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岸一整天都處於一種極度暴躁的狀態中,下午會上衝底下人發了一通火,原本以爲已經通過的方案又被他全部推翻,就連一向總是誇他紳士有禮的AMY都感覺今天老闆似乎有些反常,以至於手底下都感覺天上烏雲密佈,不過大家歸結的原因是“楠竹計劃即將啓動,他幾乎壓了全部身家在金服上,壓力過大導致性情大變”也不是不可能!
唯獨於浩是知道原因的,可又覺得他這火發得沒必要。
“辭職就辭職唄,少了她公司照樣轉!你發這麼大火到底是因爲她的不告而別還是心裡不甘心?”
“再說我本來一開始就不看好你們倆,玩玩差不多就行了,你還想當真?”
“現在她主動退出也好,省得後面糾纏,到時候溫漪要知道了你們倆的事還不得鬧死?……更何況你又不能承諾人傢什麼,她年紀還輕,憑什麼就得擔着被萬人唾棄的風險無條件陪你在這耗?”
沈瓷乾淨利落的“不辭而別”倒讓於浩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這年頭已經很少見到這麼有主意又辦事爽快的女人了。
只是江臨岸的反常讓他心裡有些想法,但有些話他又不便說,只能用手輕輕釦了下桌子。
“行了別吊着臉了,我剛打電話給老彥約了晚上一起去菩提喝酒,你也來吧!”
江臨岸卻一口回絕:“沒空!”
“還真來勁了?沒事你信我成不?女人天生就是善變的動物,跟貓似的,今天不理你不代表明天還不理你,不行的話你就晾她幾天,保準她回頭主動來找你!”於浩滿口都是女人精,江臨岸從文件後面擡頭看了他一眼,揮手示意他出去,結果於浩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桌上手機開始響。
江臨岸瞄了一眼,陌生號碼,他等了幾秒才接起來。
“喂,你好,哪位?”
“我是小慈…小慈她媽啊……這邊出事了,出大事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女人氣喘吁吁地叫聲,似乎還帶着一點嗚咽。
江臨岸一時沒聽明白,那邊太吵,對方普通話又不標準,他擡手看了眼屏幕上的號碼,確定自己不熟悉纔再度開口:“抱歉,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謝根娣一聽慌得更加語無倫次:“沒有,應該沒錯,就這個號兒啊……你是不是姓江?”
江臨岸愣了一下:“請問你是哪位?”
謝根娣卻不回答,只在那邊突然又嚎了一聲:“捂着啊,誰幫我捂一下……”
江臨岸聽得出來那邊似乎很吵,人聲叫聲還慘雜着風雨聲,好像一片很忙亂的景象,他只以爲是對方打錯了電話,正準備掛斷,卻聽到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句:“別動玻璃片,司機呢?去叫司機再開快一點,不然血這麼淌下去還沒趕到醫院人就沒命了。”
江臨岸心口無端抽了一下。
什麼血?
什麼沒命?
他拿着手機問:“怎麼回事?”
“小慈啊…是媽害了你,媽不該問周醫生拿錢…你可千萬別出事啊…”謝根娣哭哭啼啼,語無倫次,想起來電話還通着,於是朝電話那頭喊,“救我閨女,救救我閨女…我是小慈她媽…沈慈…沈慈還記得嗎?”
江臨岸聽到“沈瓷”兩個字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沈瓷怎麼了?”
“出事了…小慈出事了!有人搶包,包裡有錢…她去追,結果被那人捅了一刀…哎喲我的閨女啊……”謝根娣已經嚇得魂不附體,只知道一味的哭,旁邊人又吵,江臨岸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麼叫“被人捅了一刀”?
好端端的怎麼就被人捅了一刀呢?
他用手指重重擰着桌角,勉強穩住自己:“你們現在人在哪兒?”
謝根娣捂着沈瓷不斷往外涌血的傷口,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是連綿的山和荒原,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在哪兒…”
旁邊有人看不過去了,就剛纔坐在謝根娣旁邊的那個年輕姑娘,好在出事之後她還算冷靜,直接就把手機從謝根娣手裡搶了過去。
“你好,我是車上一起的旅客,這位小姐被搶行李的歹徒用碎玻璃捅了一刀,傷口在腹部,暫時無法判斷是否傷及要害,但傷口看上去很深,血流得很快,現在問題是救護車開不過來,因爲這邊天氣太惡劣,山體滑坡導致路面擁堵,所以恐怕這位小姐還沒堅持到醫院就會有生命危險!”
