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隱跡于山水之間,勤懇修行,參悟大道。
這日巳時,炎陽高照,坐下大石上熱流滾滾,林照卻恍若未覺,身上不見一絲汗跡。
正自修行間,心頭卻猛然悸動,林照深吸一口氣,將流轉於體內的真元收束於中丹田黃庭之內,隨後睜開雙眼。
卻見不知何時,旁邊的潔白大石上,站着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正面帶微笑看着自己。
正是復遠真一!
林照心中一跳,神情很自然的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起身,將身上衣袍稍作整理,對來人躬身稽首,大禮參拜。
“小道和照,見過前輩!”
復遠真一此前神識掃視域外天魔蹤跡之時,見林照一身門中鬥戰司的任務裝束,知道其是門內弟子,更是發覺了其修爲的怪異和道行的不凡。
雖說當時林照穿戴的斗笠和大氅有隔絕神識之用,爲鬥戰司標配法器,但也要分對象,如復遠真一這般的元神期老怪,穿戴那些跟沒穿一樣。
之前鬥戰司任務完成,復遠真一也無要事,原本就有四處隨便走走的心思,想到當日林照身上的怪異之處,便過來一觀。
“你是和照?!”
復遠真一用試探的語氣問道,心中卻是有幾分肯定。
此前餘盡城與太絕真人等碰面之時,曾經敘說過當時地底一戰的詳細情況,衆人知曉有位玉液期弟子獨自一人擊殺了九淵魔宗的陰魔真人。
但後來卻爲己方雷霆擊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到底林照的受傷是有人故意所爲,還是誤傷,因當時情況緊急,餘盡城也直言自己無從判斷。
後來太絕真人也曾下令衆人留意其生死,此後因任務緊急,又確實未曾見到林照的蹤跡,便將此事放下,但復遠真一卻從而知曉了林照這位傑出弟子的存在。
直到開口前一刻,復遠真一忽然有種直覺,眼前的弟子應該就是餘盡城口中的和照。
此刻親眼見到,心中卻更加讚賞不已。
以復遠真一元神境修爲,林照一身雄厚的根基,和強橫無比的肉身修爲,自是被其探查的一清二楚。
“弟子正是和照,您是神霄宗前輩?”林照隱約也猜到眼前之人應該是門中高人,此時便直接詢問。
“老道復遠,前些時日復華師兄迴歸山門,曾對我提起過你,真是個好孩子!”復遠真一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神情和藹,很是友善。
“原來是復遠師叔祖,弟子先前失禮了!”林照再次稽首道。
“莫要多禮,先前我也曾聽餘師侄提起過你,說你曾經力斃九淵魔宗的陰魔真人,可有此事?”復遠真一笑着擺擺手,饒有興趣的詢問起當日地底與九淵魔宗一戰的情況。
“弟子施了些手段,僥倖而已!”見眼前的老道人啥都知道,林照還能說什麼,只是心中一個勁叫苦,暗罵自己再這般“浪”下去,遲早要翻船。
“哈哈哈,僥倖!老道修行一千多載,也是第一次聽到有初入玉液期的修士僥倖滅殺金丹境修士!”
“這個僥倖的好!很好!!!”
復遠真一聞言失笑出聲,震動四野,山水太極周邊一片寂靜,所有妖獸也好,蟲豸也好,全都悄無聲息。
生命的本能危險預知能力,讓這些生物一個個噤若寒蟬,全都動彈不得。
不遠處湖底深處,一直沉睡的白色蛟龍,此時終於睜開雙眼,卻將腦袋用身軀團團圍起,渾身瑟瑟發抖,好似如此能降低心中的驚懼。
而復遠真一身前的林照卻毫無所覺,顯然是復遠真一在開懷之餘,仍是用了保護手段,讓林照不受影響。
林照訕然一笑,用手摸了摸耳垂,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下好了,以後真想低調都怕是難了!
“莫要懼怕自己聲名在外,會有什麼不好,身爲天才,就要展示出天才的實力,如此門中才會大力培養,向你傾斜更多資源。”
“況且,修士乃是與他人爭命,與時光爭命,更是與己爭命,若無看輕一切,打破藩籬,破去桎梏的心境,又如何問道長生,超越飛昇?”
復遠真一似是能看透林照想法,先是出言解釋,而後話音一轉,雙目如電直刺林照心靈深處,聲若雷霆,又似大呂,直指道心,啓人發省!
林照只覺復遠真一的話語猶如道音,醍醐灌頂,指出了林照藏在心靈最深處,連自己都未曾發覺的障礙。
復遠真一話音一落,林照頓時雙眼發直,茫然出神,似有所得,口中唸唸有詞,卻是不斷重複着一個詞。
“勇猛精進”!
