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航班回甬州,先坐大巴從鳳屏去南寧,再從南寧機場飛甬州。
謝根娣大概是第一次出遠門,大巴上就一直嘮嘮叨叨,身上的病好像都沒了,連着昨天臉上那點陰霾也都消失殆盡。
沈瓷沒怎麼搭理,她很累,滿腦子的事情,又理不出一個頭緒。
江臨岸讓她考慮好了再去找他,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兩人到南寧已經是晚上八點,沈瓷帶謝根娣在車站附近隨便吃了碗麪,又打車去機場。謝根娣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興奮之餘一路上都畏畏縮縮地跟在沈瓷後面,心裡其實一肚子問題和新奇的東西想問,可沈瓷一上飛機就塞着耳機睡覺,她看得出態度冷淡,把什麼都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飛機落地甬州機場是凌晨三點。
沈瓷推了行李出來,謝根娣一步不敢落地跟在後頭,半夜航班少,出了航站樓就有出租車,沈瓷招手攔了一輛,上車後謝根娣似乎鬆了一口氣。
沈瓷打開手機,之前在鳳屏幾乎一直沒什麼信號,剛又關機了兩三個小時,本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未接來電,可電源一通方灼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沈瓷都忍不住笑,這貨還掐得真準時。
“喂…”
“哎喲我的姐誒,可算打通您電話了。”
“怎麼了?”
大半夜的聽他口氣不對。
方灼在那邊大喘了一口氣:“您不知道?我在趕去市一院的路上,阮芸出車禍了,毒駕!”
沈瓷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具體我也不知道,剛纔才收到的消息,正往那邊趕呢,回頭要有什麼事我們隨時保持聯繫。”
沈瓷看了眼旁邊正盯着她看的謝根娣。
“我也去。”
“你回來了?”
“剛到甬州,等我這邊事情處理一下就過去。”
沈瓷掛了電話,謝根娣看她臉色不大好,試探着問:““這麼晚還有事啊?”
沈瓷沒看她,隨手又撥了陳遇的電話,可那邊一直是佔線,她收了手機。
“一會兒先送你去賓館。”
謝根娣臉色拉了一下,大概是想問爲什麼不直接去她住的地方,但吞了兩下口水還是沒問得出口,出租車最後停在離市一院不遠的一間快捷酒店門口。
沈瓷拎了行李下車,謝根娣在後面跟着,給她開了房,又將她送到房間裡。
謝根娣四處看了一圈,房間很寬敞,傢俱家電一應俱全,相對於她在老家住的地方可以說是“豪宅”了。
“你先住這,別亂跑,明天早上我會過來。”沈瓷在桌上壓了五百塊錢,大致交代了一下便出了房間。
從賓館到市一院只有一個起步價的距離,出租車上沈瓷終於打通了陳遇的電話,陳遇也剛趕到醫院。
沈瓷下車的時候發現醫院門口已經堵滿記者了,她在人羣中想找方灼的身影,可剛擠了兩下就被後面的人扯了出來。
“小瓷…”
沈瓷回頭,陳遇呼着白氣站在她身後。
“跟我來!”
他帶她從附樓的側門進去,需要穿過長長的走廊和連接急診樓的院子。
沈瓷拖着拉桿箱有些跟不上,陳遇回頭索性幫她提在了手裡,兩人並排走,空隙間說了幾句。
“你剛從外地回來?”
“嗯,機場得到的消息。”
“出差?”
沈瓷頓了頓:“去雲桂那邊做個採訪。”
“難怪這段時間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
沈瓷擰了下手指:“山裡信號不好!”
她回答得寥寥,並不想跟陳遇提家裡的事,眼看進了急診樓,另有一批早趕到現場的記者守在大廳。
陳遇帶着沈瓷擠了進去。
沈瓷:“知不知道車禍情況?”
陳遇:“不清楚,我也是剛接到了鍾佳麗的電話才趕過來。”
沈瓷:“鍾佳麗?怎麼是她通知你?”
陳遇:“她和阮伯父領了證,現在是阮芸唯一的法定親屬。”
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鍾佳麗嫁給了阮邵中,那從法律上講她現在應該算是阮芸的繼母。
兩人很快找到了搶救室,可裡面卻並沒有人,陳遇拉了個路過的護士問情況,護士大概也知道阮芸的來頭。
“就剛從車禍現場送過來的那名女傷者?送手術室了,聽說撞得挺嚴重!”
沈瓷只覺後背一涼,她不清楚“挺嚴重”到底代表什麼意思,陳遇也是腳步軟了一下,兩人在空蕩蕩的搶救大廳站了一會兒。
“走吧,跟我一起上去。”
手術室在另外一棟樓,走過一條竄風的門廊,那時候已經過了凌晨四點,夜色依舊濃重,可沈瓷擡頭卻看到掛在樹梢上的月亮特別圓。
“今天幾號?”
走在前面的陳遇腳步頓了頓。
“十五!”
