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警察局門口徘徊,心裡忐忑不安,好像自己是個罪犯一樣。
她必須要進去,這樣才能拿到遞解令,才能儘快回到中國。但是,過了這麼多年的非法移民生活,讓她膽子變得很小,她怕別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她怕看到穿制服的警察,她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呆在家裡不敢出去。現在她擔心自己進去會不會被戴上手銬,會不會被關押起來?孔弟這幾天都沒有回家,會不會找不到我?他們會關我多久?她完全不知道。
兩個身體強壯的警察從裡面走了出來,經過時看了她一眼,她害怕地側過身去,彷彿自己真的是罪犯。她用手揉了揉這幾天哭紅了的眼睛,悲傷與恐懼交織,在她的腦海裡翻騰,她必須做出決定。
她對美國的律法一竅不通。
不會的,她告訴自己,他們不會關我太久,我是主動來承認自己是非法移民,我不會花他們一分錢,自己主動離開美國,他們應該很樂意纔對,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家。
就在三天前,家裡就她一個人,她正在睡覺,突然接到大洋彼岸家裡打來的電話,是家裡的傭人,只聽她說話的語氣,她就感覺不太對勁。
“少柔小姐嗎?”聲音很弱。
“是的。”
“我是吳媽……”
“有什麼事嗎,吳媽?”儘管有些迷糊,但是又是這麼晚來電話又是吳媽給她打的電話,她感覺很奇怪,通常家裡的電話都是媽媽白若芳打給她。
“少柔小姐……”對方吞吞吐吐“你父親去世了……”
秦少柔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吳……吳媽,……你別騙我,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清醒過來,又問了一遍。
“是的,少柔小姐。”對方在電話那邊哭了起來。
秦少柔也哭了起來。“你別騙我了,吳媽,求你了,別騙我……”她拿着電話哭着喊道。
吳媽沒有回答,只是哭。
“我媽媽呢,讓我媽媽接電話,你肯定是騙我的,我媽媽親口告訴我我才行!”她突然想起了白若芳,爲什麼不是白若芳告訴她?
“你媽媽她,哪裡能忍心親口告訴你這個消息……”對方哭着說道。
是的,秦少柔很瞭解白若芳,她還和當年一樣,她不忍心親口告訴自己的女兒她的父親去世了。
她上個星期還和白若芳通過電話,問她,孔弟對她怎麼樣,她總是回答孔弟對她特別好,雖在大洋彼岸,卻如同就在自己身邊一樣。怎麼突然間爸爸沒了,這個善良而又脆弱的女人該怎麼辦?她需要我的照顧,她立刻起牀流着眼淚收拾東西,想馬上回到中國。突然想起來她是非法移民沒法買機票,而孔弟好幾天都沒有回來了,自己不能就這樣走了,如果她就這樣離開了,孔弟會不會怪她,她答應過他,要陪伴他一輩子的。
她在家裡等了三天孔弟,一口飯都沒有吃,只是渴得實在不行了喝口水,晚上也睡不着,哭的累了睡着了,卻總是做噩夢,她不知道她這三天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不斷地回憶父親秦萬東,八年了,八年沒見面了,他就這樣突然走了。她努力回想他的樣子,卻變得異常模糊,她恨自己,又痛哭起來。她內心裡不斷地罵自己不孝順,她恨自己和孔弟私自結婚,沒有事先通知他們。
他們剛開始感到很震驚,不知道說什麼。過了幾天,秦萬東問她,“你們兩個是否相愛?”
她其實不確定,但是裝出很堅定地回答道:“他很愛我,我也愛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那就好,要是這樣的話,爸爸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他又停了停,“他要是欺負你,或者讓你過的不快樂,你要告訴爸爸,知道嗎,少柔?”
“知道的,爸爸!”她也沉默了一會,“爸爸,女兒對不起你,私自做了決定。”
“沒事的,無論你做什麼決定爸爸都尊重你,都愛你!”