身形緩緩坐倒,自然而然盤膝趺坐,林照眼中再無他物,腦海中似江海般翻騰。
前世種種際遇,飽經滄桑的中年心境,使得林照養成了沉靜內斂的性格,喜歡低調,不出風頭,更是想着儘量韜光養晦,暗中默默修行,保留底牌。
表露於外的就是溫文爾雅,卻又綿裡藏針,不喜張揚。
故而時常將前世的網絡用語“猥瑣發育不要浪”掛於嘴邊,可如今是重活一世,此等作風固然能儘量減少因果,保全己身,但到底失了幾分朝氣,和絕爭一線的決絕勇氣,更是少了幾分魄力。
如林照往日總認爲自己喜歡武道近身搏殺,感悟生死一線的酷烈,但寥寥幾次戰鬥殺伐,又有那一次不是自己胸有成竹,底牌暗藏纔開始行動。
如此若有一日,自己底牌出盡,真正面臨或生死境地,自己是否還能有絕爭一線的勇氣?
林照如抽絲剝繭,一個個問題不斷迸出,一層層拷問自己內心,不禁額頭汗水密佈,眼神變幻不定,時而迷茫,時而畏懼,時而堅定。
復遠真一看着林照正處於天人交戰之間,知道此刻林照處於最緊要的關頭,受不得一絲干擾。
也不見其有何動作,已經在林照周圍佈下一層禁制,隔絕聲音與一切干擾。
之後復遠真一再不理會林照,擡首看着天上大日,神色平靜,老邁的面容上波瀾不驚。
眼前這個弟子確實驚採絕豔,比起宗門四大天驕毫不遜色,但剛剛復遠真一接觸之下,卻突然有種感覺,眼前弟子年輕的外表之下,似是有着已然蒼老的心境。
故此,纔在寥寥幾句對話之中,藉機以門中秘傳,從不輕易使用的高深法門“醒道神音”來引導啓迪。
但願眼前的小傢伙能自己挺過來,如此宗門必將再添一天驕,否則將來怕是不好向復華師兄交待!
復遠真一摸了摸鬍鬚,隨即轉首,看向湖底深處。
一直唸叨的“勇猛精進”,本以爲自己的行徑符合了其中要旨,如今看來也是假象!
林照心念電轉,遠超常人的大腦急速運轉,前世的理性思維,和邏輯思考能力被本能般發揮到極致,短短時間從淺到深想到無數問題。
又一一詳細剖析,不斷矯正不合時宜,未能與時俱進的觀念,漸漸心境開始重新穩固起來,心靈更有活力。
長長吐出一口氣,林照仰首看向蔚藍天空,心靈剔透,宛若拂去一層塵埃。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從今往後,行止如何?從心所欲不逾矩!
林照終是明白,直至今日,自己纔算去除了前世的無形束縛,去除了紅塵中掙扎求生,爲五斗米而謹小慎微的卑微心態。
直到今日,自己纔是一名真正的修行之人。
站起身形,林照面色肅穆,什麼話也未講,只是對着復遠真一躬身大禮拜謝。
此乃點道之恩,躬身一拜不足以謝之,林照心如明鏡,銘記不忘!
復遠真一看着林照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神色,再次放聲大笑,貌似極其開心。
林照見此也是微微一笑,自然而真摯,宛若秋水般明淨。
心中隨即卻是想到一些事情。
當年給了自己仙緣,引自己進入修行界的清微宗火龍,是爲“引道之恩”;自己的師父太虛真人則有着“授道之恩”;而眼前的復遠前輩比起前兩者也是絲毫不差,有着“點道之恩”。
這三人俱都是自己修行之路上最重要的三個人,此等恩情定要牢記,心存感激,時刻不可忘懷。
“很好,你既然悟了,老道也就不再多言。觀你初入玉液期,可曾尋得合適地脈煞氣?”
復遠真一看着林照的笑容,明白其真正悟了,此時渾身散發的氣息更爲自然活潑,笑容更加明淨透徹,再無此前的蒼老氣息。
林照的確悟了,但並沒打算改變行事風格,只是以後會更加灑脫,更爲自然,正是“心若自由,便見圓融”,如此已是足矣!
林照聞言心中一動,出言試探道:“弟子倒是剛剛尋得一處土行地脈煞氣,準備過些時日便去!”
“哦,那你可要加快速度,地脈煞氣非是你發現就是你的,先到先得,吃進肚子才最保險!”
復遠真一深深看了一眼,語帶雙關的迴應道。
同時也爲眼前的小傢伙暗贊不已,真是心思靈動,一點便透。
“多謝師叔祖提點,弟子會盡快前往!”林照誠心謝過,終於肯定那處地下煞脈已經被宗內其它人發現,自己必須加快速度。
“罷了,我爲你爭取三個月時光,你可有把握凝聚那道地煞?”復遠真一想及剛纔的確出手有些孟浪,幸好林照挺過來了,否則壞人道行,這是生死大仇,要結下大因果。
爲其護法三個月,算做補償罷!
“多謝師叔祖,想來應該沒有問題!”林照思索了一番,感覺三個月還是有把握的。
“如此甚好,現在就去,以免生變!”
復遠真一說罷,大袖一捲,林照頓時感覺自己無法控制住身形,眼前景物開始不斷變換。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