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看着對方那張年輕精緻的臉,真是既生動又漂亮啊,加之不斷逼過來的香水味,跟上次在江臨岸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她低下頭去又輕輕噓了一口氣。
其實江臨岸和這位新人小花深夜同進某酒店的新聞已經在網上被炒了八百回了,不過“網上炒作”和“聽當事人親口陳述”的感官體驗還是不一樣的,至少這一刻,沈瓷心裡還是覺得有些發悶。
她把杯子摸過來喝了一口水,這纔回:“是吧?那看來李小姐和他真的算很熟了。”
“嗯,是挺熟,不過他工作忙,我也經常到處飛,總是聚少離多,這大概也是我們倆關係一直穩定不下來的原因,所以他媽媽的意思是能夠讓我們多處處,多給點時間給對方,這不我今晚才抽時間過來吃飯的,只當見見他,另外也想給他一個驚喜。”李藝彤說完咯咯笑了笑,笑容輕鬆又歡愉。
那一秒,沈瓷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看到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一個侃侃而談,恨不得逮誰都要說一遍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的故事,生怕這個世界不知道,而另一個呢,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微表情,全都要藏得好好的,只擔心讓自己的“野心”露出來,被人罵“癡心妄想”!
坐在一側的周彥突然“咳”了一聲。
“抱歉,李小姐喝水嗎?”
他主動拿了水壺過來要幫李藝彤倒,打斷了她的“侃侃而談”,李藝彤這纔打住,笑着回:“謝謝,倒點吧。”
周彥便把李藝彤面前的茶杯倒滿,又過去幫沈瓷添了一些,利用添茶的間隙跟她壓低聲音言語:“聽聽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沈瓷苦澀一笑,她又何嘗不知!
又大概等了幾分鐘,前菜已經上齊了,江臨岸纔回來,一言不發地繼續坐回李藝彤身邊。
周彥問:“於浩呢?”
江臨岸:“去樓上了,一時半會兒估計回不來,我們先吃吧。”
那頓飯便在這種不倫不類的氛圍中開席。
菜都是於浩提前交代好的,自然少不了酒,據服務生介紹,說是新代理的紅酒品牌,零售價3888一瓶,給他們友情價,打完折1888,可週彥和江臨岸喝下來,感覺是着了於浩的道。
“他是不是拿了摻過水的假酒來糊弄我們?”
“可能吧,吃着味道有點怪!”
李藝彤自然也不會放過這種場合和表現機會。
“法國的葡萄酒產區位於北緯42至49.5度之間,南部地中海氣候,西部地區海拔相對較高,同時又受墨西哥灣暖流的影響,而東部的Burgundy、Alsace和香檳區更具大陸性氣候特徵,這爲法國葡萄酒創造了極好的地理氣候條件,而於經理今晚開的這瓶是白葡萄酒,應該是產自葡萄牙酒莊,葡萄牙屬於溫和海洋性氣候,夏季溫暖溼潤,冬季涼爽潮溼,這種氣候下釀出的白葡萄酒,酒體偏輕,口感也尖酸清淡。”
李藝彤捏着小半截高腳杯,氣定神閒地發表了一大段教科書式的紅酒言論,看着倒是姿態優雅又好看,不過沈瓷自然是不懂這些的,以前不懂,現在更不懂。
她就乾脆負責吃吧,喝了兩碗湯,吃了一些菜,倒沒喝酒,因爲看江臨岸喝了不少,她怕一會兒回去車沒人開。
至於於浩,他作爲主家從開席之前就不見人影,直到開始上甜品纔再度現身,而且已經是喝得一臉醉意了,被林芳華和另一個服務生扶着進了包廂。
“叫你少喝點,你跟那些人拼什麼拼?”
“我拼?……啊你也不瞧瞧,你剛都要貼人臉上去了,到底是誰拼?”
“我那是在做事?”
“做事?你做什麼事?…你做什麼事非要敞胳膊露腿的往人身上黏?…你也不瞧瞧自己剛纔那樣子,就差在臉上貼個字告訴滿屋子人你大度大方可以任由他們佔便宜!”
於浩藉着酒勁大放厥詞,旁邊扶住他的林芳華突然用力一推。
“於浩,我警告你,你別每次喝多了就在我這發瘋?”
