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別賦
第二日,在劉嫖的再三催促下,阿嬌不得不梳洗穿戴好了,走出了那個只住了一夜的閨房。而陳府的大門前,車馬軟轎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劉嫖就站在馬車旁邊,遠遠的看見阿嬌扶了月兒的手姍姍而來,形容懶懶。劉嫖見了,便忍不住嘮叨了幾句。
只是不管她怎麼說,說些什麼,阿嬌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劉嫖見了這樣的阿嬌,只得搖搖頭嘆了一聲無奈,將到口的話嚥了回去。
“對了,那個慕容軒呢?”就在阿嬌要上車的時候,劉嫖忽然發現今日那慕容軒沒有跟在阿嬌的身邊。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阿嬌聞言身子一頓,她站在馬車旁邊,回頭看向劉嫖:“他,我也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劉嫖下意識的就嚷了出來。明明那慕容軒是跟着她走的,她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
只是,對於劉嫖的懷疑,阿嬌卻是反應淡淡:“軒不在我身邊,娘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阿嬌你怎麼這麼說話?”她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卻不知道爲何阿嬌的反應竟會這麼大。
“沒什麼。只是,軒只要不是在我身邊,那麼他在哪裡,娘又何必擔心呢?”
“你……算了,上車吧。”劉嫖搖搖頭,決定不再追問什麼了。反正正如阿嬌所言,只要那慕容軒不在阿嬌身邊,那麼他在哪裡,她還真的是一點都不關心的。只是爲了保險起見,劉嫖還是叫過身旁的管家吩咐了幾句,然後便催促阿嬌上車。
阿嬌聞言,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扶着月兒的手上了馬車。等阿嬌一行人都上了馬車之後,馬車便向着宮門的方向駛去了。而從頭至尾,慕容軒都沒有在人前出現過。便是聽了劉嫖的吩咐在府裡到處尋找慕容軒的管家也沒有看到慕容軒的半個影子。而門房的人也沒有見過慕容軒什麼時候離開過,他就好像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當馬車駛到了宮門口的時候,阿嬌與劉嫖下車換了軟轎繼續朝着深宮行去。每靠近一步,阿嬌的心中,就多了一份恐懼和壓抑。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自由,那麼自由於她而言,便可有可無。但是對於嚐到過自由的滋味的人,如果再次被束縛住手腳,那,纔是最痛苦的事情。而對於阿嬌而言,在沒有遇到慕容軒之前,她並不覺得終老長門宮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反而,還很享受那種清幽。但是,上天卻偏偏給了她機會離開長門宮,給了她機會愛上慕容軒並被慕容軒愛上。正在她以爲自己的一輩子都會這麼幸福的過下去的時候,上天卻又讓她不得不回到了長門宮,回到了這個最初的起點。只是,已經丟了心的她,如何還能做到最初的平靜無波?
“阿嬌,到了。”就在阿嬌思緒飄飛的時候,耳旁,傳來了劉嫖的聲音。阿嬌這才整理了思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緩緩走下軟轎。
“阿嬌,跟娘去謝恩吧。”劉嫖攜了阿嬌的手,往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這是歷來傳下來的規矩,但凡是接了這種聖旨的人,都是要來向皇上叩頭謝恩的。更何況,阿嬌是以廢后的身份接了這道聖旨,這在衆人的眼中,就更加是劉徹的皇恩浩蕩了。
阿嬌也沒有反對,只是任由劉嫖牽着自己往宣室殿走去。到了宣室殿的門口,劉嫖對守在門外的說道:“去稟告陛下,就說陳皇后來向陛下謝恩了。”在劉嫖的眼中,阿嬌永遠都是皇后。
“長公主,陛下讓你們進去。”很快的,前去通稟的太監便出來了,並帶來了劉徹的話。劉嫖聞言,便徑自帶了阿嬌走進內殿。
“見過陛下。”劉嫖是劉徹的姑姑,所以並沒有大禮參拜,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姑姑免禮。”劉徹直接免了劉嫖的禮儀,而是轉眼看向跟在劉嫖身後的阿嬌。有多久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而現在看着她,卻讓她覺得陌生極了。不知爲什麼,劉徹忽然覺得,阿嬌似乎正在離開他,越來,越遠。
阿嬌感覺到了劉徹投諸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她並沒有擡頭看劉徹,而是低着頭走到殿前,然後緩緩的跪下了。這一次,阿嬌對劉徹,竟然是以大禮參拜的。而原本,她根本就無須如此做的,儘管,她已是廢后。
劉徹早已被阿嬌的舉動看的愣住了,倒是劉嫖先反應了過來,拉了拉阿嬌的衣袖:“阿嬌,你在幹什麼?”
