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長沙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人聚衆鬧事。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一天上午,一名年輕女子當街被一高個子洋人羞辱,而且還被洋人打了一個耳光。親眼所見的市民氣憤不過,有幾個大着膽子上去與洋人理論。洋人並不買賬,反而與市民發生了激烈的肢體衝突,幾個市民把洋人狠狠地揍了一頓,打得鼻青臉腫,市民拍手稱快。洋人捱了打,氣鼓鼓地跑到巡撫衙門告狀。
陸元錠派人瞭解一下情況後,發現是洋人先鬧事的,並沒有理會洋人的無理訴求。洋人並沒有就此罷手,動用了領事館,把事情鬧到北京老佛爺那裡。老佛爺最怕洋人的槍炮,所以下令讓陸元錠平息事端。
端人碗,服人管。這俗話說得一點沒錯。陸元錠雖爲一省巡撫,也非常痛恨洋人的橫行霸道,可也不能違背老佛爺的懿旨啊!陸元錠真是左右爲難。
爲了儘快平息事端,陸元錠派人抓了幾個市民,還將打傷洋人的那人綁在中心廣場,以示懲處。這原本只是爲了掩人耳目,讓洋人出口氣,不再來巡撫衙門找事,很快將被抓的市民放出來。
誰知,市民並不知道理解陸元錠的良苦用心,以爲這位巡撫大人害怕洋人,與洋人沆瀣一氣,欺壓中國百姓。一怒之下,很多市民立即走上街頭,狂呼:“把洋人趕出中國”“巡撫衙門不應該袒護洋人”。
人越聚越多,很快把中心廣場都佔據了。就在這時,一個矯健的身影閃電般地衝向中心廣場那個被綁的人跟前,快速地割斷繩索,把被綁之人救走。
陸元錠知道民心的力量,可他最擔心的是有天地會、哥老會的人暗中煽風點火,甚至參與其中,害怕事態擴大難以收拾而受到老佛爺的責罰,急忙派出軍警抓了衝在最前面的幾個人,並強力將人羣驅散。
圍觀的羣衆敵不過持有刀槍的巡捕與軍警,也就漸漸散去。
稱爲傻瓜蛋的午琦在中心廣場湊熱鬧,也被軍警抓住,一齊擁向巡撫衙門。
大鐵門早已敞開,哨兵肩背長槍在門前站立,衙門廳堂裡冷氣森森,四周牆壁放着寒光。“明鏡高懸”四個大字也顯得森然如雪。
陸元錠聽罷,傳令道:將被抓的幾個人“交由司法審理,最終定案後,把案卷送來就行!”
但他覺得不妥,萬一其中藏有哥老會的人怎麼辦?他決定親自參與審問。
“咚咚咚……”鼓聲在大堂四壁迴響,拖着長長的尾音。
少頃,陸元錠升堂,肥胖的身軀往太師椅上一坐,臃腫的手拿起驚堂木一拍,目光向堂下一掃,十幾名羣衆在堂下跪着,個個面帶憂慮,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動都不敢動一下,當他的目光落在傻瓜蛋午琦身上時,那雙大眼睛很久都沒眨一下,他不知道這些軍警們爲何將傻瓜蛋也抓了起來?
陸元錠一皺眉頭,只見傻瓜蛋瘦小的身軀在人羣中顯得十分萎縮,可憐巴巴地半睜着恐懼的眼睛,他正準備讓巡捕放掉午琦,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巡捕八字兒排開,站立在被抓百姓的兩旁,神情嚴肅。
陸元錠的目光在巡捕們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將目光落在被抓百姓的身上問道:“你們些人知罪嗎?”
衆人把頭壓得更低,全都默不作聲。
陸元錠驚堂木一拍怒吼起來:“你們誰是聚衆鬧事的主犯?”
衆人只是搖頭。
“綁起來,全都給我綁起來,押入大牢,一個一個地審問!”陸元錠的聲音如打破的沙鍋一樣脆響。
巡捕們把百姓押入大牢,留下午琦一個人在堂下跪着。
“午琦,你知道誰是主犯嗎?”陸元錠問。
“不知道!”午琦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搖頭。
“那你看見是誰劫走被綁的人了嗎?”
“不認識那個人!”
“那人是什麼模樣?”
午琦略一沉思道:“那人的身體比大人還大,那人身高恐怕是天下第一了!”
陸元錠聽了一怔:“還有這樣的人,你說說看到底有多高。”
“那人太高了。”午琦的目光在巡捕們身上跳動了幾下,半轉過頭去望了望大堂的大鐵門,“嗯,那人要進大堂來,恐怕要彎着腰呢,我親眼看見他站在地上伸手摸着了被綁之人,一刀割斷繩子,如飛而去!”
