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女朋友!”霖駿接着說道,他的笑容有很明顯的裝飾痕跡,如同是畫在臉上的一般,語氣卻很從容,就像他在做一件必定要做的事情之前的宣言。
“你好!”
“你好!”我應聲道,沒有起身、沒有致意微笑,不知道何種緣故,那樣的致意我連想都沒有想過要去做。
眼前的此情此景,不能不讓我想起在學校的時候與霖駿、梅莉在小酒吧裡的幾次碰面,同樣是與霖駿和當時的梅莉——霖駿的女朋友相對而坐,只不過我的旁邊多了霖駿的表姐,其他情形如出一轍,而現在,我絕不可能再次重複那時的事情和今天的我的“現在”。毫無疑問,那便如同走過的路一樣,已經過去,回頭卻發現,走過的路已經一段一段的消失,絕沒有重走的可能,消失在身後的路正在紛紛揚揚的落入無限的時間深淵之中。與霖駿身邊的那位女孩的禮節性招呼是我與其說過的唯一一句話,那次遇見也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她。從那次聚會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第一次即最後一次。
霖駿這次約我碰面,一來是介紹認識她的表姐——莫桐,二來是宣告——他——並不孤獨,至少在形式上是這樣的,他不介意這樣是否會有尷尬的氣氛,我也不介意他這樣做。霖駿總是具備一種吸引漂亮女孩子的力量,無論從容貌還是從才華,以及他的舉手投足,都足以引來女孩子傾慕的目光。他的藝術氣質、狂放不羈、帥氣形象讓他時刻散發着這種吸引力。與霖駿相比,而我的一切都過於普通,沒有吸引女孩子目光的力量,職業也平平常常,語言表達能力欠佳,人生目標也不如霖駿那般明確,只是沉浸在書籍的世界裡,很難稱得上是有特別氣質的人;而這些我早在學生時代就已經習以爲常,並作爲完完全全的事實接受了下來,自己也落得個澹然自得、風平浪靜。在走出學校之前,我竟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孩子產生過追求的衝動,對於大學的男生而言這委實解釋不通,但是卻是既成的事實。至於這次會面遇見霖駿的表姐——莫桐,則是意料之外,也許我會因此多出了一個朋友,我一邊聽着餐廳中流動的邁克•範思坦的《隱藏的心》一邊思忖着。
“早就聽霖駿談起你,你就是他說的那位和他一樣的‘不務正業’的男生了?”莫桐微笑着問道。
“唔,是的,時常‘不務正業’!”我答道。
“他這人,說話不多,但是我卻和他很談得來,所以就成了好朋友,第一次‘偶遇’他的時候就喝了他很多的啤酒呢!”霖駿說道。
“那麼今天也要韓雨買單了!因爲我也是第一次‘偶遇’他!”莫桐說完之後,看着我狡黠的笑了一下,就像一個姐姐在和弟弟逗趣,她似乎是與我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唯一的解釋便是,她已經從霖駿的描述中早就“認識”我了。
“好的!”我點頭,心中思忖,口袋裡的錢應該可以應付這次賬單。
“開個玩笑!”莫桐見我點頭之後笑着說,“不要介意!”
“噢!不會的,買單沒問題的!”
