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別賦
相比較起來，阿嬌對於再次見到衛子夫倒是不想月兒他們那般的驚訝。起碼她還能保持着淡然的笑意：“呵呵，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怎麼堂堂的皇后娘娘竟會來我這偏院的長門宮？”
衛子夫也不介意阿嬌的話，溫婉笑道：“本來只是隨便走走，沒想到就走到這兒來了。本宮想着也有許久沒見過阿嬌了，便過來看看。”
這次再見阿嬌，衛子夫卻是沒有再自稱我了，而是開口閉口的都自稱着本宮。想來上次她也是一時口誤纔會忘了這一點吧。
阿嬌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那我倒要多些皇后的掛念之情了。”說着，阿嬌對一邊的月兒吩咐道：“去給皇后娘娘沏杯茶來。”既然人家已經到了門口了，阿嬌也做不出那種拒絕往來的事情來，只好讓月兒去端茶了。
“是。”月兒雖然心中疑惑衛子夫爲什麼又來了，但還是聽了阿嬌的話下去了。倒是剩下的幾個人，上次衛子夫來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或者說知之不多，而現在突然看到衛子夫來了，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周嬤嬤，她先是詫異的看了衛子夫一眼，然後又眼色莫名的看了阿嬌一眼，心底思慮不斷。
“皇后請進吧。”阿嬌隨意做了個請進的動作，無視那些因爲衛子夫的到來而一個個站的筆挺的太監宮女們，“請坐吧。”
“多謝。”衛子夫也不在意，就在阿嬌對手的椅子上做了下來，“阿嬌這裡好熱鬧啊。”
“有嗎？”阿嬌忽略了衛子夫話中的驚訝，淡淡的說道：“不過是自娛自樂一下罷了。”
對於衛子夫的親熱阿嬌是興致缺缺的很，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淡了。看的一殿的宮女太監心裡都暗暗擔心着，生怕他們這位鬧脾氣的小姐（是小姐，在阿嬌的強烈要求下，身邊幾個親近的人都已經改稱她爲小姐了）會惹得那位聖寵正渥的皇后娘娘生氣。但是此時又根本沒有他們開口的份，所以只好一直提着心吊着膽了。
不過好在衛子夫並沒有讓他們提心吊膽多久就讓他們鬆了口氣。不過是改擔心爲猜疑了。因爲衛子夫對阿嬌的態度竟然一點都不在意，甚至仍是笑意不改的說道：“是自娛自樂麼，那也很熱鬧啊。起碼，比本宮的椒房殿熱鬧多了。”
“椒房殿是後宮最高的地方，豈是長門宮可以比得的。”阿嬌撇撇嘴，很是不屑衛子夫口中所說的話。被她講的好像是自己委屈了她一樣。
“可是長門宮有阿嬌你啊。”衛子夫感慨道。
阿嬌聽的柳眉微皺：“椒房殿也有皇后啊。”她有些搞不清除了，衛子夫這次來又是爲了什麼？如果說上次是因爲劉徹的話，那麼這次呢？畢竟，劉徹不踏足長門宮，已經日久。
衛子夫聞言輕輕一笑，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話惹得阿嬌不高興了，所以衛子夫也就識趣兒的沒有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而是轉而問道：“對了，本宮方纔進來的時候，見阿嬌在跳舞，舞姿獨特，不知是什麼舞蹈？”衛子夫雖子夫通曉歌舞，但是對方纔所見的阿嬌與月兒所跳的舞蹈，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由得覺得有些好奇。