陸元錠倒吸一口涼氣,身向後一仰靠在太師椅上,半眯起眼睛,難道是天神降世麼?“那人長什麼樣子?”
午琦一翻,扮了個鬼臉,“那人的鼻子是紅的,頭髮很短,半紅半白,臉也很白!”
“照你這般說,那人到有點像是洋人!午琦,你也是看見過洋人的,你看那人的模樣像洋人嗎?”
“像,很像!”午琦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陸元錠聽罷,沉思着:這午琦是不是睜着眼睛編瞎話啊?洋人的身高確實比我們中國人高一點,可也不可能比門還高吧!再者說了,一個比門還高的人,行動如此敏捷,實在罕見。他不明白的是,如果是洋人,那洋人爲什麼會救一個傷害了洋人的中國市民呢?
這午琦的話有點不靠譜。
更讓陸元錠心中難平的是:爲什麼洋人總是跟自己過不去呢?自己幾乎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發生跟洋人有關的大事件呢?這彷彿這洋人就是衝自己來的。
顧不了那麼多,無力地站起身懶懶地宣佈——“退堂!”
瀟湘女傑救了被綁之人,也就無事了。她便繞小路直奔明德學堂的一個校董家中——也是華興會聚事辦公的地方。
陸昌耿是黃興的助手,華興會的很多事宜,黃興都委託他辦理。陸昌耿的房間空空蕩蕩,一張寫字檯上堆砌着幾本書籍外,別無他物。三人坐定後,瀟湘女傑講了廣場上發生的事,陸昌耿和劉道一聽了,覺得這事來得突然,懷疑有第三方力量參與並操縱此事。
“既然現在情況越來越複雜,我們也應該早作打算。”陸昌耿紅潤的臉放射出冰冷的光。
陸昌耿繼續說道:“道一兄,我們剛從湘潭回來才幾天,形勢發展比我們預料的還快!”
“看來我們的步子還得快一點!”
“嗯!”陸昌耿把目光轉向瀟湘女傑,“現在國外情況怎麼樣了?”
“在日本,留學生們情緒很高漲,都渴望國內的進步人士積極行動,並很好地配合各地的天地會、哥老會組織,爭取早日採取行動!”
陸昌耿沉思一會說:“我們現在的工作還做得很不夠哩,馬福益那裡還沒組織起來,再說槍支還尚未買回來,他們只有刀劍,沒有槍支!”
說到這裡,瀟湘女傑忽然想起來了。她前天去張楊商號時,張賢東與楊道德已經做出決定,願意加入我們,而且也願意將五千銀元無償贊助給我們,用於購置槍彈。他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反清驅洋”,應以“驅洋”爲主——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太猖狂了。
“張、楊兩家的人現在在哪裡?”陸昌耿問道。
張賢東與楊道德兩人已回大別山老家,張家的五個兒子和楊家的七個兒子已跟馬翠萍去了回龍山忠義堂。
“他們的要求很合理。中國人最好不要打中國人!”陸昌耿說道。
“嗯,就目前說,行動這事還有一定的難度,況且陸元錠和梨園先生態度並不明朗,他們官紳相依,虎視耽耽,我們必須一步爭取最有利的機會。”劉道一說道。
“國外留學生們對你們華興會寄予厚望,湖南又是長江中下游的重要省份之一,又是連接西南交通要道,也是通向西南邊際的咽喉。如果湘省行動鄰省就會紛起響應,其效果非同凡響!”
“對!”陸昌耿充分肯定地說:“中國情況與西方英法等國不同,而應在離皇宮很遠的省份開始行動,各省份齊向皇宮包抄逼近,要求朝廷立志驅除洋人!”
瀟湘女傑點點頭,“湖南的位置很重要,我這次回來主要目標就是跟你們取得聯繫,瞭解一下國內的情況,以期在海外遙相呼應!”
“瀟湘女傑,”陸昌耿非常沉重地說,“我們華興會大都是些進步的中青年知識分子,就武器而論,我們是不如官紳的,上次已聯繫購買了一批,但數量不夠,既然你意外之中奪得一筆銀兩,我們就用它購買槍支彈藥送給馬福益!陸昌耿在此先謝了!”陸昌耿說罷雙手抱拳。
“感謝瀟湘女傑的無償幫助!”劉道一也抱拳施禮道。
瀟湘女傑也起身還禮道:“二位怎麼如此客氣,我們乃自家人嘛!拯救中華乃你我共同的義務,何分彼此!其實這也是一次巧遇呀!”
“有理!”劉道一接着說:“這無疑是給那些洋人買辦當頭敲了一棒,也是我們革命者成功的先兆!”
“革命欲要成功,決非一朝一夕,也不在一兩次巧遇能解決問題!”瀟湘女傑說道。
“偶然也是一種意外的幫助,總比沒有要強!”陸昌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