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長沙,對馬翠萍來說,那是高大上的存在。長這麼大,只是聽說過,從未去過。
“長沙來的!”馬翠萍一聽,略顯驚奇。
她知道長沙乃一省文化、政治、經濟之都,也是南方各地風起雲涌的中心,那兒來的人都是有名有頭的,而且很難弄清身份。她怕上當,便又狠狠地盯了二人一眼,雖然看不清楚,卻從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一股凜然神氣中覺察出來人與家父有一段非凡的情緣,便繼續問道:“既然二位來見家父,爲何白天不來,天黑了纔來?”
“啓稟小姐……”陸先生正欲回答,劉道一忙打斷他的話,既然姑娘自稱爲馬大哥的女兒,那十天前,我到過這裡,怎未曾見到姑娘,也未聽大哥說過?”
“有這回事?”馬翠萍也自驚奇,略一沉思,忙答道,“十天前本姑娘正在淥口鎮總堂,故先生來此未曾見着。”
“原來如此,那你父親也未告訴你這幾天有客人來嗎?”劉道一緊追不放地問道。
馬翠萍一聽對方口氣有點高高在上的樣子,顯示出長者的身份,但又感覺到對方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更令她不爽的事,對方不主動說出自己的姓名,這令她心中極爲不滿,但當她聽劉道一剛纔說的那句話時,猛然想了起來,就在今天早晨出門之時,父親叫住了她,神情頗覺興奮,她正等着父親吩咐,可父親張着嘴沒把話說出來,神情頓時顯得沉重起來,不知何故!父親分明有話要說,卻似乎又有難言之隱。她不便問,轉身出得山來。她弄不懂父親爲何欲言又止,神情也忽而有變。及至見問,便說道:“因爲這段時間,來見家父的人太多,家父曾吩咐過不能輕易放進,煩二位報上各自姓名,再由家父決定如何?”
“當然,當然!”劉道一微微一笑,“我叫劉道一,3年前曾拜霹靂老人爲師學習武功,與你父親雖然年齡上有很大差距,但依師承來看,也有手足之情、師兄弟之誼,不知你父親與你說過沒有?”
“哦,這等說來,原來是劉師叔,侄女冒犯了!”馬翠萍忙按武林規矩,彎腰施了大禮。
劉道一忙說:“免禮!”並指着陸先生介紹道,“這位先生名叫陸昌耿,受華興會會長黃興黃先生委託來見馬堂主。”
“對不起,因家父確實未對侄女提起過師叔與陸先生大名,不敢擅自相信。只得暫時委屈二位,在此稍候片刻了。”馬翠萍說罷欲走,忽聽“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笑聲,緊接着便是一個矯健的身影飛掠而至,與劉道一陸昌耿對面站立,雙手抱拳道:“在下不知二位駕到,有失遠迎,還望劉師弟與陸先生海涵!”
“大哥!”劉道一驚喜地狂呼一聲。
“原來是堂主先生。”陸昌耿猛地跨上一步,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在下冒昧,驚動了堂主先生,真不好意思!”
