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琿並未打斷大祭司的話語。
這位巫族長者看起來有些悲苦，但目光分外清澈，又繼續說道：
“人族宗門中，我們的死對頭懸劍山最爲強硬。
無數歲月以來，這些劍瘋子不知殺戮了多少我族兒郎。
我等只能縮在北蒼原勉強自保。
可如今不同了，也不知何故，此方天地異變，煞氣大盛。
我族的戰巫一個個實力提升飛快，修士的實力反而被壓制。
這分明就是蒼天憐憫我族，給了我族崛起的機會。”
說到這裡，大祭司目光變得熾熱，情緒也有些高亢，看着遠處陰沉沉的山巒暗影道：
“雖然先前聖物消失，將我族逼到了絕境。
但現在看來，這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我族再次崛起的機會！
常言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但亦需謀而後動。
老夫以爲，眼下我們不妨先攻下北天蜈洲，爲族人爭得一片容身之地。
如此，我們的小崽子們才能生存下來，我們身體中流淌的神聖血脈才能得到延續。
不過此界人族修士的整體實力強大無比，又不時有上界大能賜法，故而最好徐徐圖之，不可將其逼迫太甚。
以免惹來不要臉的老東西跨界出手。
如今我等爲了生存而戰，雖然此戰必然有大量的勇士死去，但這只是迴歸祖巫的懷抱而已。
鮮血不會白白灑落，殿主當放眼百年，切勿生出無謂的憐憫！”
蚩琿豁然回首，只見大祭司佝僂的身軀此刻挺直如劍，正仰望蒼天，雙眸如同日月，驅逐黑暗，照徹幽冥。
……
林照等人趕至北天戰城時，復始、復璣、復尚、復鴻等真一已等候多時。
戰城內各大宗門都有單獨的駐地，神霄宗被分在了靠近東門的位置，如此一旦發生大戰，便能第一時間響應。
隨後德崇等四位真仙匆匆離去，前往戰城中央的“北天殿”議事。
此次神霄宗派往北天戰城的修士全是元神級數，低階修士一個未派。
這樣的大戰，成丹期真人稍有不慎就會隕落，霍天都堅持以高端戰力參戰，在經過一番言語說服後，門中長老終於同意其主張。
四位真仙返回駐地時，天色已經變得昏暗，空中飄飄灑灑，下起了大雪。
德崇真仙連夜召集門人議事，宣佈了各宗大能的最終決定。
“如今各宗高手大部分已經趕至，連塵音寺都派來了十二位大德。
我等經過商議，各宗準備八日後一起出手，攻出隕星峽，跟巫族會面，再去域外虛空一較高下。
給其一個沉痛的教訓，以免那些蠻子以爲懸劍山搬離，我人族就放棄了這裡。”
聽到德崇真仙的話語，林照若有所思。
什麼一較高下，這分明就是展露肌肉，震懾巫族而已。
只是爲何不全面開戰，徹底將巫族打殘？
人族肯定是有這個實力的。
林照腦海中閃過一個個念頭，暗自琢磨其中緣由。
隨後便想到了答案，很可能這些真仙也害怕將巫族逼急了，惹得其狗急跳牆，肆意殺戮凡俗百姓。
真要到那個地步，各宗即便取勝，怕是也要付出沉重代價。
正自出神思索間，又聽全嵐真仙道：“你等參戰之時，以保全自身爲主。
千萬不要傻乎乎去拼命！
對抗巫族絕非一日之功，撤離凡人更是耗時良久，沒個二三十年怕是難以善了。
你等心裡要有長久待在這裡的準備。”
衆多真一齊聲應諾，隨後幾日大家或閉門修行，或外出訪友，或在城中坊市間交換資源。
這期間兩方在隕星峽小戰兩場，都是四紋戰巫跟真人境界的修士交手，五紋戰巫和元神真一在後方壓陣，並未下場動手。
林照心中對巫族甚爲好奇，便叫上苟仲海、沈孤峰一起前往隕星峽，暗中勘察戰況，以便於更多瞭解巫族。
除去上次在血色峽谷中跟巫族大戰了一次外，林照再未跟戰巫交手。
在其看來，巫族作爲智慧種族，若真是一羣腦袋裡面長滿肌肉的蠻子，怕是早已被修士用種種手段坑殺，絕對存活不到今日。
想來巫族也應該有着戰爭訴求、戰略步驟、以及戰術安排。
只有親自目睹，細細推敲，才能得出合理的判斷。
