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皇宮

長門別賦

城郊的懸崖邊上,阿嬌一襲白色衣裙,亭亭玉立。她的手上,還抱着一個白色的甕狀東西,只不知

裡面裝的是什麼。崖邊風聲獵獵,吹的她衣袂飄飛,似乎在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而去一樣。

楊得意與月兒等人站在一旁,看着阿嬌沉默無言的身影,臉上心中滿是擔心,生怕萬一一個不小心

她要是有什麼好歹可怎麼辦。終於,還是楊得意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說道:“娘娘,時候已經不早了

,娘娘還是早些隨奴才回宮吧。”

只是,阿嬌卻彷彿並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看着遠方的天際發着呆。許久,阿嬌纔將視線移到了手

中的白甕上,輕聲呢喃着:“軒,你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讓自己

有事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阿嬌的眼睛一溼潤,卻仍自強忍着眼中的酸澀,脣角微掀:“呵,我答應過你的

,我不哭……真的不哭!”阿嬌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中的淚意已經咽

回。小手撫摸着懷中的白甕,阿嬌語氣輕柔:“軒,我送你……”

卻原來,那白甕之中裝着的,是——慕容軒麼?

“軒,我知你一向喜歡潔淨自由,怎忍讓你在那黃土壠中染上污穢。這樣的方式……你該是喜歡的

吧。”說着,阿嬌伸手自甕內一抓,然後將手直直的伸出,慢慢的張開手,一陣風過,將阿嬌手中的骨

灰吹落,如柳絮隨風飄散,看的阿嬌心中一慟。

忽然,阿嬌手中一鬆,那白甕失去扶持,忽的掉落崖底,沒有發生一絲的聲響。阿嬌直直的看着那

白甕,直到它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這才緩緩地擡起頭,仰望着天空:“軒,從今以後,你魂歸天地,

隨風飄搖,纔是真正的自由了。可是……可是我卻再見不到你了。”

這麼說着的時候,阿嬌一直是仰頭看天的姿勢,因爲她害怕自己一旦低下頭來,眼中的淚便會不自

主的落下。而她答應過他的,此刻又怎麼可以讓他走的不安心呢。

“軒,你說過會永遠守護着我的,我不許你食言。要不然……要不然來世我便不讓你找到我!”阿

嬌緩緩地閉上雙眼,感受着風聲自耳邊吹過,溫柔如斯,似乎是慕容軒聲聲耳語,不斷地訴說着對她的

承諾不變。

楊得意等人望着崖邊那一抹煢煢孑立的身影,彷彿有陣陣悲悽自她的身上無形的流露開來,讓衆人

心中皆是不忍去看。但是不忍歸不忍,對於自己身上的職責,楊得意還是記得的。更何況,就是爲了阿

嬌好,現在也該上前去提醒她一些的。於是,楊得意再次往前走了幾步,躬身勸道:“娘娘,這……眼

下的時候確實不早了,娘娘還是早些回宮吧。”

阿嬌聽得楊得意的聲音,忽的睜開了雙眼。只是她眼神怔怔,只望向前方的虛空,並沒有要理會楊

得意的意思。

楊得意自然是知道一些阿嬌的心思的,但是此刻卻由不得他退卻,不得不再次開口道:“娘娘,陛

下的旨意可是……”

這一次,還不等楊得意將話說完,阿嬌便已經淡淡的開口打斷了他:“我心中有數,你去準備準備

吧,我現在就回宮。”

