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域皇宮之後的第一天，便是大燕的除夕夜了，傍晚的時候，諸方孤逝帶了一大堆東西到東宮來。
白弱水只是剛好朝外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諸方孤逝一臉興奮地指揮着小太監搬着很多木箱子。
對於那個木箱子裡的東西，白弱水也沒有什麼興趣，便低下頭繼續繡着手中的小衣裳。
“姑娘，王來了。”
白弱水擡頭，見鈴鐺站在門口，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女紅放下。
諸方孤逝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對着白弱水露出一個很是柔和的笑容，就幫白弱水披上一件狐裘，然後拉着她往月蘿殿後面的院子走去。
諸方孤逝將她帶回西域皇宮之後，就將她安排在了月蘿殿。
本來沒有太子的東宮是不能住人的，即使曾擁護他上位的國師洛風也對他這樣的行爲表示了強烈反對，但是最後都無濟於事。
諸方孤逝也就說了一句：“到底孤王是西域的王，還是你們是西域的王，孤王難道要聽你們的擺佈嗎？！”
頓時，所有的大臣都噤聲了，這件事情便就此定下。
月蘿殿的後院竟然沒有一個人，除了幾盞燈籠孤零零地掛在走廊上，後院也就只能勉強看清楚腳下的路。
這樣僻靜的地方，就只有她和諸方孤逝兩個人，真是……詭異和恐怖。
白弱水趕緊掙扎着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你幹什麼？”
諸方孤逝本來就握得很輕，所以白弱水這次沒用什麼力氣，就掙脫了蕭煜的手。
諸方孤逝一臉驚慌地將白弱水的手抓住，這樣的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害怕失去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一般。
“白弱水，只有今晚上，咱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我憑什麼要答應你，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倒是說得輕巧啊。”
“只有今天晚上而已，好不好？”
諸方孤逝看向她的眼神中，竟然帶着乞求，白弱水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而且，這個人還是諸方孤逝，已經成了西域王的的諸方孤逝，性格已經變得十分古怪的諸方孤逝。
白弱水轉身要離開，卻被諸方孤逝抓住了手：“我希望你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生下來，你連這件事情都不答應嗎？”
白弱水愣了一下，臉色蒼白一片。
這是在威脅她。
白弱水轉過身去：“好，我答應你。”
她是不得不答應了。
陸雲被諸方孤逝放回去了，但是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諸方孤逝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所以，要殺這個孩子也只是想不想的事情，作爲這個孩子的母親，她有義務保護他，卻阻止不了別人的加害。
所以，在蕭煜來之前，她還是暫時不要惹怒諸方孤逝的好。
諸方孤逝就像是一隻披着人皮的狼，只要惹怒他，隨時可能將那層人皮扒下來，變成野獸。
看着拉着她走到院子中央的諸方孤逝，白弱水感到有些恐懼。
“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諸方孤逝伸手要來碰她的臉，白弱水想要躲過，但是想到剛纔諸方孤逝說的話還有她答應諸方孤逝的話，頓時就停住了躲開的動作。
“沒事，可能有些冷吧。”
諸方孤逝對着白弱水笑了笑，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到白弱水原本就披着狐裘的身上。
白弱水頓時就覺得有些發熱了，手心撫上自己那已經隆起來的肚子，裡面的小東西應該也能感受到這樣的溫暖吧，遺憾的是，今年過年不是和她所愛的人在一起。
就當出門旅遊好了……這樣一想，白弱水便想通了很多，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既然諸方孤逝那樣承諾了，那麼她也又何必不暫時忘掉那些事情？
這是一樁再划算不過的買賣了。
這個晚上，她的朋友撫玉回來了，她還能有一個愉快的除夕夜能過，這是她賺了吧。
諸方孤逝見白弱水對他笑，便笑得更加開心了。
“你等一下，不要離開哦。”
白弱水見諸方孤逝露出一臉童真的樣子，便點了點頭，這樣的諸方孤逝，應該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諸方孤逝見白弱水點頭，就又對着她笑了笑，然後就鬆開了她的手，朝着院子中央走去。
諸方孤逝的背影，在點點的星光和模糊的燭光之中若隱若現，白弱水就站在原地看着，不禁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消失在黑暗中了。
但是剛想要邁出腳去跟着他，卻想起諸方孤逝和自己的立場現在是對立的，她也是恨他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有心思去關心他？
難道諸方孤逝今日說了那樣一番話之後，她就要把自己洗腦，真的將他當做原來那個不諳世事又柔弱的撫玉嗎？
真是可笑。
白弱水想到這裡的時候，前方就有了一道亮光往天上衝去，剛開始，有個黑影擋在了亮光前面，白弱水仔細看去，才發現是向她這邊跑過來的諸方孤逝。
她看過去的時候，諸方孤逝正好看着她，那雙好看的眸子裡，似乎蘊藏了太多的情緒，白弱水立刻將視線移開，看向已經在空中綻放開來的各色煙花。
“好看嗎？”
諸方孤逝跑到她身邊來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了，白弱水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來，然後拿出自己身上的絲帕給諸方孤逝。
