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約莫不過十三四歲,眉清目秀,脣紅齒白,臉上稚氣未脫,光憑模樣倒不像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但身上的衣着卻是破落的很,平白落了幾分氣質。他一上來便揚言要拜林牧爲師,倒是令在場衆人俱是一愣,當下便有幾個女人低聲議論起來,表情古怪的望着少年,也不知究竟在說些什麼。
林牧對這些閒言碎語並不在乎,反倒有些納悶,暗道這少年正值喜樂無憂的年歲,怎會生出修仙尋道的心思?要知道這金丹長生一途艱險無比,舉步維艱,光是要靜心苦修這一點就不符合這個年歲的少年心性,更何況還要有千般磨難加身,最後度過一切災難返璞歸真者方能修成長生。這一道路可謂是劫數重重,長生雖有無限的可能,但也有相等的劫數,不論怎樣看來,也不是眼前這個少年該有的追求。
江雪性子直來直去,直截了當的說道:“這位小兄弟,你年紀尚幼,學人家修個什麼仙道?修仙一途博大精深,卻也枯燥乏味,不是你該沾染的東西。”
她修爲雖然不怎麼高明,但女兒家的心思卻細膩的很,在林牧的帶領下也耳濡目染,早已瞧出仙道一途並非尋常凡人臆想的那般逍遙,自認爲這少年歲數尚小,不該踏入修仙這一枯燥艱險的道路,這纔好心開口規勸。
誰知那少年卻將她好心當作了驢肝肺,根本理也不理,掩耳不聞,仍是目光堅定的望着林牧,充滿了希冀渴望的色彩。江雪望見此幕,頓時惱羞成怒,冷哼一聲道:“姐姐我好心相勸你不聽,日後要是後悔了卻是怪不得我,你自己好自爲之,我也犯不着與你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較真。”
少年郎仍是沉默不語,跪倒在地,緊咬雙脣,堅定不移的目光中忽而閃出一絲不屈的神色來。
林牧本想隨意大發了這少年郎,但瞧見這抹神色,沒由來的觸動心絃,暗忖道:“這少年年紀輕輕,卻又如此執念,看來必定是事出有因,方纔這般想要修仙。若是尋常時候我隨便指點一番也便罷了,只是近幾日來我一連接引了江家姐妹和凌采薇三人,已經種下許多因果,如今卻是不好隨意指點他人。”
萬事盡皆講究因緣循環,這仙道一途當然也不例外,林牧早先已經指點過三人修仙,沾染了不少因果,這才左右爲難起來。畢竟修仙法門不是爛大街的白菜,怎能輕而易舉的授予他人?何況他也不確定這少年心性如何,若是任意傳授了長生法門,反倒培養出一個生性邪惡的魔頭來,便是大大的不妙。
遲疑了半刻,林牧還是下定了決心,搖頭道:“你與我並無仙緣,還是回去吧,修仙一途非是尋常人想象的那般自在。”
少年聽後沒有半分動容,復又磕了三個響頭,語氣堅定道:“懇請仙師收我爲徒!”
江燕見他一個孩子跪倒在地,有些於心不忍,開口勸說道:“你快快起來吧,林公子既然都說了長生與你無緣,又何必如此執着,別壞了自家的身子。”
“我修仙又不是爲了要長生,管他有緣無緣,只
要仙師肯傳授我仙家道法就好。”
少年郎似是一塊榆木般頑固,心中認定了想法,便將他人的規勸視而不見。江燕也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好深深嘆了一口氣,默默走向一旁不再多說什麼。
林牧本擬隨意遁去,大可不必糾結,但卻被少年堅定的目光打動,心中暗道:“這少年心性倒還算堅穩的很,是塊修仙的料子,天賦也算是上佳,我雖然不能再指點於他,但卻可以接引回真靈門修煉。只是修仙必須心性穩固,我還需要考驗他一番,另外還要查清他身世來歷,才能引薦回府。”
林牧終究還是被這少年打動,起了幾分接引的心思,不過他亦非行事莽撞之輩,仍需驗證一下這少年的心性和來歷,纔能有所決斷。這考驗心性的法子最爲簡單不過,首先便是考驗耐性,修仙一途枯燥乏味,心性浮躁者難以靜心修煉,便是沒了長生之望,無緣修仙。因此這第一關卡他便是要無動於衷,晾着這少年郎不理不睬,只消這般耗下去,便能分辨少年心性如何。
“我說了你與仙道無緣,莫要再做糾纏,趁早離去了吧。”
林牧故意沉下臉來,表情中帶着一絲修仙者纔有的凌厲之氣,氣勢讓人不寒而慄。不過他嘴上雖然這般說道,卻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仍兀自佇立原地一動不動。江雪和江燕兩名姑娘家心思何等精明?瞧見這一幕便猜到林牧的心意,因此也不點破,反而順水推舟道:“你這人非要自討苦吃,真是死腦筋,合該多受些罪,我們姐妹好心勸你你不聽,非要人趕你走不成?”