結婚那年的年底,因爲不忍心看到孔弟在異國他鄉一個人過春節,她又拿起電話告訴秦萬東,“爸爸,我今年……不打算回去過年了……”
“爲什麼……,爸爸很想見你呀!”雖然聽得出秦萬東是在笑着說的,但是仍能感受到那份失落。
“我們認識了一羣中國朋友,他們都不回去過年,放心吧,我們會很開心的!”
秦少柔知道秦萬東明白孔弟不能回國,於是電話裡說:“少柔啊,要不我們過去找你過年吧,反正我們都沒有去過美國,正好藉機會旅旅遊!”
秦少柔聽說全家都要來看他,她差點哭了出來,但是怕他們看到孔弟那張冷漠的臉,她拒絕了“……不用了爸爸,美國太遠了,媽媽身體可能不適合長途旅行。”
那年大年三十,孔弟在華爾街工作,她自己一個人包了一鍋餃子,打電話給孔弟,讓他回來吃餃子,一起過年,可是等到半夜都沒有等到,她躺在沙發上睡着了,凌晨孔弟喝得醉醺醺的回來,獨自回房間睡覺了。
簽證快到期了,秦萬東一直都記着,提前給她打電話。“少柔呀,你的簽證快到期了,什麼時候回來補辦呀?爸爸等着看你呢!”
就在秦萬東打電話的前幾天,她對孔弟說要回中國辦簽證,孔弟說她不想陪他,讓她回國後不要再回來了,她很傷心,心想孔弟也變成了非法移民,我回去補辦簽證,是不是不太好,她說過無論什麼困難她都要和他一起面對的。於是她撒了一個大謊,“爸爸,我的簽證不用補辦啦,我已經找到工作啦,就在學校裡,他們已經替我申請工作簽證啦,再工作幾年我就成爲美國公民啦,放心吧,爸爸,不用補辦啦!”這是她胡編的,她知道他們不瞭解美國的法律,會信以爲真,這樣就和孔弟一樣成了在美國的“患難夫妻”。
可是這些年來,非法移民的身份讓她都不敢出門。
她還會想到小時候父親抱着她在沙發上看電視,會想到父親每回回來都會給她帶好吃的麪包,每回學校放假都會在校門口接她,楚成和孔弟要出國留學的時候,父親問她“你想出國嗎?”秦少柔不知道情況,說“想!”,但是楚成和孔弟是憑藉自己的實力考出國的,秦少柔不如他們優秀,當時家裡的條件不如現在好,父親雖然是本地名人,但是出了沔陽市關係也不夠廣,父親爲了她能出國幾次拿着禮物跑到大城市東奔西走,到處找人,幾次碰壁,她看到父親很有壓力,她說“爸爸,不用了,我不出國,我雖然喜歡生物,但是在國內也能學到很多知識。”父親卻說,“傻孩子,爸爸知道你很想出國,我們家少柔不比別人差,人生沒有幾次這樣的機會,你儘管幹自己喜歡的事情,爸爸都支持你!”最後終於和楚成與孔弟一起成行來到了美國。這都是父親的努力。
她決定不等孔弟了,她要去警察局說明自己是非法移民的身份,現在就申請回國。她頭髮亂糟糟的也不管,簡單披了件黑色的外套,來到街區附近的警察局,卻徘徊半天沒有勇氣進去,各種各樣的思緒在她的腦子裡亂飛。
不行,我一定得進去,這是回到家裡的唯一辦法,她最後鼓起勇氣做了決定。進門後來到服務窗口,隔着窗口玻璃,一個黑皮膚的中年男人眼睛無神地盯着她問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助你的嗎,女士?”