“擦擦吧。”
“這個時候，難道不是該你感動得給我擦汗嗎，爲什麼是我自己擦？”諸方孤逝說這番話的時候，笑容帶着幾分調笑。
要是在以前，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兒敢和她開玩笑，白弱水一定會調戲回來的。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白弱水也只是笑了笑，將手中的絲帕扔到了他手中：“不擦就扔了，反正你生病了也不是我難受。”
然後便坐在欄杆上，擡頭看起了那些一簇簇往半空中升的煙花。
“白弱水，剛纔我還想說，和你呆在一起這麼久，你終於有點賢妻良母的氣質了的，但是剛纔你那扔絲帕的行爲，立刻就打破了我心中你那賢妻良母的形象。”
說完，諸方孤逝一邊用絲帕擦了擦臉上的汗，一邊坐在白弱水身邊。
“這是我成年之後過的第一個除夕夜。”
“嗯？”
白弱水不明白諸方孤逝爲什麼要說這句話，但是，這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難免有些讓她感到傷感。
“上一次過除夕夜，是和我母妃一塊的，但是，除夕一過，她就離開了我，之後，我也被那個那個老糊塗給安排出宮了。”
“幫自己的國家探聽其他國家的情報――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但是，他們卻將我賣到了那種地方。”
“剛開始，我是很抗拒的，但是之後看見那些陪着客人的小倌不僅能有好菜好飯吃，而且還不會被毒打，最主要的是，這樣真的能從那些形形色色的客人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說到這裡，諸方孤逝便停下了，白弱水看着似乎怎麼也綻放不完的煙花，耳邊卻全是諸方孤逝的話。
良久，諸方孤逝才低聲說了一句：“我很髒，是吧？”
白弱水沒有轉過頭去看他，只是垂下眸子，再也無心看那些絢爛的煙花。
她突然感覺，連那些熱鬧的煙花，都變得異常落寞了。
“但是上天讓你出現在了我的生命之中，本來對於我們相遇的事情，我不是這樣安排的，你當時闖入淮風樓，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原本我們還可以有一個更加美好的相遇的，你看見的我，不應該是一副骯髒的樣子。”
“不過後來想想，這樣也未必不好，那時的你那麼善良，會更加心疼這樣的人，不是嗎？”
說到這裡，諸方孤逝的聲音帶着幾分高興。
白弱水卻是沒有想到，諸方孤逝連和她的相遇都是之前想要計劃的，這個人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將大燕的國土計劃進入他的人生了。
“諸方孤逝，其實有些人，有些東西並不是一定要得到纔好的，你得到了之後，你會發現，或許這人或者這些東西並不適合你，那個時候你便會後悔，恨不得將那些東西丟棄。”
“但是，就怕到時候，那些東西，那人，也不是說丟掉就能丟掉的了，之後，你便會因此痛苦很久很久，甚至是一輩子。”
白弱水說完的時候，煙花剛好放完，空中恢復了平靜，只有寒冬和新春交接的晚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顯得格外寂寥。
兩人對視了一眼，白弱水就站起來往月蘿殿走去。
諸方孤逝趕緊站起來跟在她身後，白弱水想起什麼來，停下腳步，將自己身上那件大氅解下來，給諸方孤逝披上。
“只有這個除夕夜，你我還是朋友，過了今晚，咱們還是對立的兩人，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好好珍惜吧。”
最後這句話也不知是對諸方孤逝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
“還有，紋蘿公主待你是真心的，你也應當好好待她。”
白弱水將繫帶幫他繫上，諸方孤逝立刻將她的手抓住：“孤王喜歡什麼東西，孤王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孤王也不是那種得到之後就變心的人，容不得旁人置喙……抱歉，剛纔我失言了。”
諸方孤逝放下抓着白弱水手腕的那隻手，白弱水的手腕上，立刻就出現了一片淤青。
“我走了，西域王也請回寢殿吧，西域王今日費心了，我很開心，除夕快樂。”
白弱水笑容有些淺，說完，就轉身進了月蘿殿。
“那個，剛纔我失言了，你怎麼會是旁人，只是，就連你都這樣說的話，那我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白弱水皺皺眉，完全不明白諸方孤逝說的是什麼。
只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焦急和無措。
剛走進月蘿殿，白弱水就看見桌上已經擺滿了美味佳餚，便轉身看向一臉茫然的諸方孤逝：“進來吃晚飯吧，除夕夜還沒有過。”
這樣茫然的表情，她似乎只是第二次在諸方孤逝臉上看到第一次，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只是，那時候他的眼神不僅帶着茫然，還有冷漠和清澈。
但是，現在，就像一個什麼丟抓不住的亡路人一般，除了茫然就是驚慌。
再也沒有了那時的半分出塵。
小時候在皇宮裡和蕭煜一起給那個還很臭屁的蕭焰做陪讀的時候，老太傅就說過，人心是會隨着時間變化的，教他們要當心人心。
她當時也是不信的，還爲此嘲笑了那位老太傅一把，當天，老太傅就被他們給氣得白鬍子都吹起來了，。
白弱水還記得，蕭煜和蕭焰都因此受罰了，但是她沒有，因爲罰他們的是蕭成安。
當時她只是覺得，蕭成安對她真的很好，蕭焰和蕭煜兩小屁孩，和她一起戲弄老太傅……真的該打，她就是那個該站在旁邊看戲的。
但是現在想來，蕭成安對她的好也是有目的的，老太傅說的話也是相當有道理的。
譬如現在，她便明白了老太傅的話。
只是，可能爲時尚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