阿嬌沒有理會劉嫖的阻止,而是繼續自己的動作,拜了下去:“陳氏阿嬌,拜見陛下。”她自稱陳氏,便是說明了她並不想再做劉徹的皇后。
劉徹回過神來,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阿嬌怕是昏睡的久了些,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陛下記錯了,我不是忘了,而是記起了自己的身份。”她,從來都不是他的妃子,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會是。
“哦?”劉徹輕輕哦了一聲,探究的目光一直在阿嬌的身上流連。這麼說呢,再見阿嬌,他半點都找不到當初的感覺。
“如果陛下沒什麼吩咐的話,我想回長門宮了。”阿嬌淡淡的說道,彷彿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是嗎?”劉徹勾起了薄脣,就在阿嬌以爲他要答應自己的時候,劉徹忽然開口了:“擡起頭來。”
阿嬌聞言,心中閃過一絲猶豫,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只好一直低着頭,當做沒有聽見劉徹的話。
只是,劉徹卻並沒有給她裝聾作啞的機會:“擡起頭來讓朕看看。”劉徹的聲音並沒有加重多少,就如剛開始一樣。只是阿嬌卻在那樣的語氣中,聽到了暴風雨來臨前夕的陰沉。
於是,百般無奈的,阿嬌還是擡起了頭,如水的眼眸在擡起的剎那便跌進了一汪深邃的潭水之中,幽暗,陰沉,是劉徹特有的眼神。
彼時,阿嬌的心忽然無預示的抽搐了起來,就彷彿是有一隻手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揉捏着,讓她的心痛得幾乎欲死。而現在的阿嬌知道,這痛不是她的,而是陳阿嬌的。那是她在不久之前知道的,是陳阿嬌留於她體內的,對劉徹深沉的愛意。
阿嬌的眉頭越州越深,這一刻,她忽然好想慕容軒,如果有他在自己身邊的話,那該多好。而奇怪的事情也在這時發生了。當阿嬌想起慕容軒的時候,心中的那種悸痛便消失了。那一雙柳眉終於慢慢的舒展了開來,帶着點點淡雅。
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了阿嬌的異常。只除了,那個一直盯着阿嬌看着的劉徹。阿嬌的皺眉,到最後的放鬆,這一切都看在劉徹的眼裡,讓他心中生出疑竇重重。
就在劉徹兀自揣測的時候,阿嬌開口了:“陛下若無事,我想回長門宮。”雖然心是不再痛了,但是劉徹的目光銳利如鷹目,讓阿嬌幾乎沒有了招架的力氣。
劉徹聞言,定定的看着阿嬌,良久,他才頷首:“既然阿嬌累了,那便先回去吧。”
“謝陛下。”此刻阿嬌顧不得劉徹那雙深邃的眼中想着的究竟是什麼,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宣室殿。
既然劉徹已經點頭了,劉嫖就是再不滿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好跟着阿嬌一起退了出去。但是,老天似乎並不想就這樣放過阿嬌一般。就在她走在去往長門宮的路上,忽然迎面走來幾個衣飾錦繡的女子。她們嬉笑言談着,卻是下意識的擋住了阿嬌的去路。
只看她們衣着打扮和行爲舉止阿嬌便知道,她們,是劉徹的妃嬪。她並不想招惹她們,因此也沒說話,而是拉着劉嫖準備要改道而行。
