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所謂情劫

53所謂情劫

侯希白的口才很好,他若是想要討好一個人,自然能哄得人心花怒放,要不然,那些青樓行首也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不會因爲侯希白善於書畫,就一個個都對侯希白趨之若鶩,還是因爲侯希白本人從相貌到談吐,舉止風範實實在在很討人喜歡。

侯希白與裴宣一樣,見識都頗爲廣博,思維也很敏捷,原本就有些知己之感,這會兒侯希白有意討好,自然是更是叫人胸懷大暢,兩人就這麼一邊對飲,一邊談笑,竟是一直說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卻依舊沒什麼睏倦之意。

侯希白本就是沿着長江而下,這會兒依舊是順流而下,自然早就偏離了裴宣預定的方向,裴宣性子裡本就有些隨心所欲的味道,多年修習道家心法,更是比較信奉順其自然的道理,既然已經偏離了方向,便也不多說,直接問道:“希白此行何往?”

侯希白自然沒說自己是專門來找裴宣的,因此只是笑道:“不過是興致來了,便順着長江往下游去罷了,倒是沒有固定的目的地!說起來,阿宣是往何處去?”

裴宣將杯中剩下的一點酒一飲而盡,說道:“我也就是隨便走走,本來不過就是出來歷練一下,到哪兒都是一樣的!”

侯希白撫掌一笑:“既然如此,那咱們乾脆就順流而下,到得哪裡是哪裡,如何?”

“如此也好!”裴宣也是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商業很是繁榮,儘管已經入了秋,長江卻是不會結凍的,因此,江上依舊船來船往,不過,多半都是貨船,如裴宣侯希白他們乘坐的這等小船卻是很少,一般也就是當地的一些漁船罷了。不過這也給裴宣他們帶來了不少方便,甚至不用下船,就能夠採購到足夠的生活物資。

因此,裴宣跟侯希白兩人這幾日就一直生活在船上,兩人都是多才多藝之輩,撫琴、對弈、吟詩作畫,倒也不覺得無聊。

這日傍晚,裴宣興致上來,便坐在船頭撫琴,他上輩子在這些雜學上花費了很多的心力,逍遙派的武功非常講究資質的同時,其實也很速成,他一開始也不是什麼能耐下性子的人,來自後世的人多半有這方面的毛病,後世生活節奏很快,人心浮躁,恨不得立竿見影,一飛沖天。逍遙子發現之後,便直接減少了他習武的時間,反而讓他在諸多雜學上下功夫,尤其是如琴棋書畫,醫藥之類的,除了天資,靠的就是勤奮,也就是水磨工夫,由此讓裴宣修身養性。

後來逍遙子獨自離去,只留下裴宣一人留在山中隱居,那些伺候的僕役多半是逍遙子抓來的惡人,用了生死符制住,對他們師徒只有畏懼之情,裴宣也不可能跟那些人有什麼交往。裴宣也很少出山,寂寞之餘,也就是靠着這諸多雜學打發時間,時間長了,便是尋常的資質,也練得精熟了,何況,兩世爲人,裴宣的資質和悟性都不差,帶他入門的又是典型的名師,也是很會教徒弟的那種,因此,諸多雜學上造詣都頗爲精深。這輩子再撿起來,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裴宣彈的並不是什麼名曲,不過是由心而生,他精神修爲本就精深,因此,哪怕是隨手撥弄,卻也帶着他的心境領悟。縱然因爲石之軒的緣故,裴宣的心境並不圓滿,但是,三世爲人,度過了近百年的時光,修習的也是道家思想,因此,琴聲中自然蘊含着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味道。

侯希白在一邊聽着,忽然擊節唱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裴宣也揚聲唱道:“我有萬古宅,終南翠華峰。長留一片月,持在東溪鬆。爾去掇仙草,菖蒲花茸茸。歲晚或相訪,青天騎白龍。”

這會兒日已西沉,江上頗爲安靜,兩人歌聲相和,在江山迴盪,一時間,竟是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知道裴宣收手,將膝上的琴收起,侯希白才嘆道:“阿宣的琴技已經近乎道矣,希白這幾年行走天下,論起音律上的造詣,竟是隻有兩人能與阿宣相比!”

“哪兩人?”裴宣一邊淨手一邊問道。

侯希白眯着眼睛,說道:“一個是尚大家,尚大家的歌舞技藝驚人,比起其母明月大家更是青出於藍,另外,便是我師尊的女兒了!”

說到了石青璇,裴宣的臉色便淡了下來,不過並不明顯,侯希白也沒有注意,只是說道:“師母出身慈航靜齋,當年除了武功之外,最令人稱道的便是簫藝,青璇卻也繼承了這一點,簫藝卓絕,令人難忘!”