秦少柔吞了吞口水,緊張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話別耽誤我們的時間。”黑人男子催促道。
“我是來自首的。”她停頓了一下,“我是非法移民,我想回國。”
“你先去那邊坐着,一會兒會有警察來找你的。”黑人男子平淡地告訴她。
黑人男子指的那邊有一條長凳,凳子上只坐了三個人,一個穿着背心骨瘦如柴的滿身紋身的白人男子,一個四肢發達目露兇光的黑人男子帶着手銬,一個打扮嘻哈的黑人少年,凳子很長,她挑了一個離他們遠的距離坐了下來,走過去的時候,這些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讓她十分害怕。她想起以前住過的街區那些黑人毒販和搶劫犯,她低着頭不敢看。
坐在長凳上的人被一個個帶走,又不斷有新的犯人被帶進來。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形肥胖女警察過來,對她說道:“你是非法移民?”
秦少柔小聲地答道:“是的。”
“跟我來!”女警察說道。
她跟着女警察來到她凌亂的辦公桌前,女警察繼續問她,“你叫什麼?”
秦少柔將護照和過期的簽證遞給她,“上面有我的信息。”
女警察用粗如大蔥的手指翻開秦少柔的護照,在電腦上快捷地輸入着什麼,然後奇怪地瞪了她一眼,又覈對護照和簽證,重新輸入一遍。皺着眉頭問道:“你確定你是非法移民?”
“是的,確定。”
“你確定這護照是你的?”
“是的。”秦少柔很奇怪女警察爲什麼這樣問她。
“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拘留你!”女警察突然兇狠地說道,“你是美國公民,請不要來這裡浪費我們的時間!”
秦少柔簡直不敢相信
自己的耳朵,沉默一陣後,問道:“你會不會看錯了?”
“我不會看錯的,快點離開吧,我們很忙的。”
“我能問一下,我什麼時候成爲美國公民的嗎?”她緊接着問。
女警察看了看電腦,“就在上個月,你是已婚對不對?你的老公叫邁克,對不對?你不可能不知道,快點走吧,我們沒有閒工夫陪你玩,不走我們告你妨礙公務。”
秦少柔起身離開,她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根本就沒去申請移居美國,怎麼回事?是不是孔弟乾的?但是他沒有我的同意又是如何做到的呢?那麼我要回國的話,應該有美國的證件纔可以,這些證件在哪裡呢?這一切只有等到孔弟回來才知道。沒有辦法了,只能等。
回到家裡,孔弟還沒有回來,雖然這不是他離開家時間最長的日子,但是這幾天的等待讓秦少柔覺得他離開家有一年了,她日盼夜盼希望能聽到個熟悉又冷冰的開門聲,以前聽到這個聲音會心驚肉跳,現在她好想聽到這個聲音,求求你,孔弟,你快點回來吧!我真的快支持不住了,我不奢求你的肩膀讓我依靠,我只想告訴你,我要回國了。
紐約今天是陰天,秦少柔懶得開燈,家裡一片陰暗冷清,她呆坐在沙發上,聽到的只是樓下街道淒涼的汽車聲,她轉過頭,看着窗外的布魯克林大橋,久久不動。如果伊麗莎白在我身邊就好了,至少我還可以和伊麗莎白說說話,這幾年如同拘禁一般的生活只有伊麗莎白陪我,它會跳來跳去,在我身上蹭來蹭去,我會給它做好吃的,會和它一起聽音樂,一起看電視,可是這些已經成爲了過去,因爲伊麗莎白已經死了。
是班克斯殺了它,她聽到了伊麗莎白悽慘的叫聲,班克斯這個傢伙,沒想到是這樣的混蛋,而自己差點和他出軌,如果不是沃爾頓和格瑞絲的故事提醒到了我,我或許真的會以爲他是個好人。
在這個家,她看不到希望。
伊麗莎白死後,她經常指責自己,我是不是太傻了,我真恨我自己,伊麗莎白的死我應該勇敢的站出來說是班克斯乾的,這樣纔對得起伊麗莎白。可是,班克斯他對我那麼好,或許他只是一時的衝動,如果我說了真話,那班克斯就沒有臉面呆在動植物學協會了,他的那些同學和同事都會知道,他的名譽就會掃地,甚至被開除。不行,他這麼年輕,我不想毀了他,我不想做這樣的人,如果他是真壞,我離開他就是了,我不去動植物學協會就是了。
