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史臺時已是入更時分,剛進御史臺的大門,大頭就自門房裡跑了出來,“大人,您回來啦。”
長生翻身下馬,“馬廄搞好了嗎?”
“搞好了,馬都安頓好了,”大頭說道,“咱們三個的名刺也做好了,不過今天太晚了,來不及送了,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出去。”
長生點了點頭,“一品和二品官員不要送名刺,我會親自過去拜會他們。”
大頭點頭應是,跟着長生往裡面去,到得無人處低聲說道,“大人,今天午後有幾十位官員親自登門拜訪,您不在家,都是我出面招呼的。”
長生笑了笑,“上午拜訪還有點誠意,散朝之後再來拜訪就沒什麼誠意了。”
“是啊,眼見您昨天鬧了那麼大動靜都無人蔘奏,朝廷也不責罰,這才上門攀交拜訪,”大頭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不過他們大多不是空手來的,東西我都收下了,沒往您的住處放,暫時堆放在公堂的後堂。”
“你做得對,”長生笑道,“你去給我弄點吃的端到公堂,我先把馬送到後院兒去。”
大頭應聲東去,長生牽着黑公子去了後院兒。
回到後院兒,長生牽着黑公子來到臨時改建的馬廄,馬廄就在西廂北首,離正屋很近。
進到馬廄之後,長生陡然皺眉,這處臨時改建的馬廄竟然跟寶清客棧馬廄的樣式一模一樣,不但飼餵的草料和精料與寶清客棧完全相同,連食槽和水槽的大小形狀以及擺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轍。爲了方便進出,房門也被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兩片厚厚的防寒布簾。
長生解下黑公子的繮繩,卸了馬鞍,然後衝其指了指馬廄,黑公子心領神會,先往水槽喝水,然後自行走到乾草堆裡趴臥了下來。
安頓好黑公子,長生又回到北面堂屋看了一眼,他走的時候房間還沒收拾完,經過倪家衆人的精心佈置,原本老舊陰沉的堂屋多了幾分優雅和厚重。
對於突如其來的榮華富貴長生並不適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彆扭,他並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但他卻很確定目前所擁有的這些,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回到公堂,大頭已經端着飯食回來了,此時正在用銀針逐一插試米飯和幾樣菜蔬。
“哈哈,你瞎搞什麼,怕有人下毒害我呀?”長生哭笑不得。
“大人現在站在風口浪尖上,可不能掉以輕心。”大頭正色說道。
“你不用擔心,我精通岐黃之術,沒誰能下毒害我。”長生說道。
“好好好。”大頭放下心來。
“走,去後堂。”長生走向後堂,公堂的後面都有後堂,是官員換衣服和臨時休息的場所。
去到後堂長生嚇了一跳,他本以爲前來拜訪的官員送來的都是一些比較小的禮物,未曾想小盒子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大箱子,整個後堂的磚石地面幾乎都被擺滿了。
大頭將飯菜端到後堂,放於茶案之上,然後吹亮火捻,前去燃點兩側的燈燭。
“我的馬廄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你搞的?”長生問道。
“不是,”大頭搖頭說道,“我只是派人去寶清客棧詢問您的坐騎喂的都是什麼食料,誰曾想客棧不但送來了草料和精料,連黑馬之前用的水槽和食槽也搬來了。”
“我說那倆槽子怎麼跟寶清客棧的一模一樣呢,搞了半天就是人家的呀。”長生哭笑不得。
“是啊,是啊,”大頭點頭,“快吃飯吧大人,飯菜要涼了。”
長生坐下吃飯,與此同時衝大頭說道,“付大哥,你記住,你和楊開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下屬,你也永遠別把自己當成我的下屬。”