女孩終於把大致情況闡述清楚了,江臨岸只覺心口炸開,他撐住桌面緩了一會兒勁纔開口:“把具體地點發給我,另外麻煩保持電話通暢。”
……
沈瓷在朦朧間覺得面前不斷有人影晃動,車身顛簸,有人圍着她哭,有人圍着她喊,身體某處像有東西不斷在流失出去,帶着她殘存的一點意識和力氣,身體好像越來越輕了,再也聽不見風聲和雨聲。
她很早之前曾經專門看過描寫人死亡的書籍,書上說人在彌留之際會看到這一生最最快樂的事,見到這一生最想見的人。
沈瓷腦中大概回想了一番,她人生不過短短26載,大多數時候都處於黑暗和絕望之中,要說快樂的時光大概也就在蘇州的那幾年,上學放學,內心漸趨安穩,至於相見的人……沈瓷輕輕皺了下眉,腦中浮現一個已經好幾年沒出現過的名字。
就在此時感覺有人把什麼東西塞到了她耳邊。
女孩握了下她冰涼的手:“有人想跟你說話!”
沈瓷已經沒力氣出聲,江臨岸在電話這端聽着那邊微弱的呼吸聲,五指收攏,擰在一起擰到指端發白。
他開口:“沈瓷…”只這兩個字嗓音就已經啞到不像話,前面開車的老姚忍不住從後視鏡偷偷看他,後座上的男人舉着手機,隱忍般看了眼窗外。
“你聽着,我要你好好活着回來……”
“醫生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你再堅持一會兒!”
“聽到了嗎?你不能出事,我也不准你出事!你還有弟弟,你弟弟還躺在療養院的病房裡,你要出事了沈衛會沒人管…”
沈瓷忍不住扯着嘴皮發笑,都這會兒了他還能如此專橫霸道,可是風雨中他的聲音卻猶如一股暖風,沈瓷意識渾渾噩噩,眼皮累得不斷往下垂。
電話那邊有人喊:“別睡…不能睡!”
江臨岸重重提了一口氣:“沈瓷,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跟你說話?”
“嗯…”她氣若游絲地迴應,聲音像是從鼻息裡飄出來,輕不可聞。
江臨岸卻不捨得放過她任何一絲呼吸,捏着手機倒在椅子上:“那你得撐着,撐住了,別閉眼。”
“嗯…”她又哼了一聲,眼皮卻打架打得更厲害了,張張闔闔的眼簾中又看到了腕上戴的鏈子,下面三顆珍珠上全是泥水和血漬。
沈瓷忍不住又皺了一下眉:“江臨岸…”
江臨岸聽到她喊他的名字,她真的很少願意喊他的名字,不覺心口一陣陣蹙緊。
“嗯,我在這!”
“…對不起……我把你送的手鍊…弄髒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把他的心硬生生撕成了兩半,江臨岸疼得幾乎無法呼吸,只能用手死死摁着眉心,聲音沙啞難辨地開口:“沒關係,弄髒了回來再給你買一條。”
“……”
“上面多串幾顆珠子!”
“……”
“你要許什麼願望都可以!”
“……”
“但是你別睡!”
“……”
“沈瓷…你別睡…”
救護車和醫生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他也正在往機場趕!再給他一點時間吧,再給他一次機會!江臨岸的聲音已經啞到幾乎哀求,多年前那種熟悉的恐懼感再度襲來。
某些判斷只有在預感快要失去的時候才能真切體會出來,那會兒的江臨岸渾身都是軟的,亂的,甚至是散的,唯一的念想便是電話那邊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的呼吸,混着旁邊人的叫聲和哭聲。
他不敢想象那邊沈瓷的樣子,不敢多說,更不敢多問,只當她受了一點小傷,他還有時間趕過去,他肯定能趕過去!可是電話那邊的沈瓷再也沒有出過聲,謝根娣的嚎叫再度襲來。
“小慈,你醒醒!…”
“醒醒啊,別睡……”
淒厲的叫聲混着風雨響徹山谷,某些記憶像是穿透時光的縫隙而來,江臨岸舉着手機的手無力垂下,窗外是甬州的夜色,月冷露水濃。
九年前甄小惋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晚上,且是硬生生死在他懷裡,他沒趕得及將她送到醫院,沒趕得及將她送上搶救臺,命運沒給他殘留機會,所以那種與死神賽跑的恐懼和窒息感每每回想起來都絕望無比,可是九年之後類似的局面居然再度出現,他需要重新再經歷一次。
“江總…”
老姚忍不住回頭朝後面看,後座上的男人眼圈通紅,用手掌痛苦地蓋住自己的臉。
他跟了江臨岸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因爲悲傷而變得不能自已。
“沈小姐那邊…”
江臨岸用手重重搓了一下臉,擡頭,目光幽幽。
“沒事!”
他相信她會沒事,她這麼堅強,她肩上還有很多負擔,她和甄小惋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