“是是,奴才這就去打理。”楊得意聽見阿嬌終於鬆了口了,心中那個高興啊,忙不迭的就去準備

去了。

阿嬌輕輕地嘆了口氣,似是將心中的不捨與眷戀全都留在這裡一樣。她緩緩地轉過身,一步步從崖

邊走下來,晨風朔朔從她身旁吹過,吹得衣袂搖曳,彷彿是在挽留,又彷彿是在輕訴離別。微風拂過阿

嬌的臉頰,輕柔的觸感讓她心中一震。只是下一刻,阿嬌忽的擡手握住了頸間的藍色玉墜,臉上閃過一

抹決絕,再沒有半分的遲疑,一步一踏,在楊得意等人的注視中,終於坐上了回宮的車駕。

至此,楊得意深深地鬆了口氣,暗暗擡袖摸了摸臉上的虛汗,然後才快步跟在車駕之後,護送着阿

嬌一路回了皇宮。

當阿嬌再一次站在長門宮的殿門前的時候,再一次看到那燙金的大字煊赫高懸,她忽然間有一種胡

恍如隔世的感覺。而可笑的是,她其實不過才只離開了這裡兩天都不到而已。

周嬤嬤見阿嬌回來,忙帶着衆人迎了出來,只是阿嬌雙眼無神,只是懶懶的揮了揮手,便獨自一人

關在房間裡,一呆便是一日沒有說話。

而接下來的日子裡,長門宮變得異常的安靜。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家唯一知道的是

,如妃娘娘出宮了一趟,等她再次回宮的時候,陛下對她那潑天的寵愛似乎忽然就消失了。

本來在這皇宮中,多的是見高踩底的,不過因爲劉徹雖然是人沒有到長門宮,但是每日裡的賞賜卻

是源源不斷,因此阿嬌的生活倒也不算難過。

只是,畢竟後宮是女人的天下,而這些女人又統統都圍着一個男人打轉。本來劉徹對阿嬌的盛寵就

已經讓人臉紅了,現在見她似乎失寵了,又怎麼會沒有人想要落井下石呢。尤其,是這後宮之中還有一

個本來就不喜歡阿嬌的王太后。

這一日,阿嬌纔剛剛用完午膳,就有人來傳,說是太后請她去長樂宮一趟。阿嬌低首想了想,卻始

終沒有想明白王太后在此時找自己有什麼事。不過她是太后,既然她召見自己,阿嬌也不好推脫,尤其

,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怕是出了事連劉徹都不會幫她吧。

想到這裡阿嬌嘲諷的彎起了嘴角,那個曾對自己說不會再遺棄自己的人,這麼快,便已經將她拋諸

腦後了麼?雖然她並不在乎的,可是爲什麼,心口的一角,還是會隱隱作痛呢?是因爲自己已經開始信

任他了嗎?亦或者,僅僅是因爲他的不守信諾?

阿嬌看了一眼那傳旨的宮女,讓她稍等片刻,自己則回了內室去換裝。米黃色的宮裝,在領口和袖

口處用淺淺的絲線繡着花中君子,與腕上的翡翠玉鐲交相輝映。那一頭長長的青絲被慢慢挽起,梳成玲

瓏星月的髮髻。月兒從一旁的首飾盒中取出一件件的玉飾銀簪替阿嬌帶上。正心神恍惚的阿嬌並沒有注

意到這些,自然也就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口阻止了。等到阿嬌回過神來的時候,月兒早已替她打扮妥當。

左側的髮髻上,一個藍色寶石蝴蝶簪穩穩地簪在髮髻之上,下面又帶了一排細密的流蘇,有長有短,各

自續着一顆顆圓潤小巧的珍珠。右側則是一直鎏金環絲墨玉步搖,這還是當初她正值隆寵的時候劉徹特

意拿來送她的,她一直沒在意,不曾想現在卻被月兒找了出來。

“小姐是不是不喜歡這樣的裝扮?”月兒見阿嬌盯着菱花鏡中的人兒發呆,忙問道。

阿嬌微微一晃,繼而說道:“無妨的,就這樣吧。”既然都已經打扮好了,又何必再麻煩呢。更何

況……阿嬌望向鏡中的自己,雍容華貴,優雅淡定,高貴卻不傲然,宛然是一個後宮妃子該有的模樣。

看樣子,以前的自己的確是太過疏懶了,一直——都不合格呢!只是,爲何她看着鏡中的這個自己,卻

忽然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呢。總覺得,那人似乎並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與自己長得像些的女子罷了

等一切都弄好之後,阿嬌才帶着月兒和小路子除了長門宮,一路往長樂宮走去。說起來她去長樂宮

的機會並不多。不過對於長樂宮,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或許,是因爲陳阿嬌留給她的記憶吧。畢竟

,這裡曾經是竇太后的寢宮,而竇太后對阿嬌的寵愛更是疼在了骨子裡,因此阿嬌便也就成了長樂宮的

常客了,自然不會覺得陌生。

阿嬌扶着月兒的手,一路上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對長樂宮她並不陌生。但是對於王太后其人,她

是真的敬謝不敏的很。她知道她不喜歡自己,不論是以前的陳阿嬌,還是現在的自己。也因此只要可以

的話,她也儘量不讓自己在王太后面前晃悠,好讓她徹底的忘了這後宮中還有自己這麼一號人。而這之

前她也做得很成功,起碼王太后並沒有怎麼來找她的麻煩。只是阿嬌卻不知道,王太后這一次宣她又是

爲何?