但是,當格瑞絲說要去看看伊麗莎白,將它好好安葬時,秦少柔拒絕了,這一點她和她母親白若芳一樣,她不忍心看到伊麗莎白的屍體,更怕看到伊麗莎白死去的樣子,怕自己忍不住揭發班克斯,於是回去的路上,她要求坐沃爾頓的車。
爲什麼我如此的孤獨,爲什麼到處都容不下我,我秦少柔到底是怎麼了,家裡,家裡也容不下我,外面,外面也容不下我,難道我是災星?對了,我肯定是災星。我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遭遇悲慘,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呢?楚成和孔弟的父母都死了,陪着我的伊麗莎白也死了,現在我的父親也死了……爲什麼會這樣,她想不明白,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主啊,請救救我,她想到克洛伊太太對她說的上帝。
但是,還是抑制不住悲傷,她又將頭埋在沙發裡哭了起來。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停止了哭泣,有人開門,她聽到了,猛地擡起頭來,門打開又關上了,從玄關裡走進來的人是她這幾天期盼已久的孔弟。
“這幾天你都去哪了?”看到孔弟進門後,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只見穿着西裝的孔弟,看起來有些頹廢,好像熬了幾天夜一樣,他手裡提着一個銀白色金屬箱子,快速地走到客廳桌前,他沒有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要回國了!”秦少柔站起來對他說道。
孔弟面容疲憊地看着她,笑了笑。“終於要離開我了?”
“不是……”秦少柔哭了起來,她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孔弟疲憊而又驚訝地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爸爸……他……他去世了……”秦少柔終於說出口。
沒想到的是,她好像聽到了孔弟冷笑了一聲。她擡頭望着他,微笑還停留在他的嘴角,她不敢相信他如此冷血。
“你爲什麼笑?”她對他大喊,她從未這樣憤怒過。“我是你老婆,他是你岳父,你爲什麼還笑的出來?”
“岳父?”他又冷笑了一下,“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他是我岳父。”
“你……”秦少柔氣得差點暈了過去,她扶着旁邊的桌子。“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沒有理她,秦少柔看到他打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黑色的儀器,秦少柔從沒見過,孔弟打開按鈕將它拿在手裡,向玄關走去。
“你別走!”秦少柔看他又要出門,喊道。“今天你要把話說清楚!”
孔弟並沒有去開門,而是拿着那個儀器在玄關裡到處掃。秦少柔覺得他很奇怪,但是現在沒有心思問他在幹什麼。
“我平時怎麼對你的,你應該很清楚了,這個還要解釋嗎?”孔弟從牆上掃到玄關的地毯。
“那你爲什麼跟我結婚?”秦少柔跟在他後面追問他。她看到他沿着地毯來回掃,好像搜索什麼東西。
“因爲我喝醉了。”他邊掃邊說,沒有回頭看她。
她忽然回想起八年前那個不可思議的婚禮。
那時他們還沒有搬過來,那是個狂風和暴雨肆虐的夜晚,天氣預報已經報道“漢娜”颶風即將登陸紐約,呼籲民衆晚間不要出門,可是剛進華爾街的孔弟那晚將近十點都沒有回來,秦少柔給他打電話也打不通,異常擔心。她知道孔弟得知父母去世後愛喝酒,每晚都是醉醺醺地回來,今天過了這個點,又碰到了颶風天氣,她在家裡坐立不安,是不是今天喝太了多了,倒在路邊了?是不是風雨太大,不知道回家的路了?他不會倒在馬路上了吧,這樣太危險了,萬一碰到了車輛……她不敢再想了,她要出去找他。她穿了件乳白色的雨衣,打了把傘就出門了。