大頭點頭接話,“多謝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
長生用筷子指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箱子,“這些人都是衝着御史大夫來的,不是衝着我來的,如果有朝一日我卸任了,他們不會認識我,但你和楊開不一樣,我風光時你們在我身邊,如果有朝一日我落魄了,你們也不會離開我。”
聽得長生言語,大頭好生感動,“我一個三尺半,沒誰正眼瞧我,都把我當成一個笑話,只有大人把我當人看,我真想一輩子跟着大人,回報大人的知遇之恩。”
大頭並不知道長生已經知道他痼疾纏身,餘壽有限,故此纔會有此一說。但這番話在長生聽來卻多有心酸,正所謂人力有窮時,神醫也只是神醫,不是閻王,大頭的這種情況即便迴天金丹也無力迴天。
唯恐長生察覺異常,大頭急忙岔開了話題,“大人,您吃着,我把箱子打開,看看裡面都是什麼。”
長生點頭。
“我回來的時候府外已經有不少人等着了,我也不知道他們誰先來的,我是一個一個見的,”大頭說着撕開紙封打開了其中一口箱子,這時候送禮都有禮單,通常放在顯眼之處,大頭拿出禮單看了一眼,“這是戶部送的,他們把拖欠御史臺的俸祿送來了,那些銀兩已經入賬了,這裡面是一千六百兩銀子,是戶部上下一百四十名大小官員爲御史臺籌集的過冬炭薪。”
“戶部侍郎來的時候我還沒走,但我沒見他,”長生隨口說道,“你見他的時候,他什麼態度?”
“撇清,”大頭說道,“他們頗爲自責,只道昨日早朝時未能仗義執言,爲您說話。”
“沒說好話不要緊,有沒有說壞話?”長生問道。
“沒有,”大頭搖頭說道,“昨日早朝我也在場,沒見戶部站出來反對。”
“你見過戶部侍郎,你感覺他們是裝窮還是真窮?”長生問道。
“真窮,”大頭壓低了聲音,“若是太平盛世,賦稅充足,國庫充盈,戶部的日子就好過。而今災荒連年,國庫入不敷出,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誰還拿戶部當回事兒?”
“把錢退給他們吧,”長生咀嚼着粟米飯,“再給他們少加點兒,加兩百兩,讓他們知道咱們的態度。”
“好。”大頭蓋上箱子,重新又打開一個,裡面還是銀子,是禮部送來的,錢也不多,一千兩。
禮部也是個清水衙門,擠出一千兩也不容易,照例仍然退還,額外又加了兩百兩。
像這種過來拜訪的,實則也就是表達個善意的態度,說明眼中有人,混跡官場禮數一定要周全,任何的失禮都可能遭至報復。
令長生沒想到的是刑部竟然也派人送來了炭薪,一出手就是兩口大箱子,足足五千兩。
此番長生沒有急於表態,而是放下飯碗看向大頭,“你說怎麼處理合適?”
“這只是公對公,”大頭說道,“他們在試探咱們的態度,如果收下,以後還有私對私,如果退還,他們就知道咱們要繼續收拾他們了。”
“收着。”長生笑道。
大頭說得對,能夠光明正大過來拜訪的都是公對公,不可能送太多,對於那些日子過的捉襟見肘的清水衙門,長生都會略加一點予以退還,其他大部分的銀兩他都收下了。
長生有自己的打算,在他掌管御史臺的這段時間要儘量斂財,不是給自己斂財,而是給朝廷斂財,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御史大夫是個什麼角色,這是個得罪人的角色,也是個背黑鍋的角色,黑臉自己來唱,白臉留給皇上。
不過這些禮物他並沒有全部收下,也退還了幾份,退還的這些都是昨日在朝堂上反對他接任御史大夫的官員所屬的衙門。
處理完這些禮物已是二更時分,長生打發大頭回去休息,自己則去了御史臺的文庫。
御史臺負責監察百官,文庫裡有朝廷所有官員的名錄,包括那些道州郡縣的地方官員。
武將也在官員之列,故此武將的名錄文庫裡也有。
御史臺畢竟不是吏部,官員的升遷軌跡御史臺沒有記錄,但是御史臺有歷年監察的記錄,目前他對朝廷官員的情況缺乏足夠的瞭解,連誰是誰的人,誰和誰是什麼關係都搞不清,當務之急是儘快掌握並理順朝廷所有官員的情況。
