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孩兒替你報仇了!”
淒厲悲涼的嗓音,彷彿從九幽地府下面傳了出來,直叱蒼穹,勾勒出衆人心中最恐懼的畫面。
這時,有人驚醒了過來,他顫抖地指着那個仰天長嘯的青年男子,哆嗦着道:“那,那是秦楓。”
衆人迷茫地看了這人一眼,又扭頭看了遠處的青年一眼,一個個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那顫抖地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複雜意味。
生命,是他們最看重的東西,死,便是他們最害怕的東西。人皆怕死,是不爭的事實,不遠處那血淋淋的畫面,此時便如一把利刃,無情的刺破了他們與死之間的隔膜。
衆人一時間不知所措,沉默地立在原地。
秦楓是他們村子的人,雖然十年前就離開了村子,可他依舊經常回來,看望他的親愛的鄰居,和村子中比他小上幾歲的孩子一起玩耍。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他在外面混的很不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每次回來還能捎帶很多物品補貼村子的需求,他們在心裡感謝他,也爲他高興。十年前的那個破裂的家庭,那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孩子,現在長大了,能自力更生了,他們是發自內心的爲他高興。
可現在,他們看着前面的青年,卻是說不出的陌生。幾個月前,秦楓還回村子,而且給每家都送去了不少錢物,那時,他笑着對推讓不肯接受的鄉親們說:“你們侄子在外面做了筆大生意,掙了不少錢,留着也花不完,錢多真是個累贅,你們就替我分擔一下好了……。”
此時,見他如此的模樣,衆人心頭都很不是滋味。
突然,林嫂似乎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去,正好與剛剛聊天的婦女的視線撞在了一起,然後兩個人的臉色都變的極爲精彩。
這個世界,本就是巧合多多,可這兩個女人,此時卻都希望,這件事並不如她們想的那樣。
在衆人的注視中,青年向這邊看了一眼,露出了他那蒼白的臉面和臉上那道驚心動魄的刀疤。
然後,他竟然笑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對着人羣說道:“鄉親們,你們侄子終於報了仇了,你們應該替我高興,別一個個死氣沉沉的!還有,都別傻站那看我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這種場面太血腥,你們受不得。”
衆人回過神來,看着不遠處那張熟悉的面龐,果真有人笑出聲來,還有幾個大嗓門的沒腦子地吼了幾聲:“恭喜你報得大仇,恭喜恭喜!”結果,遭到那些向來冷靜人們的一致白眼。
看着這羣普通、善良、可愛的人們,一陣暖流習過秦楓的心房,在這個無比黑暗的年代,能與這些純真的村民共度十八年,已經是上天眷顧了。
人羣開始悉悉索索的離去,朝着各自的方向,只有那泗水河水,仍然一往無前的淌着……
“轟!”
一聲巨響,還未走遠的衆人同時驚愕地向後看去,只見那簡陋的土墳旁邊莫名出現了一個大坑,而在那坑中,
是一團血肉模糊,依稀能看出,那是一顆破裂的頭顱。秦楓則氣喘吁吁地立在一旁,蒼白的臉上更加沒有一絲血色,喘了幾下,他朝這邊看了過來,最終,視線落在了籌措着沒有離去的兩個中年男子身上。
“林叔,韓叔,我就知道你們會留下來幫我。”
略微顫抖地聲音,似乎用盡了秦楓所有的力氣。
那兩人一個冷戰,對望一眼,又看了眼遠去了的人羣,然後緩緩向秦楓走了過去。
叫林叔的,便是在河邊領頭的男子,黑黝黝的臉龐,濃眉大眼,是一個粗獷的中年漢子;而那韓叔,便略顯得年輕了,三十歲出頭,整齊的頭髮,柔和憂鬱的目光,若不是那張同樣飽經風霜的臉面,一定會有人將其誤認爲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兩人都是秦楓父親的知交好友,這幾年對秦楓也十分照顧,這時侄子需要幫助,他們理應是不假思索的,可現在這場面,只有在夢中才能窺見地血腥場面,讓得兩人走路都不怎麼利索了。
可終究,他們還是走了過去,在人羣的目送中,向秦楓走了過去,短短的幾米路,兩人走的卻十分艱辛,中途,林叔還停了一下,遙對身後不願離去的張嫂等婦女喊道:“你們都傻站着幹嘛,該幹嘛幹嘛去,張蘭,你也回去!多做點好吃的,等會俺們做完了事,還要給秦楓侄子慶賀呢。”
說完,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坎,大步向秦楓走了過去。
人間冷暖,自知分明,秦楓注視着兩個男人複雜的面龐,忽的鼻子一酸,眼睛便模糊了。爹要是不死,也是這個年紀了,不過,絕對不會和張叔一樣憔悴,呵呵,他是那麼的愛笑,愛玩,就像,一個大男孩一樣……
人羣終於散了,一時間,寂靜異常,只有流水低沉歡快的聲音還在摩擦着空氣,刺激着三人的耳膜。