“孔弟……孔弟……”她沿着孔弟回來必須經過的路上用中文大聲地喊,狂風暴雨將她的聲音瞬間吞噬。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骯髒街道上的垃圾被風吹的在雨中亂飛,沒有人住的房子窗戶一開一合,碎玻璃不斷的從空中落下來。風太大了,她用傘頂着風,自己被吹得向後滑了一段距離,不行,這樣根本無法行走,她想把傘舉起來,又一陣狂風,將傘吹了起來,傘如同風帆一樣拉着她滑行了一段距離,情急之下她放了手,看到傘迅速地飛向空中,消失在黑暗之中。雨打在她的臉上如同石子一樣堅硬,她雙手合抱着身體,佝僂着腰,艱難前行,“孔弟……孔弟……”她一邊艱難地行走一邊喊,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她害怕不已,但是她一定要找到孔弟。
走到一個巷口,一陣更加的強烈的風將她吹倒在地,向後滾了一段距離,她用手瘋狂亂抓,抓到路邊的一根欄杆,緊緊地抱着,站了起來,雨衣的風帽也被吹落,她的面部完全暴露在風雨中,雨水打在她的臉上,一起和眼淚被狂風吹走。
她繼續艱難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走到了地鐵站口,依然沒有發現孔弟。“孔弟……孔弟……”她繼續大聲喊叫,感到很無助“孔弟,你快回來……求求你了!”。她大哭起來,也不知是絕望還是太累,她癱坐在雨水流動的街道上,不住地哭,狂風暴雨不停拍打着她。
“這個世界爲什麼這麼殘酷?主啊,請你告訴我!”她在內心裡不斷地詢問。每天都會去附近聖貝勒教堂禱告的克洛伊太太告訴她,“當你感覺很無助和無奈的時候,只有主能幫助你,我的孩子。”
無助?我現在就很無助,她絕望地站起來,她要去聖貝勒教堂向主尋求幫助,她又一次冒着風雨前行。“主啊,這到底是爲什麼,我們三人本來可以開開心心的,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要讓楚成家和孔弟家家破人亡,孔弟不能再出事了,主啊,求求你了,你一定要保佑孔弟平安歸來,主啊,只要你答應我,我今後一定做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像克洛伊太太一樣!”她在心中不斷地向主承諾。
走了不久就看到了聖貝勒教堂屋頂上的十字架,十字架在狂風暴雨中不停地旋轉。這是一家社區教堂,坐落在曼哈頓最混亂的社區,每天都會有很多老人前去向海姆利神父做禱告,克洛伊太太就是其中之一。她也和克洛伊太太去過兩次,見到過那個矮個子海姆利神父,但是待在那裡什麼都沒感受到,除了寧靜以外。以前她總是好奇克洛伊太太爲什麼每天都要去教堂,現在終於有些明白了。
一個酒瓶在路上滾動,滾到她的腳邊,她讓開了,繼續往前走,一件衣服躺在積水裡,她繞開繼續向前走去,有聲音,暴風雨中隱約聽到人的聲音,有人在大喊,啊,是用中文大喊,她停下來認真聽,是孔弟,她聽得出來,“孔弟……孔弟……”她再次大喊孔弟。可是沒有迴應,她聽到孔弟的聲音在暴風雨中繼續大喊,忽隱忽現
,她繼續往前走,“主啊,你終於聽到我的禱告了!我聽到孔弟的聲音了!”她破涕爲笑。
“來呀,你吹不倒我,……該死的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現在就一閃電劈死我啊,我不怕,……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怕什麼……我不是懦夫,我要活着,總有一天……我要報仇!來呀……該死的,我就在你家門口,……出來呀,劈死我啊!”秦少柔看到他站在狂風暴雨中,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領帶已經不見了,衣服和褲子因爲淋溼全都緊貼着他的身上,他對着教堂上的十字架,大聲地喊叫,跟瘋了一樣。
“孔弟!”秦少柔從背後大聲地叫他,一到閃電閃過,她看到孔弟回過頭來,“你在幹什麼?”