哦,正月十五,難怪月亮這麼圓。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走吧!”
通往手術室的電梯,金屬的匣子寬敞明亮,但頭頂白晃晃的燈卻透着幾分冰涼,兩人臉色都很沉重,一直到了樓上,出門就是手術室的走廊。
該到的人都到了,阮家兩個下人,鍾佳麗,司機,還有陳延敖。
沈瓷和陳遇上去的時候兩間手術室門口的燈都亮着,陳延敖就站在鍾佳麗旁邊,鍾佳麗正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哭,低着頭,頭髮有些亂,身上還是穿的睡袍,腳上吸着拖鞋,看模樣是一接到消息就從家裡趕來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陳遇看鐘佳麗情緒不穩定,只能輕聲問陳延敖:“叔叔,情況怎麼樣?”
“還不清楚,醫生正在裡面做手術。”
“事故原因呢?”
“還在調查,剛交警來過了,說是毒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消息得想辦法壓住。”
沈瓷愣了一下,毒駕是什麼性質?阮芸怎麼會碰那種東西。
陳遇神情沉重地又看了眼手術室:“外面都是記者,新聞恐怕是壓不住了,爲什麼會送來公立醫院?”
公立醫院人多口雜,消息泄露得更快。
陳延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事故發生的時候都已經過了凌晨了,是目擊者打了120,還有另外一名傷者也在裡面搶救。”
“另外一名傷者?小芸車上的?”
“不是。”陳延敖似有些棘手地揉了揉下巴,“小芸開車撞到的人,情況好像比她還要嚴重。”
陳遇一頓,沈瓷擰緊手指。
陳延敖也看到她了,走過去,目光定了定:“沈小姐,你和阿遇一起來的?”
“不是,在門口碰到的。”沈瓷立即否認,這個風口浪尖她和陳遇不能再有任何讓人起疑的關係。
陳延敖也沒吱聲,只看了眼陳遇手裡拎的拉桿箱。
鍾佳麗還低着頭在哭,哭聲細碎,讓原本就很壓抑的手術室走廊又添了一層心酸。
之後又等了大半個小時,其中一間手術室的燈先滅了,是救治阮芸的那間。醫生出來了,陳遇和陳延敖一同走過去。
“怎麼樣?”
醫生解了口罩:“血止住了,手術也還算成功,但情況不穩定,要看傷者的毅力!”
“你這話什麼意思?”坐在椅子上一直沒開口的鐘佳麗突然衝了過來,情緒很激動,“什麼叫看傷者毅力?這是你們醫生該說的話嗎?她絕對不能有事,她爸剛去世,家裡公司都等着她去作主,她要有一點閃失我怎麼辦?公司怎麼辦?我以後拿什麼臉去見她父親?”
鍾佳麗揪着醫生的白大褂邊哭邊喊,旁邊陳遇立即將她拖住:“鍾小姐,你冷靜點!”
“對,冷靜點,醫生也沒說小芸一定會有事。”
兩個男人好不容易把情緒失控的鐘佳麗拖到椅子上坐好,醫生搖了搖頭走了。
走廊裡再度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比剛纔更大更淒厲。
沈瓷身子有些疲憊地靠在牆上,從她那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窗口露出來的一輪圓月。
這是年後的正月十五啊,吃元宵,慶團圓,應該是個好日子。
好不容易把鍾佳麗安撫好,阮芸被送去了ICU,人還處於昏迷狀態,暫時不允許家屬探視,所有人又只能耗在ICU門口等,那時候外面已經有些消亮了,陳遇接到黃玉苓的電話說她要過來。
“沈小姐要不還是先回去吧,你留在這也幫不了什麼,更何況這裡你在這也不合適。”陳延敖講話還算紳士,但話裡的意思沈瓷明白,情況已經夠亂了,一會兒她要是再跟黃玉苓見面免不了又是一場紛爭。
沈瓷轉過身去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臉色消沉的陳遇。
“我先回去了,你別太擔心。”
陳遇:“我送你?”
沈瓷:“不用,你留在這吧,可能一會兒阮芸就醒了。”
旁邊陳延敖聞言走了過來:“我送沈小姐吧,剛好我上午要回公司。”
沈瓷想拒絕,可陳延敖目光深測地朝她看了一眼:“走吧沈小姐。”
陳延敖居然很紳士地直接拿了沈瓷的行李箱就走了,她沒轍,只能跟上。
車子停在樓下停車場,陳延敖先替沈瓷開了門,又將她的箱子放到了後備箱,所有動作都流暢而又紳士。
坐定,沈瓷看了眼旁邊正在系安全帶的男人,穿了件藏青色大衣,雖已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而言都可算溫雅紳士。
她與陳延敖幾乎沒怎麼接觸過,但知道他在公司的口碑和人緣都奇好,性格溫和,能力又強,這些年幫了黃玉苓不少。
沈瓷輕輕擰了下膝蓋上的手指。
“陳總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