他不知道誰可靠,也不敢隨便向誰打聽,而且打聽到的消息是別人對這些人的看法,想要徹底摸清情況,做到公正公允,只能靠自己親力親爲。
文庫裡的文簿堆積如山,這地方很少有人來,木架上的文簿全都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長生先看目前在任的官員,此時乃是大順元年,在長安的七品以上的官員約爲三千人左右,十五道的地方官員約有兩萬五千人,總數約在三萬人上下。
這三萬人包括了文臣,也包括了武將,是此時官員的總人數。
三萬多人,他也不可能逐一看完,先看帝都朝臣,閒職的看四品以上,身居要職的看六品以上,所謂身居要職就是官職雖小,卻握有兵權的那些。
由於午後小睡了片刻,此時便不睏乏,也不點燈,直接自黑暗之中看了一個通宵,將所有掌握實權的官員熟記於心。
天亮之後出去吃了早飯,然後召集本衙門的三百捕快,自御史臺西側的演武場與其中的五十人比武,捕快五人一組,輪番上陣。
衆人自然不是他的對手,而長生也並不下重手,但他也沒有點到爲止,與之對戰的衆人被他打的鼻青臉腫,叫苦不迭。
得勝之後長生只道打的過癮,然後留下一句明日繼續,便扔下滿目愁容的捕快轉身離去。
御史臺的捕快這些年少經戰事,武藝多有荒廢,他日一旦動手抓人,很容易耽誤正事兒,而他又不能明着催促衆人加緊練武,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激勵鞭策。
回去洗把臉躺臥休息,待楊開回來告知了早朝的情況,又一頭扎進了文庫,此番他看的是地方官員的情況,七品知縣就不看了,小縣官兒翻不起多大浪來,只看上州長吏以上的五品文官和果毅都尉以上五品的武官。
待得再次自文庫出來,已是日落時分。
大頭又在等他,向他稟報了派發名刺的情況以及今日前來拜訪的各部官員的名單。
處理了手頭的事情,長生又回到了文庫,官員的情況他已經大致有數了,卻不知道他們彼此之間都是什麼關係。
而且通過海量的翻閱,他發現自己之前把問題想簡單了,楊復恭之所以能夠把持朝政並不是因爲籠絡了朝臣,而是此人掌控了兵權,不止負責京畿防衛的神策軍全在此人的掌控之下,長安外圍的各大軍營的將領也全都聽命於此人,而且此人雖然是個太監,卻喜歡收義子,很多義子都手握重兵,有幾個還被封爲了節度使。
他日一旦動手,可不是抓幾個文官的事兒,還得殺掉大量武將才能穩住局勢,而這些武將都住在軍營裡,總不能衝到軍營去殺人。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是在動手之前儘量減少跟皇上的接觸,以免被人發現端倪,但現在看來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完成的,之前必須與皇上進行商議並暗中部署。
而且自己這三百捕快也不足以控制局面,即便加上皇上的羽林軍也只能勉強掌控長安的局面,長安之外駐紮的大量兵馬如何處置?那些忠於宦官的將領誰去殺?殺了之後誰接替?
難哪,難哪。
就在長生頭暈腦脹的翻看文簿之際,文庫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文庫很偏僻,他昨天進來的時候也沒人看見,眼見外面推門,長生頗爲不悅,皺眉轉頭,“誰呀?”
“大人,您怎麼在這裡呀?”大頭探頭進來。
眼見來人是大頭,長生怒氣頓消,“怎麼了?”
“您是不是忘了正試比武今天開始?”大頭問道。
聽得大頭言語,長生擡手拍額,“忘了,忘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快巳時了。”大頭說道。
“啊?!”長生合上文簿快步出門,“比武辰時開始,你怎麼不早點兒提醒我?”
“我都找您半天了。”大頭說道。
“場上什麼情況?”長生急切問道。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找您。”大頭說道。
“快走,快走,騎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