“別客氣,我們都是一家人啦,先生與師弟辛苦了,快請到裡面去坐。”來人客氣地說。
來人正是馬福益,因天色已晚,愛女馬翠萍尚未回到礦區。按照常規,每到天黑,馬翠萍便踏着夕陽的餘輝,趕回到他的身邊,並告訴他一天的見聞。可今天,天已黑了好一陣,還不見女兒回來。儘管女兒已學得“旋風劍法”,畢竟功力不足,火候尚欠,若遇江湖高手恐怕不敵,況且中原武林中邪派奇道盛行。他只有這個獨苗。他唯一的親人就是這個出世未滿週歲便失去了母親的女兒馬翠萍,是他既做父親又當母親把女兒拉扯大,他很同情女兒不幸的命運,決不可讓女兒受到任何人的欺負,尤其是在這附近來這裡探聽消息的洋人買辦爪牙乃至江湖成名人物,馬翠萍又是孤身一人,豈能與多人較量。想到此,他心情波濤陣陣,心中不安,怕出現意外,便走到礦區外,仍不見女兒身影,心中更是大駭,神色緊張到了極點,便順着小路快步朝雷石鎮方向走來。
馬福益再次雙手抱拳於胸,認真地說:“剛纔小女馬翠萍見識淺薄,不識二位尊駕前來,冒犯之處,還望海涵。”說罷,隨即拉馬翠萍一把,“快向陸先生與劉師叔道歉。”
“堂主何必如此認真,在下此來難道就是爲了這些小事麼?”陸昌耿揮了下手,“小姐不必客氣,在下既不懂武功,也就不知武林規矩。”
馬福益在前帶路,一行四人走過礦區,礦區在羣山腳下,那礦燈似人造的星星懸掛在高大的樹杆上,每隔一段距離懸掛一個。
他們穿過如蛛網般的小路,直向孤立於礦區中央的山頂走去,爬上山頂,便可看出礦區的大體格局:整個礦區成圓弧形狀,礦區即在羣山之中,連綿的礦燈如一條發亮的長繩繫着礦區。其中,一個大華燈,高掛在礦區中央的山頂上,頗有一番衆星拱月之勢。
山不高,坡度平緩如龜背,稀稀拉拉地有幾棵大樹,也許這裡沒成爲礦區之前,這個低矮的小山上定是林木豐茂的,而目前這個山丘,除了幾棵大樹外還有十幾棟房子,都是青磚砌成,每棟只一丈多高,還不到大樹的一半高。這些房子裡住着些礦區的首腦人物,礦工大都住在羣山腳下,這個山丘便是礦區的中樞神經,周圍都有一丈來寬的大路通往礦區各處,傳遞指揮信息。
在大樹遮蓋下的幾棟房子,大都是簡易房。房子的椽子大多是毛竹做的,上鋪葦杆的墊子,蓋上一尺厚厚的茅草,只有最上間的一棟還此較考究,屋頂蓋着青瓦,共三間,一大二小。大的是正廳,約四十平方米,左邊是客堂,右邊是廂房。房子一旁有株高聳粗壯的魚鱗松,也許它長得太快了,或者是它的年齡太大了,把裹在身上的樹皮都繃開了,裂成了魚鱗似的一片一片。枝杆象巨人的長臂伸出丈把遠,密匝匝的松葉象棵棵綠色長針插在枝丫上,晚上望去黑洞洞的,陰森可怖。一字兒排開,在山丘頂上昂然聳立。
馬福益把陸昌耿與劉道一領到客堂。客堂裡空空蕩蕩,只有幾張木凳子,當中還有一個方桌,三人各拉凳子坐下,馬翠萍從廂房裡端來三杯茶,放在三人面前,然後走了出去。馬翠萍站在屋外,向四周環視一番。礦區裡的礦燈射出耀眼的光芒,有些礦工還在練武功,又擡頭望了望那棵古鬆。她輕輕地來回走動,儘量使腳步不發出聲響,看看四周沒什麼動靜,時間尚早,便回廂房裡坐了一會,今天她有點兒累,坐着便顯得很疲倦,渾身不得勁兒,沒多久就睡着了。
客堂裡,一盞油燈放在桌子中間,三人圍桌而坐,一邊喝茶,一邊小聲低語。
“堂主先生,我是最喜快人快語的。”陸昌耿望一眼馬福益繼續說道,“在下來見堂主,其意已經轉達,但不知堂主這幾日來考慮得如何?”
“嗯,”馬福益嗯了聲,緊接着站起來,在客堂裡踱着緩慢的步子。“十天前先生曾託吾師弟轉達過先生的意思,只不過我一介武夫,是否能有效地相助先生?”