“阿嬌!”劉嫖生氣的看向阿嬌,什麼時候她的女兒變得這樣懦弱了。
“娘,女兒很累了,不想再沾惹什麼麻煩了。”阿嬌面露疲憊,那樣子,憔悴的讓人有些心疼。而劉嫖因爲想起了慕容軒的事情,便也就不再爲難阿嬌了,只順着她的意思轉了方向。
只是,她們不想要沾惹麻煩,卻並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想要找麻煩啊。這不,那幾個女子見阿嬌要走,便一下子圍了過來。阿嬌見狀,身形輕移擋在了劉嫖的身前。
“喲,這不是陳皇后嗎!”有人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此刻素衣着身的阿嬌。
阿嬌擡眼懶懶的看了那女子一眼,淡淡的說道:“我不認識你,讓開。”
“嘖嘖,陳皇后的這身穿着也太樸素了些吧。”這時一個穿着緋色衣裙的女子從衆人身後走出,言語囂張。
這人阿嬌認得,就是當初的王美人。聽說這會兒已經是昭華了呢。阿嬌看着,那王昭華的模樣倒是沒變,只是氣勢卻是更加的囂張了。
“呀,瞧臣妾,竟是忘了陳皇后已經不再是皇后了。”王昭華笑着說道。那些跟着她一起來的女子也個個都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來。雖然不敢大聲的笑,但仍舊是笑了。畢竟能看別人的笑話對她們而言可是一件好事呢。
只是阿嬌卻並沒有如她們所想的那般暴跳如雷,而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還以爲等我回來的時候你會做了妃子呢,沒想到竟只是個小小的昭華,怎麼,現在的皇后還是衛子夫麼?”她是不是皇后,只是那王昭華似乎忘了,她也不是!
阿嬌的話算是說到了王昭華的痛處,她頓時柳眉倒豎,大聲喝道:“我便是昭華也比你這個廢后強!”
“是嗎?”阿嬌的神情依然淡淡,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哼,陳阿嬌,你別忘了,你只不過是陛下棄之不要的一個廢后而已,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在王昭華的眼中,阿嬌的冷淡便是對她的蔑視,這讓她如何不惱羞成怒。
“是嗎,我只說一個區區的廢后,說不得你這個堂堂的昭華娘娘?”阿嬌說着,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並放開了手,身子往旁邊輕輕一轉,這樣一來,大家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原本隱在阿嬌身後的,劉嫖。
劉嫖在那些女子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動了怒了,只是一直被阿嬌強按着手不讓她說話所以纔沒有發作。這會兒阿嬌放了手,她一下子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讓所有的人都是一驚,繼而是深深地害怕。看樣子劉嫖的脾氣是真的不怎麼好呢。
“王昭華是吧,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嘛。”劉嫖怒極反笑,“怎麼,我的女兒也是你可以欺侮的?”
