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走近幾步纔看清人影,樹下站的竟然是江臨岸,正舉着打火機點菸,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那的,沈瓷想躲也已經來不及,樹蔭下那道冷澀的目光已經直挺挺地朝她射過來。
好吧,冤家路窄,更何況那裡是回宴會廳的必經之路,沈瓷根本繞不過去,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打算從他旁邊的小徑上默默走過去。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沈瓷一步步靠近,空氣中散着初秋草木的味道,隱約已經可以聞到一點菸草氣。
她不敢與他對視,甚至不敢擡頭,一路擰着手指過去,直到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才稍稍擡起下顎來,用餘光留意,樹蔭下的男人似乎一直保持剛纔的站姿,身體斜斜地靠在樹杆上,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者說她根本沒膽看。
之前兩人也曾在聯盛見過一次,當時也是晚上,樹影婆娑,他們隔着幾十米距離對望,那是江臨岸受傷數月之後沈瓷第一次見到他,當時用翻江倒海來形容她的心情也不爲過,緊張得要死,準備了諸多腹稿要與他打招呼,可是最終呢?最終這個男人只是從她身邊默默走過,把她徹頭徹尾當成了空氣。
這次應該也是一樣吧,這種場合他不會怎樣!
沈瓷一路安慰,一路又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好不容易挪到了樹蔭底下,眼看就要擦肩過去了,靠在樹杆上的人依舊沒反應。
沈瓷不覺暗暗鬆了一口氣,乾脆擡起頭來快步往前走,地上的兩條影子就要重疊交錯,卻見旁邊身影突然動了動,沈瓷手腕一緊,呼吸停滯。
江臨岸還是在最後一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可明明握的只是她的手臂,沈瓷卻覺得連同心臟也一起被握住了,胸腔間有些喘不過氣,只能闔上眼睛。
兩人錯肩站在樹蔭下面,誰都看不到誰的臉,可是沈瓷能夠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酒味和煙味。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彷彿時間對於他們兩人而言總會莫名其妙地停止,可是這是什麼地方?不遠處就是宴會廳,那邊有衆多記者和賓客,還有他的未婚妻。
沈瓷不想做這種無意義的僵持,於是率先轉過身來,勉強扯了下嘴角。
“江總有事嗎!”
一句“江總”似乎刺激到他了,眼前男人眼皮皺了皺,把煙放到嘴裡抽了一口。
“沒事!”
他邊吐菸圈邊回答,霧氣都撲到沈瓷臉上。
沈瓷別了下頭,皺着眉:“那麻煩江總鬆手!”
“不鬆!”
“……”
一句話把沈瓷頂回去了,弄得沈瓷有些措手不及。
他這算什麼,耍賴麼?
沈瓷不想跟他在這耗下去,於是自己扭着手臂想抽出來,可是江臨岸握得忒緊,大掌像把鉗子似的箍在上面,任由沈瓷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更可氣的是他一手擰住她的手臂,一手捏煙,不時還像沒事人似地抽一口,全然不顧沈瓷狼狽掙扎,那模樣倒像是他在教訓一隻不聽話的小貓小狗。
最後沈瓷也惱了,擡頭與他對視。
“你這樣有意思麼?趕快鬆手!”這話口氣很重,但聲音卻全被她壓在喉嚨口,生怕吼大了被人聽見。
結果吼完對方仍舊沒什麼反應,只是吐着眼圈半眯着眼,低頭死死盯住沈瓷。
對方黑眸閃耀,一秒,兩秒……夜色中眼波流動,依稀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沈瓷屏住呼吸,以爲他要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可下一秒,江臨岸眼神一虛。
“你今天化妝了?”
“什麼?”
“化得難看得要死,還是喜歡你以前素顏的樣子。”
“……”
沈瓷一時無語,這算神轉折麼?
“你……”她剛想開口,面前江臨岸卻突然腰桿一軟,整個人站不住似地往後靠,後面剛好是樹杆,他半倚在上面才勉強站定,而大掌還箍在沈瓷手臂上,以至於人往後倒的時候把沈瓷也一併帶了過去,結果可想而知,沈瓷半個身子幾乎趴到了他胸口,江臨岸適時托住,條件反射似地用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
風聲還在繼續,兩人卻定在那裡,近距離對視,沈瓷看到他眼眶裡的紅血絲,而江臨岸清晰聞到她的鼻息,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味道,那一瞬如當頭棒斥,彷彿在他終日混沌的腦中突然闢出一道光。
沈瓷感受到腰後傳來的熱度,來自他的手掌,而眼前那道目光也越來越沉,越來越深,只至江臨岸的胸口開始起伏,呼吸不暢。
“沈瓷……”他沙啞出聲。
沈瓷已經感覺出不對勁,立馬伸手推開,從他懷裡站了起來。
“抱歉,你喝多了。”
“確實,但我腦子是清醒的,我們是不是應該談談?”