略微尷尬的場面率先被韓叔打破,他的聲音低沉,語速也很慢:“小楓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沉浸在回憶中的秦楓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眼土坑中的一片血肉,又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兩具屍體,露出一個艱難,苦澀的笑容,那模樣,似乎變成了一個滄桑歲月打磨過的遲暮老人,再也不是那個青春活力的青年了。
兩人心中一陣難過,他們看見秦楓緩緩蹲了下去,帶着那個複雜的微笑,輕輕撫摸着石碑上的幾個大字。
“我爹,是一個多情的人,你們知道的,他最喜歡笑了,他笑起來的模樣,是那麼的開心,以至於在我的記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笑——眯着眼睛笑,捂着肚皮笑,滿足的笑,會心的笑,慈愛的笑……我很慶幸,能將他的笑臉一一記着。”說着,他扭頭看了一眼兩人,似詢問的模樣:“你們知道他笑得最多的時候,是對着誰麼?”
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搔搔頭,不知說什麼好。
“是我娘。”秦楓低聲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身後一具屍體,目光集聚處,是一張美麗端莊的面孔,帶
着淡淡地痛楚,彷彿永遠定格在了那裡。
“我娘,他真的是個美人呢,你們說是麼?”
兩個大男人一驚,頓時冷汗直冒,趕緊收回視線,只是那韓叔,卻仍時不時隱晦的看着那個死去的美麗女人,那憂鬱的目光中,竟是包含了多種意味:惋惜,可憐,還有淡淡的不捨……
一陣輕風拂過,飄起了幾片桃花,秦楓微笑着,在女人旁邊蹲了下去,他伸出手,顫抖着在半空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
時光不能倒退,一切已成煙雲。
“我爹,最愛我娘了,以至於什麼都由着她,順着她,甚至,我爹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不要怪她。”秦楓看着女人的面孔,臉上微笑淡去,浮出了一絲痛苦。
“可我,沒有做到,我也根本做不到!”
“我親身經歷了,我親眼看見了,我親眼看着我爹他……”不知何時,秦楓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林叔韓叔一陣感嘆,他們不知道怎樣安慰這個年僅十八歲卻經歷了天下間最悲慘的事的年輕人,十年前,那個人人羨慕的家庭,如今變成這般模樣,怎麼不讓人唏噓難過呢?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除了嘩嘩的流水聲,便只剩下秦楓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突然,秦楓猛地站了起來,臉色變得猙獰可怕,他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指着女人,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從口中迸發出來:“可是她,她呢?她終是難以忍受清貧的生活,哈哈,她忍受不了,她走了,走了!哈哈哈……。”
正說着,秦楓突然大聲笑了起來,同時擡手猛擊自己的腦袋,雙眼赤紅,狀若癲狂。
這一突變,讓得旁邊站的兩人頓時慌亂起來,左瞅右瞅,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韓叔不安的動了一下,他又看了眼女人,目光突然閃過一絲凌厲,正要張開嘴說什麼,可看到秦楓那赤紅的目光向自己看過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那憂鬱的目光頓時變得更加悲涼。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啊,他又有什麼秘密難以說出口呢?
這時,陰沉了一早上的天空終於有了變化,大朵深灰色的烏雲從東面飄了過來,遮天蔽日,眼看就要下雨了。
秦楓獨自在那瘋了一陣,兩個大男人看着他,也是無可奈何,他們不知道秦楓究竟是怎麼了,看他癲狂的模樣,心裡又是膽怯,不敢上前去問,只能呆在原地。突然,遠處響了一個巨雷,秦楓一震,跌坐在地,正好對着他爹簡陋的土墳,這時,他那赤紅的目光也漸漸迴轉過來,僅接着便咳嗽起來。
“我爹,我那可憐的爹啊,從此廢寢忘食,不着日夜的去找,找他心愛的人兒,找啊找啊,直找的他垮了身體,竭了氣力,每日回到家,只是一個勁的咳,咳血,大口的血……。”
說到這,秦楓急促地咳了幾聲,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林叔韓叔趕忙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