誘餌。
但她覺得一定要忍住,這裡已經只剩下他們兩人,就算再怎麼鬧,他都可以視而不見。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