“她在開玩笑!”霖駿說完,隨即叫過服務生開始點餐,他和他的女朋友都要了配黑胡椒醬汁的五分熟的西冷牛排,以及赤霞珠。他點餐很熟練,連服務生拿過來的價目單都沒有翻開,一看便知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我因爲個人口味的原因,只要了一份意大利麪,莫桐也同樣點了意大利麪,莫桐問起我是否要喝一點啤酒,我點頭,於是又各自點了一杯啤酒。在我們等待上餐的時間裡,霖駿沒有談起他的油畫,這倒是少見了,他談起了他工作的公司裡新近來的一位同事,霖駿說是個非常地道的人,我問他是如何的地道法,他說那位同事說:不是老闆選擇他來到這家公司的,而是他因爲選擇了這個老闆,所以纔來到這家公司的。
“思考的方式很好,我喜歡!”霖駿說道,“這能夠證明一點,老闆能控制的只是他手裡的錢,對於員工,可就沒那麼容易了,有句話說:‘人生而自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真沒辦法!”莫桐說道,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看得出來,那是一種面對霖駿時的習慣性的笑容。
霖駿的女朋友則是沉默,目光凝視着霖駿,那種眼神,我分明曾經見到過。
這時間裡,我們點的餐陸續上齊,莫桐提議,爲這次聚會碰杯,說着拿起剛剛送上來的啤酒,於是四個人的酒杯輕碰了一下,我喝了一小口啤酒。
從莫桐的臉上,可以看出她曾經的美麗。她的臉與霖駿有幾分相似,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同樣年紀的女子應該有的那種皺紋,周身上下散發着成熟優雅的女性所獨有的迷人的魅力,此時的魅力與她年輕時的魅力相比也許內容上會有不同,但不會影響她對異性的吸引力。她的微笑讓人頓生好感,而且她的表情中也有着類似於霖駿的那種執着個性與玩世不恭,那應該是她年輕時的冷傲個性的餘韻。如今她的個性經過了世事的洪流的沖刷,已經變得棱角模糊,但是這種棱角終究沒有被磨平,而是被骨子裡的強大的執着個性留存了下來,如同水流被凍結,在凍結的過程中依然保持了水流的形態,只消融化下來便可以再次奔流不息,如此已屬可貴。
莫桐問起我走出校門之後工作的感覺如何,我回答說,據同事的反映,我參與的可能是一場浪費紙張和油墨的活動;上司也不會對我的工作吹毛求疵,通常都是滿意的;當工作的氣氛無聊到了極致的時候也會對我有促進作用,比如我,前段時間就已經提高了工作的效率。莫桐說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也能做到讓上司滿意,這還真是不太容易。我回答她說我已經逐漸適應了。
“這是我們的相同點之一!”霖駿接着說道,的確如此。
“之一?其他的相同點呢?”莫桐問道。
“比如說,他可以很好的理解我的思想,有的時候可能不會馬上理解,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總會理解,這說明在意識上,我們有共通之處,你說呢?”霖駿轉而看着我問道。
“是的!”我答道,“ ‘有的時候’之後接下來的話非常重要,說到了關鍵!”心中暗自揣摩,這種理解所需的時間卻由不得我自己。
“其他的呢?”莫桐似乎來了興致,她的普通話說得非常標準,似乎是通過了普通話考試的播音員,如果不是霖駿的表姐,我恐怕不容易判斷出她是哪裡人。
“其他的慢慢兒的就知道啦!”霖駿說這話的時候,“知”字的音拖得很長,而且整句話抑揚頓挫,帶着明顯的口音,這並不多見。
這時間裡,餐廳裡的鋼琴曲換成了布萊恩·庫伯森的《你不是孤單的》。望向玻璃窗外,桂林路上的行人熙來攘往,大半是情侶和三三兩兩的女學生(大概因爲桂林路的周邊有三所高校的緣故),因爲天氣寒冷,人人都呼出白氣。餐廳的對面是美髮店、美甲店、SPA店、音樂店等等,其中的美髮店生意興隆,長椅上坐滿了排隊等候的時髦女顧客。時裝店裡走出了兩位衣着有着明顯的韓國時尚風格的情侶,兩個人正在因爲什麼事情爭執不休,最後看樣子是男孩子選擇了妥協,滿臉的無奈,女孩子則一臉滿意的笑容,兩人又重新折回了店裡,這也許就是年輕戀人之間的關係的表現,也正在被許許多多的戀人重複,他們大概沒有時間去思考孤獨爲何物。
莫桐在吃完意大利麪之後,從皮包中掏出一包萬寶路,示意霖駿和她的女朋友是否介意吸菸,在徵得了他們的同意之後,又問我餐後時間裡是否吸菸,我點頭之後說因爲最近有些感冒,所以今天不吸了,事實上我的確已經感冒三、四天了。於是莫桐沒有勉強,開始獨自吸菸。餐廳裡的服務生見狀趕忙送過來一支菸灰缸。