阿嬌見衛子夫問了，倒也不藏私：“沒什麼，不過是我鎮日無聊，纔跟月兒她們幾個胡鬧着隨意編排的一點子東西罷了。”要說的話其實阿嬌也不知道這支舞改叫什麼名字，因爲這的確是因爲她覺得無聊了，所以纔會將自己在學校裡學的一些現代舞和古典舞結合在一起隨便編出來的，還真就沒有名字了。只不知道衛子夫聽了這話會不會相信。不過，她就是不信，想來也是不會當場說出來的吧。
果然，衛子夫聞言只是神色間略微有些失望，倒也沒有就此爲難阿嬌：“那還真是可惜了，本宮對這舞蹈倒是喜歡的緊。”
阿嬌聞言只是擡頭看了衛子夫一眼，沒有接話，反而是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細細的抿着，似乎是非要將這茶的色香味全都給品出來似的。
衛子夫見狀只得訕笑道：“只是阿嬌剛纔跳舞的時候，反這些奴才坐了一地，這若是被外人看見了，豈不又是一件官司。”衛子夫好意的提醒阿嬌要分清楚上下尊卑。而且她心中也還有疑問，雖說這一趟出宮讓她覺得阿嬌變了許多，但是總不至於連性格都變的如此徹底吧。以前的阿嬌可是驕傲的很的，什麼時候見過她對一個奴才和顏悅色？更別提是跳舞給他們看了！
只是衛子夫的話似乎引起了相反的效果。因爲阿嬌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用與她的眼神同樣淡然的語氣說道：“皇后多慮了，這裡是長門宮，不是椒房殿，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外人的。更何況在我眼中，這些宮女太監並不見得有多低下，而公主王孫也並不見得就有多高尚。我跳舞只是因爲我高興了，而他們欣賞我的舞蹈也只是因爲他們喜歡。對於而言，自己的舞蹈被人喜歡，也是一種快樂。所以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以的。”阿嬌很不喜歡衛子夫剛纔的語氣，她自己不就是從宮女一點一點的爬上來的麼，爲什麼卻會那麼的鄙視宮女呢？
是的，雖然衛子夫剛纔的話說的有些晦澀，但阿嬌看的明白，她的眼神在說那句話的時候，分明閃過一絲不屑來。想來她是不屑自己給一羣奴才表演吧。
“不……我，本宮並不是這個意思。”衛子夫原以爲阿嬌變了，但是現在看來，這一副咄咄逼人的伶牙俐齒倒是半分都沒有變啊。“本宮只是隨口一說而已，阿嬌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她還不至於清閒到要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她又不是她的誰，她的話，她又何需在乎！而對於不在乎的人事，阿嬌向來都是懶得去記憶的。
“這樣就好。”衛子夫輕聲笑道。
阿嬌見她來了半日卻閉口不提來意，現在反而是四處打量着自己的寢宮來了，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皇后今日來此卻是爲何？”
“阿嬌的寢宮，擺設很是清雅呢。”衛子夫避而談其他。
“清雅？”阿嬌順着衛子夫的視線看去：嗯，的確是素淨了些。但是比起原先的金碧輝煌，阿嬌倒是寧願這樣素淨的樣子。思及此阿嬌的嘴上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來，“也說不上是什麼清雅，不過是我嫌原先的樣子太過麻煩了些，所以撤去了一些擺設罷了。”
“阿嬌可是謙虛了，本宮看着放在案前的那幾株杜鵑和紫藤就很是清雅，也襯這寢殿的格局。”衛子夫無不誇耀的說道，這樣的搭配手法，可見的主人的心思靈巧。