生死搏殺當中的戰巫，無論何時都是戰意澎湃，悍勇無比。
憑藉着強悍的肉身，以及種種天賦將自身實力發揮的淋漓盡致，更是聽從號令，進退有度。
巫族戰陣中夾雜着少量巫祭，以種種詭異的手段給戰巫加持秘術。
林照親眼看到一位巫祭在戰巫的保護下，拿出一隻黑色怪鳥，一手握着其脖頸，一手捏成劍指對其鳥首不斷比劃，並唸唸有詞。
隨後一把擰掉黑色怪鳥的脖子，頓時鳥脖處噴出黑色血霧。
這些血霧並未灑落在地，反而在空中結成一個個奇異的符號，飛進了戰巫眉心。
緊接着這些戰巫便雙眸泛起紅光，體內戰紋外顯，渾身氣勢暴漲，整體實力一下子提升了至少三成。
林照知曉對方施展的正是巫祭秘法“燃靈替血咒”。
施展此法，首先需要選擇一個合適的生靈，然後用秘藥餵養多日，並每日對其下咒。
等到使用的時候，以這個生靈體內的血液形成“燃靈秘咒”，從而代替戰巫自身精血，激活戰紋。
如此手段，玉簡書冊中哪怕記錄的再全、再形象，都不如親眼目睹一次。
像這種規模的廝殺，這些年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發生，並沒什麼稀奇。
但是戰巫的實力卻提升的飛快，像是吹泡泡一般。
如今的局面早已超出了修士鬥法的範疇。
這是真正的戰爭，不同修行體系、不同種族血脈之間的戰爭。
比起修士的配合散漫，巫族更像是集團軍作戰。
說來這也是兩者之間的修行體系不同，組織架構不同導致。
不能說修士的方式就是錯的，只能說修士更加註重個體實力的發揮而已。
而事實也印證了林照的一些猜想，巫族有專職的指揮人員。
八日時間很快過去，這期間又有一些宗門的高手到來。
這日雲氣消散，陽光直射而下，地上鋪滿厚厚的白雪。
北天戰城橫空而行，緩緩向着隕星峽方位飛去。
最終懸停在距離峽谷口約莫千里的地方。
而時間也剛好到了巳時。
戰城中央廣場上，二十多位真仙臨空而立，下方站有一百多位元神真一。
四周圍滿了低階修士，正在看熱鬧。
今日人族大能雲集，放在其他時間簡直難以想象。
但是巫族這些年實力提升飛快，別說堪比元神真一的四紋戰巫，就是五紋戰巫，加起來都不下百位。
好在這些戰巫分散在不同戰場。
此戰神霄宗由德象和全嵐兩位真仙領隊，德崇和全玥留在了北天戰城。
沒有太多激勵人心的話語，懸劍山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只是揮揮手。
頓時戰城城門大開，包括林照在內的諸多修士飛身而出，徐徐向着隕星峽而去。
林照、苟仲海、沈孤城三人跟隨在十餘位復字輩真一身後，夾在諸多修士當中。
此刻全都氣機內斂，默然不語。
領頭的青袍老道，正是懸劍山大名鼎鼎的虛靈真仙，別看其此刻白髮蒼蒼，形如枯槁。
實則是一位殺伐酷烈的六劫劍仙。
這位老劍仙千百年來曾經數度單人只劍，深入巫族挑戰戰巫，殺伐練劍，對於巫族的態度一向強硬無比。
這些年隨着天地異變，巫族崛起，這位老劍仙心中積蓄了太多怒意，此次主動請纓，作爲行動的領頭人。
人羣當中林照看到不少熟悉面孔，包括懸劍山的虎殺、月行兩位真一；正天院的五劫真仙水心先生；太一宗的道明真仙；神魔煉罡真宗的當代大師兄祖念遠、幾十年前晉升元神期的裂地真一等。
一刻鐘後，衆修已經頗爲靠近隕星峽北端。
感受到越來越濃郁的煞氣，林照微微皺眉。
這些煞氣雖然對神霄宗修士阻礙不大，可以通過蘊含雷霆的法力來驅除和煉化，但是其他修士大部分都已經加持了防護神通。
以此來隔絕煞氣侵入體內。
正自飛行間，忽然谷口傳來持續的鼓聲。
“轟”“轟”“轟”……
鼓聲如雷，震顫人心。
虛靈真仙等大能對視一眼，都自灑然一笑。
隨後就見領頭的真仙一字排開，體外氣機緩緩釋放，激盪起層層漣漪，不斷向外擴散。
巫族所居山脈中，一座寬闊的石洞內站立着幾十位身高在三丈左右的巨人。
這些巨人各個氣勢強大，此時卻靜立無聲，神情肅穆。