不過任憑二女如何挑撥,少年郎仍是無動於衷,掩耳不聞身外事。就這般持續了三炷香的時間,便已至正午時分,大日當空朗照,漸漸炎熱起來,林牧只是隨意掐了一道法訣,便替江家姐妹二人化解了熱氣,而那少年郎卻在烈日下暴曬,緊咬牙關,汗水浸溼了胸膛。
周遭還有許多圍觀的婦孺,見狀俱是眼露不忍之色,搖着頭嘆了口氣。
“唉……小宇他也真是苦命,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孃,現在好不容了瞧見了夢寐以求的仙人,卻又跟仙道無緣,真是造化弄人啊。”
“這孩子也實在是有些鑽牛角尖了,哪怕是尋不成仙道,在村子裡過活下去,咱們也不會虧待他的。”
“可是小宇他又怎能一輩子被束縛在這個小山村裡,這樣對他豈非不公平?如若真的對小宇好,還是支持他的選擇吧。”
七八個婦女紛紛議論起來,眼中流露出慈愛的神色來,從言語中不難看出對這少年郎相當的疼愛有加。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衝上前去將少年拉回,卻被另外的婦人攔了下來,不去妨礙少年的舉動。
這少年也恁地頑固無比,既沒人來叫,自家也絕不有任何的動容,在炎炎烈日下曝曬着,汗水溼透全身,漸漸的雙眼也變的茫然起來,他畢竟只是個未成人的孩子,又怎能禁得起這天地造化的考驗?終究還是再難堅持下去,頭腦神智模糊不清,卻硬是憑着一股韌性維持軀體,
始終沒有栽倒在地。
林牧將這一幕收在眼底,便對這少年的韌性給予了肯定,也不敢繼續消磨下去,當即隨手一抖彈出道水之精元來,沒入少年羸弱的身軀之中,就像是久旱逢甘露般,立時讓這小子有了精神,所有疲憊瞬間煙消雲散。
這少年生性雖然堅忍不拔,但心思卻耿直了一些,繼續磕起了響頭,倔強道:“多謝仙師出手相助,不過趙宇並不奢求,只想仙師收我爲徒,傳我道家法術。”
“既然你這般想要尋仙求道,那我便來問你幾個問題,先說說你姓甚名甚,家中父母是否同意你修仙問道。”
“弟子姓趙名宇,父母……”少年言及此處,竟有一絲哽咽,眼中淚光不禁涌來上來,便被他順手抹去,這才仰起頭來答道:“我沒有父母!所以沒人能阻攔我修仙!”
說罷,自始至終倔強堅韌的少年郎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緊咬着雙脣,努力剋制着心情翻滾,但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出來,稚氣的臉上瞬間被清淚填滿。
林牧聞言心情沉重起來,結合方纔許多婦孺的閒言碎語,他也不難猜出這少年郎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一時間感同身受,唏噓不已。再看這孩子身上所穿衣物時,才發現這件單薄的粗布麻衣乃是由一塊塊碎布縫製在一起的百家衣,不由得暗忖道:“想來這也是個苦命人,小小年紀便如此波折,只是修仙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我還是要完成考驗,若是他執意修仙問道,那我也只好順手接引一番了。”
當下,林牧也不細問趙宇的過往,復又問道:“好,那我再問你,你爲何修仙?是爲了長生逍遙,還是別的什麼?”
“都不是!我纔不要什麼長生不老,我只要學習神通法術!”趙宇不假思索的答道,旋即淚眼盈眶的望着自家雙手,哽咽道:“如果我能擁有法術,那麼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娘病死卻無力迴天,如果我能擁有力量,也不必讓爹整日操勞活活累死,如果我能,那麼許多我不願看到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如果我能……”
說到最後,趙宇泣不成聲,雙手捂住稚嫩的臉龐,痛呼道:“如果我能像仙人那般逍遙,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痛苦的事情發生了……所以,我求求您,收我爲徒吧。就算要我做牛做馬,也懇請能夠指點我修習仙法。”
他一邊撕心裂肺的痛哭,一邊不要命的磕起響頭來,直至磕到頭破血流,也不見要停止的跡象。
江家姐妹聽罷這番言語,俱是能感受到那股痛徹心扉的傷痛,忍不住熱淚盈眶。
林牧更是覺得感同身受,這少年身世處境與當初的自己萬分雷同,只不過自家是眼睜睜的看着宗門被滅卻無力相爭,而趙宇卻是眼看着親生父母雙雙離世,何況他年歲又小,遭遇比起自己來還要更深痛的多。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我便送你一場機緣,這就跟我啓程吧,你若是能夠度過往後的考驗,便能擁有修仙的資格,否則的話,還是隻能當個默默無聞的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