阿嬌聞言一笑帶過：“這就更不值一提了，不過是月兒這丫頭見院子裡的花開的旺盛便摘了一兩朵放在屋子裡，不過是隨便看看罷了。”雖然她私下裡也有這麼誇月兒，但是在衛子夫面前就用不着附和了。而且衛子夫久不說正題，阿嬌的心中也越來越不耐了。
這邊廂衛子夫忽然開出來阿嬌眉梢眼角掛着的不耐煩，心中一緊，一邊埋怨自己莫不是往日裡說話太少了，所以此刻纔會跟她天南地北的聊着？但是嘴上卻說道：“今日是青弟凱旋的日子，陛下在椒房殿設宴爲青弟慶功，本宮是出來躲懶的，沒想到一躲就躲到阿嬌的長門宮來了。”
“青弟？”阿嬌一時沒反應過來。
“哦，阿嬌怕是不記得了，本宮說的是本宮的弟弟衛青。”衛子夫的嘴邊結出一個欲笑難笑的弧度，想來像她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又怎麼會記得青弟呢。即便，青弟曾經幾乎死在她們的手裡。
阿嬌還真的忘了這衛子夫口中的青弟了，不過等她說道衛青的名字的時候，阿嬌就是想忘都忘不了了。衛青，漢武帝時期有名的大將，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更何況當年他出徵匈奴的時候她可是親自去看了的呢。不過因爲當時兩日的距離實在是遠了些，而阿嬌有沒有傳說中的那種凌厲的眼神，所以也就沒有看清楚衛青的樣貌了。不過只看衛子夫的容貌，想來她的弟弟也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吧。
阿嬌正在那兒想着呢，擡首之間觸及到了衛子夫“幽怨”的眼神，才發現自己怠慢了貴客，忙說道：“我記得了，他不是出征匈奴去了嗎，勝利了吧，得了什麼賞賜啊？”
衛子夫聽到阿嬌的問話，臉上閃過一抹與有榮焉的笑容：“嗯，聽陛下說青弟這次打敗匈奴，揮軍打到了匈奴的龍城呢，陛下也說了這次定要好好的獎賞他的英勇。”這個弟弟，是她在這後宮中可以挺起胸膛的唯一的驕傲。
阿嬌聞言也微微一笑：“那就恭喜皇后，恭喜衛將軍了。”不管怎麼說阿嬌總算是個漢人，所以聽到漢軍打敗匈奴的時候心裡還是高興的。
“多謝阿嬌了。”衛子夫聽到阿嬌的恭賀點頭回禮道。
“既然是衛將軍的慶功宴，你這個皇后姐姐怎麼好躲懶到我這裡來呢？”這個時候她不是更應該陪在劉徹的身邊的麼，怎麼到她這兒來了？
“本宮原是不勝酒力，所以纔出來走走，誰知竟走到這裡來了。可見是你我的緣分了。阿嬌說呢？”說着衛子夫朝阿嬌嫣然一笑。阿嬌保證，若是換了劉徹在這裡的話，見了衛子夫這樣的笑容定是會感嘆一聲天公造人的靈巧的。不過可惜了現在欣賞的人是她阿嬌，所以看到衛子夫的笑容也就失去了她原有的震撼力了。想來那句古話還是有道理的吧。女人，尤其是美女，總是相看兩厭的。呵呵。
也所以，阿嬌並沒有接衛子夫的話，是不是有緣不是她們兩個說了算。而且要是可能的話，她還真希望自己跟這個衛子夫一絲一毫都不要扯上關係呢。
“呵呵，阿嬌帶待本宮的態度還是這樣冷淡啊。”衛子夫見阿嬌不理會自己，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是自嘲的笑道。
阿嬌聞言，原本已經淡開的柳眉再次微微蹙了起來：“我們本來就不相熟，而且，我也不想跟皇后相熟。”不論是她還是劉徹，只要是這個皇宮裡的人，都是阿嬌避之而爲恐不及的，又怎麼會，願意跟她們有牽連。哪怕她們一個是九五之尊，一個，是後宮之主。
“呵，阿嬌還是這麼直接。”衛子夫說着瞪了身旁的雅歆一眼，讓雅歆不得不嚥下要說的話退立一旁。
“直接不好嗎？”阿嬌偏首問道，“皇后知我向來都不喜歡勾心鬥角的。”阿嬌一語雙關的說道。以前的阿嬌是根本就不會，而現在的她卻是不屑。
“阿嬌你……”衛子夫聞言盯着阿嬌看了良久，這才說道，“這世上，也就只有阿嬌纔有這樣的魄力，才能做到這一點了。”
“是嗎？”