閃電的一瞬間,她看到孔弟兇狠地望着她,讓她十分害怕。但她不會退縮,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跟我回去,孔弟!”她走上前去。
“你不要過來!”孔弟對她大聲吼叫,“我不想看到你!”
孔弟的話讓她很驚訝,“你在說什麼,孔弟?”她走到他面前問他。
“我在這裡,來呀,劈死我呀……如果你真的有眼的話!”他又指着十字架罵道。然後慢慢向後退,癱軟在積水的地上,仰着頭大聲地哭了起來。
秦少柔看在心裡十分心痛,上前想去扶住他,被他一下推開。同樣摔倒在地,沒有放棄,爬向孔弟,拉住他的胳膊。“孔弟,你不要這樣,我是少柔!”
孔弟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繼續說道:“全沒了,全都沒了!爲什麼這樣對我?”
“孔弟,還有我,還有我,我會陪着你的!”她一把抱住孔弟,也跟着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孔弟突然擡起頭來,“你別在這裡假惺惺了,給我滾!”他推開她的手。
“我沒有騙你,我會陪着你的!”秦少柔拼命解釋。
孔弟看了她一眼,仰天笑了起來,“那好,你就待在我身邊,永遠不許回國!”
“好,我答應你!”秦少柔答應了。
“你騙我,我纔不會相信你!”孔弟突然指着她吼道。
“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
“跟我結婚!”孔弟冷笑着說。
“好,我答應你!”
孔弟拉着秦少柔,走到聖貝勒大教堂門前,用力拍打教堂的門,“神父!開門!神父!開門!”狂風暴雨依然強勁,周邊的樹林被吹得左右狂擺,十字架在上面嘎吱嘎吱旋轉。
隔了許久,門突然開了,矮個子海姆利神父提着一個電池用燈,穿着睡衣,出現在他們面前。
“有什麼事嗎?”海姆利神父睡眼惺忪地問道。
“我們要結婚!就是現在!”孔弟說道。
“那就進來吧。”秦少柔以爲神父會說現在天太晚了,讓他們回去,沒想到神父竟然讓他們進去了。
神父關上大門,引領他們到神像面前,點了幾隻蠟燭,讓他們相對而站。秦少柔看着溼漉漉的孔弟,孔弟突然擡起手,將她乳白色雨衣後面的風帽拉了起來,像婚紗的頭紗一樣的罩在秦少柔頭上,一到閃電劃過,看到孔弟的臉比剛纔溫柔多了。
儀式開始了。
海姆利神父對孔弟說道:“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孔弟鄭重地答道:“我願意!”
海姆利神父又對秦少柔說道:“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秦少柔鄭重地答道:“我願意!”
“你們帶戒指了嗎?”神父問道。
“沒有。”孔弟答道。
“那我們跳過……”神父正準備跳過去,孔弟打斷他說道:“等一下。”
他從錢包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寶石項鍊,形狀是一隻貓。那是秦少柔送給他和江楚成的,本來三個貓是一個環環相扣的手環,秦少柔拆開了,他們三人一人一個。孔弟將項鍊纏繞在秦少柔的中指上,秦少柔也從脖子上取下黑色寶石項鍊,將項鍊纏繞在孔弟的中指上。
她還記得神父讓他們親吻的時候,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整座教堂。
不可能,他絕不是因爲喝醉了才和我結婚的,秦少柔心裡不接受這個事實。他拿着儀器開始掃描沙發,秦少柔跟了過去。
“既然你不喜歡我,爲什麼還要去辦結婚證?”秦少柔問道。
“你知道了?”孔弟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去了警察局查過了,他們告訴我,我是美國公民了。”
“那是因爲,我看你挺可憐的,我給你個身份而已,我是美國公民,你不是,跟我結婚你才能拿到,僅此而已,你別想多了。”
“你什麼時候成爲美國公民的?”
“這個你不用知道!”