蚩琿高坐在石洞上首，背脊挺直，氣勢雄渾如同萬古神山，鎮壓着天地萬物。
大祭司坐在下方一張石座中，手持白骨之杖，目光深邃，似能堪破虛空。
“諸位，人族修士縮首多年，今日竟然有膽跨過隕星峽。
既然這些飛來飛去的鳥人鼓起了勇氣，那麼今日我們就再將其摧毀好了。
此戰我跟大祭司無法出手。
刑山副殿主，你來率衆迎敵，其他各部長老勿必全力配合。
大祭司，您老可有補充？”
聽到蚩琿的問詢，大長老對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蚩風擺擺手。
“蚩風，你帶“洪部巫祭”配合刑山。
另外，此次來犯的修士都是真仙和元神，你等就以四紋和五紋戰巫迎敵。
修士的手段各異，尤其是在域外虛空，你們不可大意。”
隨後對蚩琿點頭，以示自己再無問題。
蚩琿見狀一聲厲喝：“即刻出戰，不得有誤！”
下方的巨人聞言齊齊以左拳錘擊右胸，轟然應諾，須臾間大步離去，盡顯豪勇和磊落。
粗獷的石洞內只剩下蚩琿和大祭司。
“大祭司，你以爲此戰如何？”
……
林照等剛飛出隕星峽，就見遠處山脈中的巫族族人飛奔躲避，隱藏身形。
又有數百戰巫向衆人迎了過來。
這些戰巫俱都踏虛而行，神情恣意，舉止狂放，身上氣勢萬千，充斥着鬥天戰地的無畏氣概。
當先一人前額有着奇異的紋路，看起來像是道紋，又似某種圖騰。
林照看了幾眼，忽然紫府神闕中的神秘雷牌生出無數電芒，如同虛幻的觸手一般。
緊接着林照的神智一陣恍惚，整個人好像來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裡面有位身高萬丈的無頭身影，正在大步而行，橫跨山川河流，奮力追逐什麼，手中長戈不時揮舞。
林照正想努力觀看，忽然腦海中一陣刺痛，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隨即陣陣虛弱感泛起，竟然連元神都萎靡了下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
林照心中大驚，隨後心中升起無數疑問。
剛纔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傳說中的大巫刑天？
自己只是打量那位戰巫額頭上的紋路，如何會產生這樣的變故？
種種疑問無人作答，但那位領頭的戰巫似是覺察到了什麼，竟然直接看向林照。
對方並未有什麼動作，僅僅深深打量了林照一番，像是要記住其模樣，隨後便不再理會，而是仰面大笑，宏聲道：
“哈哈哈，這不是懸劍山的虛靈仙長嗎？
你不好好在自家洞府內耍牙籤，跑到我巫族地盤上作甚？
可是來給我巫族兒郎加菜？”
聽到自家副殿主在戲耍懸劍山的老東西，諸多戰巫紛紛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不屑和仇恨。
懸劍山跟巫族仇深似海，巫族之人恨不能將所有的懸劍山劍修生吞活剝。
當然巫族並不食人，只是雙方仇怨深重而已。
“刑山，當年你在老道劍下倉皇逃竄，形如敗犬。
今日倒是膽大了起來。
看來我懸劍山劍修這些年不上北蒼原，讓你等又忘記了疼痛啊！”
虛靈真仙微微一笑，看起來並未因對方言語而生氣，只是體外的氣機越發森冷，好似有無盡劍氣蘊藏其中，隨時能割裂虛空，將對方斬殺。
“廢話少說。
今日你等既然跨過了隕星峽，就不用回去了！
老規矩，域外虛空一決高下。”
刑山猛然一聲厲喝，周圍虛空都蕩起漣漪。
隨後一揮大手，頓時有十餘位戰巫一起出手，天賦異能發動，虛空洞開，一個穩定的通道形成。
一位位戰巫魚貫而入，都是堪比元神，可在域外虛空生存的四紋戰巫。
“哼！”
虛靈真仙冷哼一聲，體外劍氣繚繞，一道道劍光憑空出現，割裂虛空，隨後便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