“談?談什麼?”沈瓷往後退了一步,退到安全的位置,“我並不覺得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可談。”
“就因爲周彥?”
“什麼?”
“你應該懂我的意思,你離開我,甚至在我住院期間都沒出現一次,只是因爲周彥的原因?”
沈瓷一時失語。
他們之間似乎總是存在某種默契,之前江臨岸中彈受傷,在牀上躺了三個月,沈瓷“不聞不問”,也不願去醫院見他一面,而江臨岸居然也沒主動聯繫過她,兩人像陌生人一樣過了這麼久,彼此緘默,緘默到沈瓷都幾乎產生錯覺,彷彿那顆穿透他腰骨的子彈與自己沒有絲毫關係,可現在已經過了幾個月,被子彈射穿的傷口癒合了,江臨岸也已恢復生活自理,原本應該繼續沉默下去,可他卻突然跑到面前來質問她這個問題。
沈瓷低頭閉了下眼睛,看來還是躲不過去啊,該解釋的還得解釋。
她乾脆重重沉了一口氣,擡頭與江臨岸對視。
“我很感謝當初你爲我擋了那顆子彈,也很慶幸你能夠重傷痊癒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至於我沒去看你的原因其實有很多,那陣子工作太忙,我也不方便去醫院找你,拖了一段時間,後來知道你沒什麼大礙了,我覺得也已經沒有去看你的必要。”
沈瓷講了一段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臨岸抽着嘴角冷笑。
“你覺得我會信?”
工作太忙,不方便?這是赤裸裸的敷衍吧,他當然不信,也實在沒辦法去信,可是沈瓷的樣子卻看上去不以爲然。
“那你希望我說什麼?說我抽不開身?說我不想去見你?還是說我因爲某些原因根本不可能再跟你見面?”
沈瓷也是一吼而出,吼完憤憤看着江臨岸。
江臨岸想從她眼中捕捉到絲毫痛苦或者不捨,可徒然無功。
“某些原因?你所謂的某些原因不過就是顧忌周彥,不過也對,都已經睡一起了當然不方便再去醫院看我。”
“什麼睡一起?”沈瓷立馬反駁。
江臨岸哼了一聲,其實有些話他一直不願意說是因爲難以啓齒,真相對他而言太過殘忍了,他假裝不聞不問便可當不知,可是每每見到這個女人總能輕易挑起他的心火。
他又喝了酒,藉着酒勁有些話就很容易被說出來了。
“你真當我不知道?我受傷住院的時候你在哪?我昏迷不醒面臨半身不遂的時候你在哪兒?我手術之後躺在牀上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又在哪?真的是在忙嗎?忙什麼?忙工作?忙採訪?”
江臨岸捏着沈瓷的手臂質問,語氣激動,臉色沉冷。
沈瓷看着他起伏不斷的胸口,想着那段時間他應該很痛苦吧,術後刀口的疼痛,對未來病情的渺茫,還有終日臥牀生活無法自理的窘迫和沉悶,這些都無法想象。
他剛纔用“生不如死”來形容,可她又何嘗不是。
“我在爲你祈禱,希望你能夠早日康復,雖然我沒能去見你,更沒有陪在你身邊一起度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但這並不代表我心裡沒有你,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所以我不能在你身邊,更不能去見你。”沈瓷在心裡默默唸出這段話,可也僅限於在心裡,嘴上她隻字未提。
江臨岸看着她幽幽清冷的眸光,握住她手臂的手指越發收緊。
“說話!”
沈瓷重重嚥了一口氣,擡頭看着月色中那張森寒的面孔。
沈瓷:“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江臨岸:“我住院那段時間你在幹什麼?”
沈瓷有些無奈,爲什麼他非要揪着不放?
沈瓷:“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江臨岸:“有,對你而言或許已經不重要,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他偏要執着得到一個答案,沈瓷又抽了一口氣。
“那你希望我說什麼?”
“理由,我想要聽你說理由!到底什麼原因你連看都不願去看我一眼?”
他爲她擋了一槍,生命垂危生不如死的時候她卻連個臉都不願露,他生氣絕望更多的卻還是不甘。
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總該給他一個明確的理由吧。
沈瓷側頭輕輕笑了笑:“理由?我覺得理由你應該知道!”
“我爲何會知道?”
“難道沒人告訴你?”
江臨岸眼神一頓,繼而手指更爲收緊,但很快又逼視沈瓷:“別人說的未必能信,就算我知道,也要聽你親口再說一遍!”
儘管種種跡象都已經直指那個方向,但是他仍心存僥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可沈瓷幾乎不敢看他那雙眼睛,冷澀中分明帶着希冀。
他還在期許什麼?
他還在渴望什麼?
要她做到怎樣才能令他徹底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