只是不管阿嬌多麼的不想見王太后。終於,這一行人還是到了長樂宮門口。通報之後,阿嬌留了小

路子在外面候着,自己帶着月兒走了進去。只是讓人意外的是,除了王太后,竟然衛子夫也在場。而且

阿嬌進來時似乎看到她正在跟王太后說着什麼,惹得王太后時不時的發笑。

阿嬌面色恭敬上前行禮:“臣妾見過太后,見過皇后娘娘。”該按規矩來的時候,阿嬌從不敢有任

何的行差踏錯。尤其,現在的她,錯不起。

衛子夫見阿嬌向自己行禮,本想馬上扶她起來的,只是太后沒有發話,她就算是有心也只能無力了

。良久,就在阿嬌以爲原來王太后特意叫自己來是爲了讓自己罰跪的時候,王太后終於開口了:“免禮

吧。”

衛子夫聞言也忙說道:“是啊,如妃妹妹快快請起。”

“謝太后,皇后。”阿嬌不好痕跡的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在月兒滿是但有的眼神下站在了一旁。

“坐下吧,免得陛下見了說哀家苛責你了。”王太后不悅的瞧了阿嬌一眼,然後語氣怪怪的說道。

“臣妾不敢。”阿嬌微微福了福身跟王太后告罪之後,纔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如妃,看你的樣子,已經有五六個月了吧?”太后瞄了一眼阿嬌的肚子,寓意深長的問道。

阿嬌聞言目光一閃卻馬上恢復清明,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話,已經六個月了。”

“哦,是嗎,估摸着再有幾個月便要生了吧,這回你娘可是放心了,這麼多年了,阿嬌總算是懷上

了,就連哀家也是替你們開心的。”

阿嬌聽了王太后的話心中一滯,她非但沒有因爲王太后親近的稱呼而覺得暖心,反而是因爲王太后

話中的意思周身一冷。這麼多年終於懷上了嗎?可是有誰知她寧願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這個用他的生

命換來的機會,她寧願不要!只是事到如今,就算是在痛心,阿嬌也只能將那份苦楚獨自嚥下,然後掛

上滿面笑容看向王太后:“是啊,不獨是孃親,陛下也是很開心的呢。”

“哦?”王太后眉頭一挑,似是被阿嬌的話說中了什麼。

“陛下自知道臣妾有孕,便特特的遣了御廚和太醫常駐長門宮,說是定要保臣妾平安呢。陛下還說

,這孩子的名字他都已經想好了呢。”阿嬌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既然劉徹已經許諾了要保她母子平安

,那麼她若是不拿他來擋一擋豈不是太虧了。更何況,後宮的謀算她實在是學不會,如果有劉徹可以爲

她擋去一些危險的話,她又何樂而不爲呢。

果然,太后一聽阿嬌的話,神色忽的一邊,不過卻馬上又恢復了一派平靜。若不是阿嬌一直小心的

覷着她的神色話,一定是發現不了的。

衛子夫卻是忽然一笑:“本宮看如妃妹妹也是個有福的,保不齊一舉得子,陛下對妹妹豈不是更加

寵愛的。”

阿嬌聞言柳眉微蹙,卻是帶笑說道:“皇后娘娘說笑了,臣妾倒是希望是個女兒呢。”嘴上這麼說着,阿嬌的心裡卻滿是嘲諷:什麼時候起,她已經這樣適應了後宮的生活了嗎?一口一個臣妾,娘娘的,竟是叫的這般順口!

“哦,阿嬌竟是想要個女兒的麼?”王太后開口問道,一雙鳳目直直的掃向阿嬌,似乎是要藉此看清楚她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阿嬌毫不畏懼的對上王太后的目光,淡然說道:“是啊,女兒貼心,臣妾倒是希望能有個女兒相伴,這樣纔不寂寞啊。”

“陛下對你這般的恩寵,你還覺得寂寞,那這後宮中的其他諸妃豈不是都活不成了!”王太后忽然冷了臉色。

阿嬌眸光一閃,雖明知王太后這麼說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卻不得不低頭說道:“臣妾惶恐。”

“哼!”王太后冷冷一哼,卻是忽然牽了衛子夫的手,神色溫和:“你以後沒事多跟皇后學學,要直達陛下不只是你一個人的陛下,亦是這後宮所有人的陛下。雨露均沾方是道理,豈容得你一人獨霸了陛下的恩寵的。”

“母后。”衛子夫被王太后說的一羞,先是看了阿嬌一眼,然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只是,那垂下的眼眸中,卻有一絲落寞一閃而過。若是可以的話,她又如何會想要做一個這樣賢良淑德,大方得體的皇后啊。她最想要的,其實也不過是那人的溫柔眼神罷了。

阿嬌不在意的應道:“臣妾恭聽太后教誨,一定多想皇后娘娘學習。”衛子夫的眼神她不是沒有看到,只是衛子夫卻是多慮了的。她如何會不知道這不過是王太后訓斥她的一個藉口罷了,哪裡會因此而恨上衛子夫的。再着說了,劉徹要寵誰,要對誰好,又與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