侯希白並沒有在裴宣面前掩飾自己的師承,說到石青璇的時候,神情帶着一絲憐憫與悵然,裴宣卻是心中冷哼了一聲,臉上卻是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說道:“既然希白這麼說,那麼若是有機會,定要見識一番!”

侯希白自然不可能想到,裴宣竟然知道裴矩與石之軒實際上是一個人,見裴宣明擺着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不由有些詫異,不過卻不會追問,很快轉移了話題,說道:“阿宣這般多才多藝,人又生得俊美出塵,日後不知有多少美人垂青呢!”

聽到這裡,裴宣不由有些汗然,說實話,三輩子加起來,他也差不多快有一百歲了,但是一直到今天爲止,他還真沒體驗過什麼戀愛的感覺,第一世的時候,他父母都是那種高級知識分子,算起來可以說是書香之家,他從小也是個挺乖的孩子,連叛逆期都沒有過,雖說不至於總是悶頭學習,但是實實在在的,真的沒有出現過所謂的青春期的萌動,甚至高中那會兒,還收到過情書,但是裴宣愣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最終只得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等到到了北宋那會兒,一開始的時候,先是被師兄無崖子跟三個師姐之間的多角戀給閃瞎了,儘管幾個師姐都是數得上的大美人,但是,大概是因爲名花有主的緣故,裴宣就像是看電視劇一樣,一直旁觀,從沒生出過什麼旖旎之情外,何況那邊差不多都要鬧翻天了,裴宣還是個小屁孩呢,再往後跟着逍遙子一起離開了,後來幾十年,身邊都沒有出現過女性生物,大概是修煉道家心法的緣故,又一心想着破碎虛空回家,對於什麼感情不感情的,愣是幾乎沒想過。

現在想起來,自己果然不是合格的穿越者,尋常的穿越者一旦穿越,那叫一個王八之氣四放,主角光環附體,左擁右抱,哪怕不能東征西討,爭霸天下呢,起碼也要混個武林盟主噹噹,就算是種田流,也得一舉成名天下知,自己上輩子似乎就是從頭宅到尾,只怕連幾個師兄師姐都忘了還有自己這麼個小師弟的存在了,存在感實在太低了!

饒是如此,裴宣至今依舊沒有遇到能夠讓他覺得動心的人,何況,他也很害怕,如果在這個世界有了血脈的牽掛,他還能再義無反顧地尋找回家的路嗎?或許,這纔是他一直孤身一人的緣故。不過,這會兒聽到侯希白這般調侃,裴宣卻是笑道:“不比希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若是真的遇到這種情況,還得向希白請教一二呢!”

侯希白卻是笑道:“師父曾經教導過我,要以一種超然的姿態,觀看天下的美女,我瞧天下美人,各有各的美麗可愛之處,將她們最美的一刻留在畫扇上,這一刻便是永恆,從此再也無法牽動我的心緒!”

裴宣忽然說道:“令師這般說,他自己又何曾做到了,若非如此,何以還有一個打着以身飼魔旗號的碧秀心呢?”

侯希白一怔,繼而嘆道:“那便是師尊的情劫吧,遇到這等女子,師尊便不再是從前的師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輾轉反側,寤寐求之,即便斯人已去,依舊受困於心魔,不得解脫!”說到這裡,侯希白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花間派的人天生多情又薄情,但是某種意義上,慈航靜齋真的是花間傳人的剋星,歷代花間派的傳人原本再風流多情,很多時候,遇上那個人之後,哪怕心中想着要看破,但是這種事情,本就不由人,最終卻是深陷其中,不得解脫。若能真的一生相依,倒也罷了,但是就怕橫生變故,最終徒惹情傷,近乎萬劫不復!石之軒便是如此,碧秀心以情動之,以死動之,石之軒固然有着大智慧大毅力,但是,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不能忘情,又難絕情,石青璇固然因此而痛苦,石之軒何嘗不是呢?

裴宣卻是輕哼了一聲,說道:“佛經上有云,人生有七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會苦。七愛別離苦。八五受陰苦。慈航靜齋盡得其中精要,多少俊傑,對慈航靜齋的所謂仙子求而不得,自然只會記得她們最美好的一面,從此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令師若是與碧秀心當真一起過着普通的夫妻生活,說不得,過上十幾二十年,隨着對對方瞭解的增多,曾經的愛戀盡數化爲烏有,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引起爭執,到時候,自然能夠大徹大悟,忘情而超脫!偏偏在愛戀正濃的時候,碧秀心死了,即便是死,也要將他打入一個施害者的立場上。石之軒不栽纔是沒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