“堂主先生”陸昌耿也站起身,並雙手抱拳於胸,“我們的要求並不高,意圖也很簡單,只不過是要賦華夏兒女以炎黃之魂。”
“是啊!”坐在一旁的一直沉默的劉道一也站起身來,“現在國民之魂雖然尚以炎黃自詡,而實則自滿州侵入中原,江河(長江、黃河)如水火相搏。”
“滿人入關,掠我中原,我哥老會是遵天地會的支流,素以‘反清復明’爲宗旨,我們的矛頭首先應指向滿州人。”馬福益暗暗地握緊了雙拳。
“堂主先生,俗話說,萬變不離其宗,自清人入關,朝廷日趨腐敗,地方官員不理民事,不問疾苦,動輒與民爲難,以致民情渙散,內不自安,官民之間視若仇敵,加之外強入侵,使得炎黃子孫變成了奴役性質的國民。這完全是腐朽的封建專制統治下的尖銳的階級矛盾,這個矛盾,朝廷是無法解決的。”
陸昌耿喝一口茶說:“堂主先生,恕在下直言,現在任何封建官僚機構已不能做出對人民有益的事情,不推翻封建統治,國民之魂難以復歸,堂主立志遵循天地會的意願,還要代之以一個漢族的封建王朝,與現時又有何益?!”
馬福益沉思着,他想起幾年前鑑湖女俠特意來回龍山忠義堂勸自己放棄反清復明,要反清驅洋,恢復中華,看來這是一種新思潮啊!
馬福益鬆開拳頭,以指當梳攏了攏頭髮,微皺了下眉頭,沉思着,房內一時沉默。
大地正在夢鄉里孕育着明天的太陽,整個礦區的千餘礦工,也在一天的疲倦中睡去。馬福益的右手停在頭上不動了,只一瞬間,眉毛豎起來了,再凝視靜聽一會:“萍兒!”馬福益神情有異地突然喊了一聲,那聲音相當尖利。
外面沉靜,沒有應聲,他再喊了一聲,加重了語氣,仍然沒有應聲。旋即開門一掠而出,睜大亮眼向空蕩蕩的礦區夜幕環視。
劉道一知情況有變,忙衝出屋外,“有動情!”
“我剛纔聽得屋頂有碎瓦之聲,我想不會是萍兒吧!”馬福益的聲音細小而且急促。
“夜已經很深了,萍兒恐怕睡着了吧!”劉道一也輕輕地說。
馬福益急返身來到廂房門外,見門虛掩着,又叫了一聲,裡面寂靜無聲。
武林高手最靈敏的感覺就是某種不祥之兆來臨時,能及時地覺察出異樣的氣氛。馬福益知道情況有變,忙轉過身來,劉道一已幾個起落追下山去。前面有個黑影正拚命地越過那片低窪地帶逃入林中。就在那人剛要進入林中時,林中卻飛出一人,在空中翻轉半圈,腳在前照着逃跑之人心胸踢去。
林中飛出之人正是馬翠萍。
那人見來勢洶洶,雙腳未動,上身左斜成一歇步,左手護住面門,右手護襠,雙肘並排護住胸脯。只見馬翠萍一擊擊空,身未落地,運動內力凝三元於氣,身影便上升二尺,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又轉了過來,從背上抽出寶劍,“唰唰唰”地一連刺出三劍。
那人見馬翠萍劍招厲害,來勢更猛,便雙腳一蹬,站成馬步,那一雙腳便入地兩寸,穩坐泰山。同時,雙手變掌自胸前成弧形上舉,那手所及空間便形成一股勢力範圍,如銅牆鐵壁,刀劍莫入。
馬翠萍刺出的劍便被阻住,在離那人七八寸遠,不能再向前伸。此時馬翠萍一驚連忙收劍,只覺那劍比平時沉重了幾分。
原來馬翠萍的劍法乃父親馬福益所傳,招勢凌厲,只是功力不足,在撥劍時才顯得份量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