“嗨!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剛纔那樣子…你剛纔那樣子…”他用手指着面前的女人,突然唾了一口,“…就像個雞!”
“於浩!”
“於浩!”
江臨岸和周彥同時站起來呵止,大概覺得於浩這句話說得實在過分了,更何況還是在如此衆目睽睽的場合下。
而門口站的女人呢,她漂亮的眼睛狠狠一瞪,裡面有怒,有氣,但沈瓷知道,更多的是痛苦和受傷。
“於浩,你他媽混蛋!”林芳華摔下一句話拔腿就走,而原本還醉得渾渾噩噩的男人似被一下罵醒了,眼睜睜看着她走出了包廂。
旁邊仍舊扶着他的服務生萬分尷尬。
“於經理,您這又何必!”
於浩甩來手臂:“滾!”
服務生也無辜討了一聲罵,對面周彥使了個眼色:“你先下去吧。”他過去接過於浩來,把他像一條蔫掉的蟲子似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在那癱了一會兒,之後狠狠搓了下自己的面頰,“噗嗤”一聲,沈瓷這才發現這男人的眼圈好像泛了紅。
“老彥你說說看,你說說這些女人…一個個的…好的時候直往你心裡鑽,你要什麼給什麼,狠起來…轉身就翻臉不認人!我就想知道她們到底要怎樣?要怎樣呢……要怎樣就說嘛,能做的我們肯定去做,但是就是死活不開口,也不答應,像放風箏似的把你吊在半空中,想了收收線,不想就隨便你……那我就納悶了,難道不怕哪天刮場大風把線吹斷了,把風箏都吹走了嗎?”
於浩零零散散地說了一大堆,看似醉語,但明白的人自然會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沈瓷聽完低頭輕輕擰了下手指,餘光看到旁邊男人正盯着她看。
大概世間感情總有類似,所以總能從別人的痛苦和糾纏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最後是周彥提議早點散席,因爲他怕於浩喝多了搞事,到時候情形更難控制,而李藝彤被於浩和林芳華這麼一鬧似乎也沒了興致,挎着包貼過來問江臨岸:“江總,開車的吧,送送我吧。”
江臨岸本想拒絕,但於浩又聽見了,過來摻和。
“送,送,他一定送…”
江臨岸扔了個冷眼過去,轉過來回答:“抱歉,我喝酒了。”
“沒關係啊,你不是有司機在嗎?”
“司機?”
“對啊,這位…沈姐對吧?”
一轉身沈瓷已經由原本口中的“沈小姐”變成了“沈姐”。
李藝彤朝她又瞄了一眼。
“她不是司機麼,她能開車先送我回酒店。”
結果江臨岸臉色一沉。
“誰說她是司機的?”
李藝彤被弄得有些委屈:“她自己說的啊,說是你剛聘的女司機。”
江臨岸聽完轉身看向沈瓷,沈瓷其實也沒料到自己隨口胡謅會在這個檔口漏了餡,眼見着江臨岸臉色難看,倒像要發火了,她正準備開口解釋,卻聽見江臨岸再度出聲:“好,既然她是司機,那就讓她先送你!”
沈瓷:“……”
旁邊周彥看不下去了,要幫腔。
“臨岸,其實不過就…”
“周醫生,這事你不用插手,我去送一下也沒問題。”沈瓷打斷周彥的解釋。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留在着看着於浩吧,回頭聯繫。”她說完又繞到江臨岸面前,手一攤:“江總,車鑰匙!”
江臨岸目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不甘或者不願的表情,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依舊如往常一樣沒什麼情緒。
可以,看她能熬到幾時。
江臨岸摸了鑰匙給她,沈瓷接過去,嘴角突然勾了勾,扭頭就出了包廂。
周彥在旁邊苦笑着搖頭,倒是李藝彤覺得這老闆和司機之間的溝通方式有些怪異。
“這女司機哪兒找的,怎麼看着一點規矩都沒有!”