“是啊。”衛子夫嘆了口氣，語氣中帶着羨慕說道，“阿嬌總是能做到隨心所欲的。”不管是以前那個頤指氣使的陳皇后，還是現在這個貶居長門的廢后，衛子夫不得不承認，阿嬌一直都是隨心所欲的活着的，活的那麼真，那麼瀟灑，那麼快活。而這，卻是她永遠都無法企及的生活。
阿嬌回視着衛子夫的雙眼：“若是皇后想的話，也可以這麼做啊。”只不知道，你是否捨得罷了。
“不，本宮做不到。”衛子夫搖搖頭，“本宮永遠都做不到阿嬌這樣，就如同阿嬌永遠都不可能做到本宮這樣一樣。”
阿嬌聞言不置可否的一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殿內一時變得寧靜了下來。
“皇后娘娘，時間不早了。”雅歆見衛子夫和阿嬌都不說話，只是各自發着呆，便俯首在衛子夫耳邊輕聲提醒道。
衛子夫聞言心中有數，朝雅歆微微一笑讓她放心，一面跟阿嬌說道：“本宮出來的時間長了些，怕是要回椒房殿了。”
“哦，那我就不虛留皇后了。”阿嬌聞言一怔繼而反應過來，臉上便只剩下會意的淺笑了。
“如此本宮便先告辭了，下次有機會的話，本宮再來與阿嬌閒聊。”說着，衛子夫扶着雅歆的手站了起來。
“別，皇后還是莫要常來的好。畢竟，我這裡也算得是冷宮了，皇后貴爲後宮之主，還是不要來的爲好。”下意識的，阿嬌不想要衛子夫再來了，每次她來總是會壞了她的興致，倒不如不來的好。跟她說話與跟劉徹說話一樣，累人啊！
可是誰知衛子夫聽了阿嬌這話不僅不怒，反而回之以莞爾的笑容：“阿嬌忘了麼，上次我們說好的，本宮心情煩悶的時候可以來這裡找你聊天。”說完，衛子夫也不等阿嬌的回答，便扶着雅歆的手飄飄嫋嫋的走了出去。只留阿嬌還鬱悶的坐在那裡：她什麼時候答應她了！上次都是她的自話自說好不好，她可是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呢。這次又是這樣！她到底哪裡招惹到她了啊，讓她有事沒事的就跑到長門宮來跟自己吐苦水？
“娘娘剛纔爲什麼對那位那麼忍讓呢？”等走的遠了，雅歆纔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希望衛子夫可以給自己一個答案。
“哦，雅歆怎麼會以爲本宮是在忍讓呢？”難道她剛纔有生氣的表現讓人誤解了嗎？
“難道不是嗎？”雅歆反問道，“娘娘對她那麼和顏悅色的，可是她不過是一個廢后罷了，在娘娘面前一點禮儀規矩都沒有不說，還處處頂撞娘娘。”所以她才說是娘娘在忍着那位的嘛。
衛子夫聞言輕聲笑道：“你說錯了，本宮沒有忍讓她。”說着，衛子夫將視線投到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她，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人。”尤其，是現在的她。
“纔不是呢。”雅歆脆生生的說道，“是娘娘您性子好，要不然啊，換了任何一個妃子過來，就憑那位的言行恐怕就過不去的。她那裡還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的在長門宮裡坐着啊。”
衛子夫對雅歆的話不置可否，反而說道：“她，阿嬌她活的比本宮好。”
“怎麼會呢，她只是一個廢后，娘娘您可是後宮之中，這後宮中有誰能越了您去。”
“可是本宮卻仍舊是羨慕她的。”衛子夫喟然嘆道。
“娘娘怎麼會羨慕她！？”雅歆不敢相信的問道。
“呵，終究本宮還是羨慕她啊。”衛子夫喃喃自語着：阿嬌，爭到如今，我卻仍舊還是羨慕着你。這究竟，是你的幸運，還是我的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