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帶着吳霜翻過前面那座山，入目的便是零落的屋舍。李時珍有些心神不寧，在一處屋舍門口徘徊。
“不進去？”吳霜奇怪問，她跟他已是在這裡轉了好一陣子了，可他愣是沒有進去的意思。
“我——”李時珍欲言又止，神情有些不自然。良久，他終是艱難開口道，“這兒是我家。”
吳霜似是驚訝又似是好像地開口道：“你不會和父母吵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吧？”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時珍也有如此任性的時候。
李時珍耳尖有點紅，掩飾地咳了一聲，猶豫了半晌，這才跨進門去。
“你還有臉回來！你個不學無術的不肖子孫，不讀書科舉弄這什麼旁門左道！隔壁王老頭兒家小子都考上秀才了，你呢！”一進門，迎來的便是這樣一頓劈頭蓋臉地痛罵。
李時珍的笑容瞬間冷了下去。果然，還是這樣。
“老爺，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不能……”一個婦人走出來，見到李時珍一臉驚喜的笑容。
“不要說了，我走。”李時珍掉頭就跑了出去。
“你看這混賬東西！”一個身着儒生長袍的中年人有些氣急敗壞，“我不過想殺殺他的銳氣，他倒好，還給我跑了！”
“還說呢，把孩子嚇得不回來了怎麼辦？”那婦人氣不打一處來埋怨道。
那中年人垂頭不語，蹲在門檻那兒生着悶氣。這臭小子，我這還不是爲了你好嗎！
吳霜本是在門口的，見李時珍渾身冒着冷氣跑出來，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怎麼了？”
李時珍只覺百般無奈委屈一齊涌上心頭，將頭埋在吳霜的肩頭，身體微微的顫抖着。吳霜有些僵硬地呆了呆，隨即想明白了些事情。在這個時代，或許科舉考試纔是正道，最不濟也要會種田養家。可李時珍呢？研究醫藥在旁人眼裡可不就是現在說的“非主流”嗎？是家人不理解吧，吳霜感到有些心疼，手臂環上了他的腰，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着。
莫名的，感到一陣孤獨。或許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或許也是不錯的吧。兩個孤獨的人互相擁抱，兩個孤獨的靈魂互相取暖。
“沒事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一晚。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吳霜輕輕地說着，不知是在說給李時珍，還是在說給自己。
李時珍有些不自在地退開一步，心裡蔓延出一股異樣的情緒。她或許是懂自己吧，又或許只有受傷的人才會了解別人的傷痕吧。想到這兒，他的目光都不經意放柔了許多。
吳霜擡眼，不經意對上那抹溫柔，臉有點燙。
“對不起，是在下失態了。”李時珍覺得自己貌似不得不說些什麼了，只好硬着頭皮開口。
“嗯。”吳霜明顯有些神不守舍，步伐有些凌亂。
“小心”，李時珍有些無奈地拉住吳霜的手，“前面是牆。”
春意正濃，該是花開的季節。
“李時珍，我想你還是回去跟他們說清楚比較好。”吳霜雖是清楚李時珍心裡的難處，但總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跟他們沒什麼好說的！”李時珍搖頭，情緒有些激動，但隨即他又放軟了語氣，“沒用的，我試過了。”
吳霜見此，只是道：“我可以想象你父親的心理。他雖然方式不對，但實際上也是爲你好。我從小沒了父母，不知道親情的溫暖，但我知道人要學會感恩。或許有時他們有不對的地方，但比起他們爲我們做的，我們實在爲他們付出得太少。我很羨慕你，真的，因爲你有關心你的父母，而我，從小便是獨自一人。”吳霜越說，精神越低落，似是悲傷，似是感嘆。
李時珍愣怔，隨即自嘲一笑。自己曾悲觀地以爲自己便是這世上最不幸、最不被理解的人。卻不想，眼前這個正在安慰着他的人竟是比他的境遇悲慘了不知幾何。這真是一個諷刺。“你不是獨自一人，你還有我。”李時珍心疼地把吳霜攬入了懷裡，笑得一臉溫柔。或許我錯了，還是有人理解我的。
“爹，娘，我回來了。”吳霜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出被李時珍緊緊抓住的手，卻不料那人抓得更緊。瞪他一眼，卻只見他笑得有些狡黠。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珍兒，你回來了？”那婦人一副驚愕的表情。她自己養的兒子她哪能不清楚？上次他跑出去，回來可是一年後了！等等，這小姑娘是誰？是她把珍兒勸回來的？嘿嘿，把她拐來做兒媳婦也是不錯，想着笑眯眯道：“小姑娘，你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啊？”
吳霜有些尷尬，求助似地看向李時珍。
“娘，你別嚇着人家。”李時珍把吳霜拉到身後，迎上那婦人的目光道。
“喲，你小子還憐香惜玉起來了。”婦人見兒子這般護着，對這小姑娘更是好奇了幾分，不禁開口打趣道。
李時珍耳根有點紅，吳霜更是恨不得調頭就跑。真是的，怎麼覺着比一場十個小時的手術還累呢！
“我今年二十又四。”吳霜低頭嘟囔道。
不料那婦人卻只是親切地拉着她的手道：“小姑娘，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做到看起來這麼年輕的？你看起來只像十八歲！”
“啊？”吳霜恍如夢醒。
李時珍看她如此，更覺可愛。“霜兒，嫁我可好？”
“我……”吳霜欲言又止。她承認自己對他也是有好感的，可似乎也達不到那種非君不嫁的地步。只是，自己不答應，他會不高興嗎？恐怕會吧，萬一他丟下自己，自己還有何理由跟着他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些飛揚的喜意。這樣或許也是不錯的吧，理智有時真是一個可怕的局。
“太好了！”李時珍興奮地抱起白馨，轉起了圈。
這時，一箇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你決定了？”
李時珍見到來人，笑意漸隱，換上一副堅定的表情：“是的，我決定了！身如逆流船，心比鐵石堅。望父全兒志，至死不怕難。”
那中年人沉默，良久他終是嘆了口氣道：“也罷，既然你意已絕，爲父便也不再阻你。我書房有幾本醫書，你拿去吧。”
“那霜兒……”
“也罷，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只是不會阻攔。”說罷，那中年人似是有些變扭地走了，只留一個蕭瑟的背影。
李時珍愣住了，跟父親鬧了多年，如今仔細一觀，鬢角竟是有了幾根華髮。父親老了啊，我還真是個混蛋啊。
吳霜略感寬慰，笑得一如春風和煦。
霜兒，你終於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