“長公主說的哪裡話,臣妾怎麼敢這麼做。”在劉嫖的怒視下,王昭華不得不低下了她高傲的頭顱。劉嫖,便是衛子夫也是不敢輕易招惹的,而她更是得罪不起。
“不敢,我看你倒是敢的很啊!”劉嫖冷聲說着,一邊叫來了宮裡的侍衛,“將她給我拖下去,廷杖!”竟然敢侮辱她的阿嬌,簡直是不要命了。
“長公主恕罪,臣妾只是跟陳皇后開個玩笑而已。”王昭華聞言忙低頭認了錯。
但是,劉嫖卻並不準備放過她:“王昭華說錯了,阿嬌可不是皇后了,她可是連你這個昭華都比不上呢。”
“是臣妾一時失言,請長公主恕罪。”
“怎麼,都沒聽到我的話嗎,拖下去廷杖!”對於王昭華的懇求劉嫖視而不見,只是轉身呵斥那些站着不動的侍衛。
“臣妾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有別的意思的,長公主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跟臣妾計較了。”王昭華一邊推搡着不讓侍衛將自己架出去,一邊還不忘跟劉嫖求情。
“還不快些動手,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劉嫖對着那些停下來的侍衛大聲喝道,將長公主的威儀端了個十足。
阿嬌見狀有些不忍,雖然那個王昭華是對她不尊重,但是這也罪不至死。再說了,這後宮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她們不過是嘲笑自己幾句,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娘……”阿嬌輕聲開口,想要替王昭華求情。只是還沒等她說些什麼,王昭華便大聲的嚷嚷了起來:“陳阿嬌,你們快些放開我,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一定不會輕饒了你們的!”她不敢對劉嫖說這些話,便只好對阿嬌發發威風了。因爲她知道劉徹對陳阿嬌早就沒有了感情。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阿嬌打掉了要向劉嫖求情的念頭,移步走到了王昭華面前,淡淡的問道。
“陳阿嬌,你要是敢打我的話,陛下一定不會輕饒了你的。”
“哦,是嗎?”
“陛下對我寵愛有加,你要是膽敢對我用刑,我一定讓你好看!”王昭華見狀還以爲阿嬌是怕了自己所說的話了,便再次開口威脅道。
“是嗎?”阿嬌語氣淡然,“那我們便試試吧。”說完,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阿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衆目睽睽之下,阿嬌的巴掌已經甩到了王昭華的臉上,啪的一聲響格外的清脆悅耳。這是阿嬌第一次掌摑別人,而且還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只除了手上有些微痛之外,其他的感覺還不錯。難怪以前看電視的時候那些人動不動就掌摑別人呢,原來真的很解氣呢。
只是,阿嬌的氣是解了,王昭華的氣卻是上來了:“你,你竟敢打我!?”王昭華手指發顫指着阿嬌。
“怎麼,我不能打你嗎?”阿嬌輕聲反問道。
“你憑什麼?”她不過是區區一個廢后,憑什麼竟敢掌摑她!
“憑什麼?”阿嬌頓了一下,然後向着王昭華的身前邁了一步,“因爲我不高興。”說完,阿嬌又給了王昭華一巴掌,然後迅速的退了開來,看着王昭華的臉說道,“嗯,這樣比剛纔好看多了。”
“陳阿嬌!”王昭華意外的受了兩個巴掌,心裡早已經氣得七葷八素了。要不是被人攔着的話,她早就要衝上去跟阿嬌廝打了。
阿嬌淡淡的瞥了一眼王昭華臉上對稱的兩個紅手印,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王昭華,以後記得說話之前要經過大腦,否則的話,我可不敢保證這是最後的兩個巴掌。”她雖然並不準備要做劉徹的皇后,但是她也不是進來被人欺負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若有人非要犯她的話,她也會讓她付出相應的代價的。而王昭華剛纔的那些話毫無疑問的已經犯到了阿嬌。所以這兩個巴掌她受的倒是不冤。
只是王昭華卻並不這麼想,劉徹的寵愛早已經讓她忘了自己不過只是一個昭華罷了,她一手指着阿嬌,一手捂着受傷的臉說道:“陳阿嬌,你等着,我一定會讓陛下爲我討回公道的。”
“好啊,我等着你。”阿嬌輕描淡寫的說着,似乎並不擔心王昭華口中所說的公道。
“你,你給我等着,有你哭的時候!”王昭華眼看着自己不能將阿嬌怎麼樣,生氣的小腳一跺,然後捂着臉轉身跑開了。那方向,赫然就是宣室殿的所在。
阿嬌遠遠的望着宣室殿高聳的屋檐,嘴角扯出一個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軒,我進來了呢。只是,我好像已經過不了平靜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