……
有句老話叫“開弓沒有回頭見”,沈瓷那晚終是體會到了。
她冒着寒風走去停車場取車,繞回去開到酒館門口的時候江臨岸和李藝彤已經站在那等了,後者挽着前者的手臂,就差沒把整個身子都掛他身上,還是江臨岸主動替她開了後車門,李藝彤坐進去,而江臨岸也隨之跟着一起坐到後座上。
“去哪兒?”
李藝彤便報了個酒店地址,好在沈瓷雖然離開三年,但對甬州的路還有大致記憶,只是苦於那家酒店離酒館還有些遠,幾乎要穿一個城區,這中間半個多小時車程便成了李藝彤發揮的機會,她幾乎一路都在撩江臨岸,嗯,沒錯,是撩…藉着酒勁,藉着夜色,起初還礙於有“司機”在場有所避諱,但越靠近酒店她便越大膽,畢竟機會難得,上次已經失手,這次一定不能再錯過,漸漸說的話便露骨起來,動作也是。
沈瓷沒有眼瞎,也沒有耳背,她聽得見後座的動靜,也能從後視鏡裡瞄到一點點李藝彤神魂顛倒的樣子,她一手挽着江臨岸的胳膊,一手搭在他胸口,佯裝喝多了頭暈乏力,藉故把頭也枕到了江臨岸的肩膀上。
嗯,美人醉酒,確實儀態萬千,而江臨岸呢,他雖沒有迴應,但似乎也沒任何抗拒。
沈瓷當時心裡就想,完了,晚上回去他的襯衣上又該是一股子那撩人的香水味。
好不容易撐到酒店,江臨岸先下去開了車門,李藝彤跌跌撞撞地下去,一倒就軟綿綿地剛好撲在江臨岸身上,江臨岸接住,將她扶直,她便靨笑着圈住他的脖子。
“走吧,去房間陪我喝杯咖啡好不好?”
這大概是爛到家的“邀請”藉口,不過誰在乎呢,只要最終可以達到目的就行。
江臨岸瞄了裝醉的李藝彤一眼,又看向沈瓷,沈瓷依舊雙眼直視前方,似乎車外發生的一切都跟她沒關係。
李藝彤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又撒嬌似地催:“到底好不好嘛,人家穿了條裙子站在這真的好冷。”
江臨岸眼梢拉長,輕哼一聲:“其實沒什麼問題,不過得先問問我的司機!”他故意把“司機”二字加重,視線卻一直落在沈瓷臉上。
沈瓷知道他在逼自己,逼她反抗,逼她掙搶,可是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啊,從來都不願主動往前走一步去拿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用問我,我無所謂!”她轉過來回答江臨岸,車外的男人似乎愣了幾秒,也是那幾秒,他眼中的試探和期許全部消失,轉而全部變成霜意。
“可以,那你把車開走吧,今晚我未必會回去!”
沈瓷把手指扣在方向盤上,崩得很緊,拽得很僵,她其實想彎一下,鬆一點,可是卻使不上一點力氣。
“好,祝你們今晚過得愉快!”
她上檔,轉方向盤,一腳油門就從酒店門口衝了出去。
……
沈瓷起初以爲江臨岸只是鬧鬧脾氣,鬧完自個兒就會回來的,可等到凌晨兩點也沒見人影,她才漸漸反應過來,這次可能真的傷了他的心,然後就是三點,四點,五點,時間在等待中流逝,而意識也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沉澱,一點點清醒,直到窗口有薄光照進來,沈瓷才猛然意識到,這次大概真要給個了斷了。
江臨岸大概是隔天早晨六點多回來的,沈瓷迷迷糊糊中聽到有開門聲。
她沒來得及套件外套就走出去,見他從客廳那邊過來,臉色不大好,神情有些疲靡。
他看了沈瓷一眼。
“醒了?”
沈瓷點頭,本想質問他一整晚都去哪兒了,是否真的留宿在李藝彤的房間,但是最後說出來的竟然是:“早飯吃了嗎?我去給你做早飯!”
江臨岸最後一點希冀便在她淡然又平靜的態度中被徹底澆滅,他低頭冷笑一聲,說:“不用了,我上午十點多的航班,回來收拾一點行李就走了。”說完走去衣帽間,很快傳來衣架碰撞的聲音。
大概十分鐘後江臨岸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出來,手裡拎着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