儀器突然響了,孔弟在桌子底下的桌角地方掏出一個膠帶,裡面裹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個耳麥。
“這是什麼?”秦少柔問他。
他沒有回答。
秦少柔忽然明白了,“這是不是竊聽器?”
他仍然沒有回答。
“這是你裝的?”她繼續逼問他。“你用來偷聽我的?”
“你這麼笨,還需要偷聽嗎?”他冷笑道,舉起手中的竊聽器,“這是華爾街!”
“這是誰裝的?什麼時候裝的?”秦少柔覺得不敢相信。“我一直在家,不可能有人進來安裝這些。”是的,她八年來像坐牢一樣待在這個家裡。
“你就沒出去過?”孔弟反問他,繼續拿着儀器掃。
是的,我出去過,去參加紐約動植物協會的活動,但次數也不多。但她無法反駁。
“我要回國了。”她又說道。“我的證件呢?給我!”
“在你的衣櫃裡,自己去拿吧,回去就別回來了。”孔弟邊掃描邊說。
“你什麼意思?我是你的妻子。”她不敢想象孔弟如此薄情。
“現在不是了,秦萬東死了,你就不是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不懂爲什麼我父親死了你就拋棄我?
“那我告訴你吧,秦萬東就是殺害我父母和江楚成父母的兇手!”他停下來,憤怒地看着她。“沒錯,秦萬東,就是你父親。現在他死了,那是報應,你解放了,滾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啪”的一巴掌秦少柔打在孔弟的臉上。“不准你污衊我父親!”
孔弟摸了摸臉,冷笑道:“污衊?你也是夠笨的,你好好想想自從我父母死後你們家爲什麼就突然變得有錢了?”
那是父親掙來的,但是她沒說出來,她努力回想。
“告訴你吧,他借我爸銀行的錢,不想還,就污衊他們貪污,還殺了他們,他拿着這筆錢纔有了盛達地產,不然他哪裡來的本錢?”
秦少柔腦袋懵了。
“秦萬東殘廢了八年,你知道嗎?不知道吧!”孔弟狠狠地說道,“那是因爲他壞事做多了遭到了報應!而這些壞事,你也有份!”
什麼?殘廢?什麼?我也有份,怎麼會呢?她不敢問,她還在想,肯定什麼地方錯了。
“你以爲只有我在國內被通緝嗎?江楚成回國被抓了,你不知道吧,他的銀行卡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百多萬,從哪裡來的?你相信他會接受賄賂嗎?不是的,是有人泄露了他的銀行卡賬號!記起來了嗎?那個人就是你!”
是的,記起來了,有一回,秦萬東打電話找秦少柔要他們的銀行卡,說不想他們過的太苦,希望他們搬個好的地方住,少柔一個人出錢他們肯定不幹,做叔叔的應該幫助一下,她就告訴他了。她想到這裡,摸着額頭,往後一個踉蹌,差點暈了過去,她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那你……你爲什麼還要跟我結婚?”秦少柔很想知道原因,忍着痛苦問。
孔弟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盯着她,“因爲我要報復秦萬東,讓你受折磨,讓你生不如死!”
秦少柔摔倒在地上,痛哭起來,太多打擊讓她腦子裡一片空白。
原來我是壞人,原來孔弟跟我結婚全是爲了報仇……
她倒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孔弟掃描完畢,提着銀色的箱子出去了,關門的聲音比以前都要響。
這個家就這樣要散了,八年了,要散了。父親死了,伊麗莎白死了,孔弟走了,班克斯,不,他是壞人,不值得她想起,爲什麼會這樣,老天爲什麼這樣對我。
手機鈴聲響了,她看了一眼,是班克斯,他找我幹嘛?她不想再理他,不想再見到他,他殺了伊麗莎白。她拒絕了來電。
手機鈴聲又響起了,還是班克斯,她又拒絕了。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還是班克斯,她不想被騷擾,她接了,是班克斯的聲音。
“你這個虛僞的婊子,我被你整慘了,你告發了我,我被協會撤職了,被學校開除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